第71章 胚胎
第71章 第71章 胚胎
兩條身影, 上下相疊,如同傾倒的樹與藤,到瀕死之境, 仍不死不休地纏繞着,朝下, 一同陷落進海的深處。
漆黑,靜谧,與世隔絕。
只有他與她。
顫抖的雙唇, 抵開冰冷的海水,帶着堅定的力量, 貼上她染血的唇角, 阻止她将鲛丹吐出。
也帶着藏匿在心間的一點私心,生疏地探出一截舌尖,小心翼翼地舔吻她的唇瓣。膽怯,卻又暗藏無限的貪戀。
她那雙混沌的眼睛, 在他貼上來的剎那,有一閃而過的光, 像黑夜裏偶然劃過的流星,轉瞬即逝, 随後又陷入了無邊無際的暗。
她眸中那暗色,注視着他, 包裹着他。
好像看破了他卑劣的糾纏,卑劣的引誘。
在她的面前無所遁形。祁洄閉上眼,不敢直視她, 只收攏了胳膊,環緊她的脖頸。但他的祈盼不能如願。他的唇不夠有力量,壓不住她;也不夠有魅力, 誘惑不了她。
她反過來堵住他,卻只是把他當做棄物的容器。她舌尖抵來鲛丹,粗暴地撞進他的口中,丢給他,和随意丢到大海裏沒有分別。接着,毫不客氣地掰開他的手,被纏住的尾搖甩了一圈,把他甩開,末了還拿尾鳍往他流血的腹部拍打了一下,拍掉他,自己則借力,往上游。
她似乎還殘留着屬于人類的意識,還殘留着對他深入骨髓的厭惡。她要與他分開,不和他一起。
她往上游,而他則在與她相反的方向,孤單沉落。祁洄目送着她熟悉的、仰頭遠去的背影,感知到了埋藏在她行為背後的原因。
哪怕是在她失控的時候,他也不能挽回她一點。
他抹了抹眼睛,又搖搖尾巴追上去。
這回,特殊的氣味從他那對受傷的腺體飄散而出。已經被讨厭到極限了,已經沒有什麽能讓她更讨厭的了。他也就無所謂再增加這一項,無所謂再受她一些別的冷眼了。
專門用于求偶的氣味随着海水擴散,向她包圍而去,阻止她遠去的步伐,喚醒她曾經肆意侵略他的感官記憶,使她躁動,使她不滿,使她生出對他的無限欲望。
祁洄朝她游過去,仍然催動腺體,忍着疼痛,不斷地溢出氣味,去挑動她。努力很快見效,她游動的動作放緩,慢慢停住,最後垂頭靜靜地伫立在海中。
一會兒,她回過眼,黑漆漆的瞳仁精準地捕住了他,或者說,是精準地捕住了他的唇。瞳仁裏,閃爍着出于野獸的沒有理智的欲念。她捕捉到了他的邀請。
“回來,”祁洄壓着哭腔呼喚她,雙手朝她張開,等待她,誘哄她,“……我要。”
初次的聯結在他們的體內叫嚣、引動。他憑借着被她打下的烙印,以她繁衍對象的身份,要求她回來履行義務。
一片混沌的識海,被不斷撲來的異香充滿。它猶如足以燎原的火焰,炙烤着她的海。使她生出熱,生出煙,使她死寂的水面,蠢蠢欲動,藏不住底層湧動的來自野獸的本能。
黑暗的,晃動的視界,只注意着朝自己不斷靠近的,那一道虛弱卻香豔的身影,只注意着他微啓、張合的唇瓣。
“回來……唔……”
呼喚得到了應答。她急速的返程掀起了翻湧的浪花。那蕩開的餘波的盡頭,是兩道再次糾纏的身影。粗暴,急躁。
與他不停陷落的身軀不同,他的脖子被掐住,被擡高。瀕臨窒息,他張大了嘴呼吸,也因此被動地承受了來自她的進攻。沒有溫柔,沒有憐惜,只是受了他的氣味煽動,聽從身體模糊的本能,沒有愛意地,來占有他。
他卻滿足地注視着她,環住她的腰,柔順的,一一接受。
用卑劣的手段誘惑她靠近,只是為了渡給她那枚含在口中的鲛丹。而她只顧着翻攪他的喉口,只顧着啃咬他的軟肉,只顧着刺激他,催生出他體內更多的生命的可能性。
那枚鲛丹,在這場由她主宰的狂風暴雨中,被無情地推來搡去,被抛來卷去,受盡了磋磨。
他也一樣受盡磋磨。
她擁有短暫的獸的本能,知道該怎麽打開他,知道該怎麽讓他交出一切。她在他的口中橫沖直撞,換着不同的角度來侵略他;尾部也同時撬開他微張的鱗片,手伸進去,拽出那截蜷縮在裏面的,剛被喚醒的脆弱的小管。然後她的尾巴下壓,也不去管它能不能承受,只全心全意要完成自己的目标。
第一道在夾縫中艱澀地噴濺而出。他脖頸高仰,手倉皇地抓緊她的背。哀叫被堵在喉嚨,只在她偶爾停頓的幾息,才被允許傳出,傳到翻騰的海水聲裏,被喧嘩掩蓋。幾番之後,他顫抖的尾虛脫地垂落,卻又被她的尾強制勾起,與她的纏繞,繼續被她碾壓。
