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你和我,不是同類
第43章 第43章 你和我,不是同類
專門來羞辱他的話, 他已經聽不進了。
靠她的腳步聲,判斷她走遠了。祁洄才輕側身子,悄然回過頭, 去看她的背影。
她彎腰進了駕駛艙,關上門。接着, 身影出現在那面窄窄的玻璃罩後,她坐到椅子上,低頭, 閉目休息了。
那面玻璃罩那麽窄,只顯出她胸膛以上的位置。
他看不到她的手, 看不到她的傷口。
久久地原地伫立, 不曾走近,不敢走近,只默然地望了她一整夜,望到星月黯淡, 望到天際翻白……而後,才支着兩條失了知覺的腿, 僵硬地走開。
……
次日,是一陣喧嘩使紀安醒來。
“嗚嗚嗚, 不要過來,走開走開!”
“求求你, 放過我們,你要什麽都行!”
“啊啊,我要回家!”
外邊響着些驚慌失措的求饒聲。
紀安出了駕駛艙, 看到十來個衣着光鮮的人,狼狽地抱頭蹲在海灘邊。一群兇神惡煞的畸變物緊緊包圍着他們,引出更多的眼淚和驚叫。
再看海邊, 則停泊着一艘大船艇。
祁洄扛着尼亞和希羅走上甲板,半道見紀安出來,看了眼她還揣在衣兜裏的右手,沉默不語,分了幾只畸變物去輕推她,把她引上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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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的駕駛室也有兩只畸變物,銳齒抵着中間涕淚縱橫的駕駛員。紀安掃去一眼,判斷出是一樁奪船的事故。
等她上船後,駕駛員在左右兩只畸變物的威脅下,雙手打顫地啓動了船艇,泊離孤島,往新北市的方向駛去。
估計是要去研究所拿她口中所謂的材料了。
紀安望了望周遭:“你這麽大動靜,不怕引來追捕?”
“哼,來多少,我殺多少。”
“但我不想跟他們起沖突,我們的行動最好隐蔽點。”
祁洄一愣,去看她。她說了“我們”。好像他和她,成了同一陣營。
“你最好收了你的氣味,越到人類的城市,那邊針對你的探測儀就越多,一旦被捕捉到,就會觸發警報,到時很麻煩的。”
“我才不怕。”他很無所謂的樣子,但說歸說,最後還是收了兩只用來威脅的畸變物。
抖如篩糠的駕駛員終于大大地呼了一口氣。
紀安在駕駛室繞一圈,破壞掉通訊、定位等會暴露他們位置的相關設備,然後切換了模式,船艇從水面潛往了海底。
這是一艘私人船艇,大概是那些富家子弟用來舉辦宴會的。後邊的舞場還播放着悠揚的樂曲,卻一片狼藉,桌椅,菜肴,燈具四處傾倒,昭示着剛剛經過的一場恐慌。
舞場後是個大廳,兩側是休息的房間,一應生活設施俱全。大廳內,尼亞和希羅被放在軟面長沙發上,一人占了一整個位,還有大半條尾巴掃到地面。
他們的傷口愈合了——祁洄将那枚金鱗分成兩份,給他們吃了。現在清醒了,和站在他們對面的紀安幹瞪眼。
“哥,她是誰。”尼亞狐疑地打量紀安,覺得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
紀安聽着他的話,輕道:“原來是哥哥。”
希羅伸長脖子,嗅了嗅她,“是那個女人。”
一說,尼亞反應過來,頓時面露憎惡,吼紀安:“你怎麽在這!”
紀安說:“這要問你的哥哥了。”
尼亞轉頭去看祁洄,卻發現他望着那個女人,望得有些發怔。
祁洄注視着紀安。她還是兩手插兜,靠着身後的椅背站着,姿态很閑散,很輕松,但面上顯出來的卻并非如此,唇是失色的白,眼下有淡淡的青。他第一次在她身上捕捉到一點疲憊。
“哥?”尼亞出聲。
祁洄才回眸:“……她有用。”
“她壞得很,哪有用?”尼亞大不滿。
這個問題祁洄就沒解釋了。
紀安則輕輕笑,對他們說:“你們有一個好哥哥。”
模糊的話,只有祁洄聽懂了,朝她送來一眼,然後就出去了。
大廳裏只剩紀安他們三個,幾雙眼睛又互相把對方打量。紀安掃過他們的尾巴:“你們沒有腿?”
“本來就沒有!”尼亞鄙夷地掃過她的下身,“誰要長和你們一樣的腿,醜死了。”
“那你們哥哥怎麽有?”