數不清尾巴被她弄了多少回,他漸漸渙散的意識,只夠記住那枚鲛丹被她來來回回推拒了七次。
每次,他抵着,剛送進她的唇口,下一秒,她又立即卷回來,直接塞往他的喉嚨。他被嗆了七次。
她不想要。祁洄意識到了。但他不允許。
一邊忍着被她擠壓的疼,一邊用力攬住她的脖頸。祁洄伸出舌尖,攜着那枚鲛丹,第一次伸進她的口中。像是初次到達一個向往已久的陌生的地帶,緊張,慌亂,又有一點隐蔽的滿足。
她的到達是進攻,他的到達卻是臣服。依舊是被她俘獲,在屬于她的地盤,被她撥弄,被她壓制。
他故意躲避,惹她來追。然後在她執着于纏卷他的時刻,趁機将鲛丹推向她的喉嚨。
堪堪滑下之際,她頓時皺起眉,從心底深處湧起的那份排斥的力,硬生生沖向了堵在喉口的鲛丹,卻意外地将它一分為二。
半顆滑進腹中,半顆被她推進了他的喉管。
唇齒分開幾息,各自咳嗽。
那半邊的鲛丹進入體內,金光乍現,猛一下帶來劇烈的沖擊。混沌的意識一時難以抵擋,紀安垂下頭,緩慢地眨了幾下眼睫,就漸漸阖上眼睛,倒在祁洄身上。
他心口一緊,慌忙抱住了她,卻摸到她鱗片的縫隙滲出的幾滴粘稠的黑液。曾經傷害她的那些丹血,正在一點點被排出體外。緊張的心,頓時稍稍回落。
祁洄又仔細觀察她。這時,她的臉頰剝落了一片鱗,露出了一小塊屬于她的正常的皮膚。
此刻,其他的都被忘卻了。祁洄眼睛顫動,看着黑鱗從她身上脫落,密密麻麻的,像下了一場黑色的雪。
圍困她多年的牢籠,正在一點點瓦解。
他更緊地環抱住她,抑制不住地低聲嗚咽,偶爾用臉頰蹭她的臉頰,偶爾埋在她的頸間擦着眼淚,偶爾擡起頭,紅着眼眶對她笑。
但她昏迷着,都不知道。
她斷了一截的左手也重新長出了骨肉,頂開了與機械手的連接帶。祁洄拆掉了它,把機械手扔遠了。
他低頭,久久注視着那截斷腕,守護着它,看着它一點一點地新生。當它完全恢複原狀,他就小心地握住,揉揉她的掌肉,捏捏她的手指,最後流着淚把她的手貼在自己臉側,蹭了又蹭,再用柔軟的唇吻了又吻。
吻,順着她的手臂,青澀地,一路落到她的嘴角。他含了含她的唇,頓了會,才探出舌尖,探進她的口中,默默等待她。她昏迷着,沒有主動來抓捕他。以後也不會主動了。
他掐緊了自己的掌心,眨了眨濕潤的眼睛,貼着她的唇好久,等待了好久,最終不得不放棄,只輕輕碰了碰她沉睡着的一點舌尖。
尾巴的漲痛在此刻突然襲擊而來。她碰了他一半,就撒手不管。這是與之前完全不同的痛。
祁洄疼得肩胛顫動,慌慌張擁緊了她。他感到有什麽在狹長的深處被推擠出來,有什麽粗砺地磨過內壁,又澀又疼,好不容易挨過來,最後卻堵在窄小的管口,将那個出口撐得又圓又薄,還使了勁地要出來。
仿佛将被撐裂的疼,使他不住叫出聲。他咬牙埋在她的脖間,頻頻吐氣,頻頻喘息。前所未有的體驗令他心悸。心悸之餘,卻忽然有另一種猜想浮上心頭。
睫毛一顫,祁洄強撐着睜開眼,低頭看向自己的尾。他顫着手覆過去,跟着那裏一陣一陣的痛的,是心口一陣一陣的跳。随着管口被一點點破開,那圓乎乎的東西露出了一半的面容,猜想就成了肯定。
霎時間,還在持續着的疼痛就陡然被滔天的喜悅壓倒。他馬上露出了笑,因為還痛着,那笑就摻雜了一點苦。
但他自己不知道。
他親了親她昏迷的臉頰,同她說:“我有孩子了。”
說完,就再沒有別的話可說了,只流着眼淚默默地看她。因為不知道,她曾經的承諾還肯不肯作數。
狹窄的出口繼續被擠開。他繼續抱着她,不敢太用力,只從她沉默的陪伴裏,汲取一點力量,用以支撐自己。
最後,白了臉,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那顆代表着生命的初生的卵泡,頑強地從他的管道擠出來,降生到大海的懷抱之中。太輕,太小,順着水流游走。他慌忙擡起虛弱的尾巴,匆匆去挽住,卷回來,送到掌中,小心捧着。
“你看……”他第一時間送到她面前,盡管她閉着眼,他也低聲催她看,“是我們的……”
即待出口的後半句話,随着他望向那枚卵泡的動作,而驟然消失在口中。
他看到那裏邊,一個畸形的模樣。
沒有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