“……”一句話問倒尼亞,他又氣呼呼補充,“哥哥和你們才不一樣,他的好看。”
紀安笑:“是好看。”
說話間,祁洄又進來了,手裏端着幾盤魚肉。殺好放了血,清洗幹淨,然後撕成一小片一小片的。他将盤子擱到尼亞他們面前的茶幾上:“吃了。”
尼亞和希羅各自認領了一盤。還有一盤放着。
紀安望着他們,沒有要過來的意思。
祁洄等了一陣,指着那盤,對她說:“你的。”
紀安換了個姿勢站,看着他:“我是人。不吃生的。”
“不吃就不吃,又沒求你吃。”尼亞插嘴。
祁洄則皺眉看她:“你那些熟的很難吃。”
紀安想起以前他吃熟食的表情,很嫌棄,得靠逼的才會吃那麽一點。以為是受了畸變的影響,沒成想是天生的。
“你覺得難吃,我不覺得,”紀安看着他,“你和我,不是同類,不一樣。”
在祁洄默住之時,紀安獨自走開,揀了條走廊過去,找了幾間,才找到後廚。估計那些人的宴會已經到了尾聲,冰櫃,以及別的儲藏室,都用得只剩零星一點食材:幾捆青菜,半桶活蝦,還有些糧油米面。
紀安很少做飯,以前在新北市的時候,都是小安替她操持的。這會她自己動手,就有點不熟練了。但她也不急,一點一點慢慢做。
祁洄沉默着跟來,站在門外看她。
看她取過手套,左手探進一半,再配合牙尖的力氣、手指的伸展,對付了好一會,才完整套進去;
看她開着緩緩的細流,一手插兜,一手揉搓着那一條條綠色的根莖;
看她單手架鍋,倒了蝦,再去拿鍋蓋的時候,裏面的蝦就接連蹦出,滿地亂跳……
看了一會,祁洄就走開,去了駕駛室。裏面那個駕駛員立即吓得面如土色,正要求饒,就聽他冷聲問:
“會不會做飯?”
“……”駕駛員的眼淚斷在眼角,反應了一會兒,點頭如搗蒜,連連說,“會,會,會,很好吃!”
紀安還在跟滿地亂跳的蝦對峙時,祁洄就押着那個可憐的駕駛員過來了。
在祁洄的眼神示意下,駕駛員趕忙滿地撈蝦,接過紀安料理到一半的攤子,戰戰兢兢地洗洗刷刷,悶頭開幹。
紀安看向祁洄,還沒開口,他先說了。
“你慢死了。”
“你的任務是給我金鱗,不是在這裏弄這些。”
脫口而出的話沒有得到回應。她只看他一眼,就轉身去問那個在幹活的人:“有什麽需要我幫忙?”
“诶,不用,不用。”
“多一個人快一些,”紀安說,“我很餓。”
“哦這樣,”駕駛員更加緊張,眼睛慌亂地掃了一遍料理臺,示意幾捆菜,“那,幫我切菜?”
“行。”紀安取過砧板,一根一根擺好菜,再單手持刀,一下一下地切。
駕駛員抽空看她一會,小心說:“用另一只手按住會比較好。”
“我沒有另一只手。”
“哦。”
祁洄默然立在門外。裏間的對話,他插不進去。只是一道門,卻好像将他和她,隔成了兩個世界。
不到半個鐘,就飄出了他熟悉的臭味。
“好臭。”一直很安靜的希羅忽然皺眉說。尼亞也緊跟着聞到,連忙捂住口鼻,向氣味的來處張望。不一會兒,就看到那個女人跟着另一個人過來,手裏端着的就是那股惡臭的來源物。
“什麽東西?”尼亞發出很嫌棄的吸氣聲。
紀安将菜碟放到餐桌:“我們的食物。”
祁洄在後邊聽到。她說的這個“我們”,是将他們三個,連同他在內,都割了出去。
“坐下一起吃吧,”紀安對垂頭站着的駕駛員說,“有你的勞動成果。”
駕駛員推脫再三,最後還是拗不過紀安,小心望了眼祁洄,沒發現有什麽不允許的信號,就戰戰兢兢坐下,只用小半邊屁股沾了一點椅沿。
紀安用左手抓了筷子,沒用過,有些不順手,兩根筷子打起架。
“我給你拿勺子。”駕駛員慌忙說。
“沒事,練練就好了。”紀安擺弄一會,終于稍微将它們馴服了,夾了菜吃,誇他,“手藝很好。”
“呃,謝謝。”駕駛員腼腆笑了下,也埋頭吃飯,看她只吃菜,沒動蝦,又想起她只有一只手的事,就戴了手套,剝出蝦,将完整的蝦肉放在碟盤。
祁洄站在走廊的出口,看右邊,看她和那個人對坐吃飯。看那個人一個一個給她剝掉蝦的外殼,換得她一句道謝,還有,一個笑容。
“哥,他們吃的東西好臭。”尼亞在左邊跟他說話。希羅也在左邊喊他過去。
他在中間駐留了一會。
右邊不歡迎他。
他擡腳去了左邊。
到他的同類中坐下,端起她不要的那盤生魚肉,垂眸細嚼。
大廳中,兩股氣味缭繞。
生肉的血腥與熟食的芳香對峙。
新鮮的甜味與腐敗的臭味對峙。
兩個餐桌,兩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