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佢泣訴多風雅(5)
第80章 佢泣訴多風雅(5)
前進時,各車長都把半個身子露出艙門,迎着砭骨的朔風眺望四周黑沉沉的雪野。呂尚垠拿着夜視儀照了照前路,看到地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轍痕,這些篦梳狀的輪跡一直向着東邊低矮的黏土岡延伸了數英裏。他仔細檢查了一遍夜視鏡所能照清的地方,沒發現任何異常,便關上艙蓋坐進坦克裏,報告說:“收割者7號,我是彎刀6號,我這兒沒什麽情況,周圍很安靜,請求走備用路線到第二線攻擊位置就位。完畢。”
梁旬易看了一圈後放下望遠鏡,回答道:“收到,彎刀6號,帶領所有彎刀單元離開原路,改走備用路線。”
呂尚垠立即命令部下的戰車轉向,往右側開去,隊伍很快一分為二。梁旬易領導的收割者單元依舊在主路上向東行駛,他們是主攻手,擔負發起決定性攻擊的任務,意在殲滅切軍主力部隊。繼續前行了約兩百米後,炮手在視窗中發現了亮光,大聲疾呼:“有火,長官,在前方三千碼外!”
聽到警報後,梁旬易迅速坐進艙室,把雙眼湊到潛望鏡前方瞭望,果然在三千碼的距離上看到有光點在閃爍,那是敵軍的坦克開炮時發出的火光。未幾,炮彈從敵方飛來,在行進的坦克前方接二連三地爆炸,焰光和煙柱騰空而起。坦克在炸彈沖擊下劇烈震搖起來,梁旬易按住座椅扶手,把對講機扯過來靠在嘴邊:“全體注意,發現敵人,準備攻擊!”
“兩千碼,長官,已進入接觸狀态,敵方在我們的射程內!”駕駛員放聲大吼,牢牢握住操作手柄,讓坦克穩步前進。
一枚炮彈飛落在收割者7號旁邊,炸出一個黢黑的彈坑。震擊波讓坦克颠簸了一下,梁旬易忙拉緊挂杆穩住身體,可強烈的颠晃還是讓他覺得五髒六腑都錯位了。炮轟并未讓坦克減速,駕駛員驅趕着這頭裝備着鐵甲的野馬沖破濃厚的煙牆,直撲敵軍陣地。炮手緊盯着視窗,在幾叢火光中搜尋目标,叫道:“我鎖定它了,快,咱們轟掉那家夥!”
梁旬易扶着潛望鏡觀察外景,免得因颠簸而把眼睛撞上去。他把定位點挪到目标物上,下令:“開火!”
炮手清晰地回答了他,緊接着炮管猛一震顫,管口迸發出一朵金焰,穿甲彈氣勢如虹地刺向一輛停在壕溝旁的坦克,準确無誤地擊中了它的炮塔,戰車瞬間燃起大火,四分五裂。看到視野中炸開一團放射狀的烈焰後,車員們都激動地揮舞着拳頭歡呼起來,梁旬易笑過之後拍了拍裝填手的肩,提醒他:“趕緊裝彈,裝彈,尋找下一個目标。”
一旦發生交火,所有收割者都各自為戰,但仍保持進擊姿态,不斷往敵營推進。雙方發射的炮彈在空中飛來飛去,爆炸後發出的響動聲震天宇,雪原上到處都散落着熊熊燃燒的殘骸。濃煙被寒風吹成一張橘黃色的帷幕,遮蔽在廣袤無際的窪地上空。梁旬易從未把視線從潛望鏡的視鏡上挪開,愈來愈厚重的煙幕和燃燒的大火影響了目力,他極力張大眼,在一片眩目的亮光中快速辨認敵方裝甲。坦克殺奔敵營時行過的幾千碼路程中,他下達了數十道開火命令。
飛彈如雨點般砸落在坦克四周,有顆與炮塔擦身而過,撞出一聲巨響,震得梁旬易身子一晃,磕到了座艙內壁。雖然有頭盔保護,他依然感覺腦袋像是被鋤頭猛擊了一下。不過他顧不上疼痛,扶好耳機後就把眼睛湊到望遠鏡前去,繼續指揮戰鬥。炮彈一顆接一顆地射出炮膛,把切軍陣地裏的裝甲車打擊得潰不成軍,攻勢一削再削。
趁着對方殺氣銳減,梁旬易一鼓作氣,在發射火箭彈覆蓋敵營的同時集結所有坦克全速前進。無人機監控着整個戰場,将影像傳回召開情況通報會的房間,指揮官分析完戰況後拿起了話筒:“收割者7號,彎刀6號,無人機正向東南9-6-4方向移動,它看到敵人撤往臨近的前哨戰,你們應該在坐标3-2-2阻截他們撤退。”
“收到。”梁旬易說,“彎刀6號,你們在第二線攻擊位置就位了嗎?”
南邊一千碼外蓋滿積雪的山坡下,彎刀單元的車隊正有序通過。他們準備從這兒沖鋒,形成鉗式陣型,給敵人側翼以致命一擊。呂尚垠立在艙口外,雙手把持着機槍,警惕地顧盼左右。當坦克翻過一條低矮的土坎時,他看到前方地上散布着一個個圓形的黑點,連忙揮起手臂示意後邊的車隊向左轉彎,一邊回答梁旬易:“我是彎刀6號,突發情況。第二線上被埋了地雷,重複,有地雷,不能前進!我們必須離開這裏,轉進到第三線,稍後與你聯系。”
“盡快就位。敵人在撤退,我們得到坐标3-2-2去阻截他們。”
彎刀6號的導向輪及時擰過了頭,坦克有驚無險地避開地雷區,穿過火海朝安全地帶駛去。在距離他們右側一百碼的地方有一道由黏土堆成的障礙物,後邊是依靠彈坑修建的戰壕,切赫國的士兵遑急地貓着身子在壕溝裏來回奔跑。一輛坦克躲在土堆後面的淺坑裏,悄悄轉動炮管對準了遠處正在與切軍奮戰的“收割者”坦克群。
梁旬易剛與呂尚垠對完話,坦克忽然剎住了車,接着就聽見駕駛員瞪着視窗驚恐地叫喊道:“長官,步兵!有步兵!”
他心頭一驚,三兩下起身鑽出座艙,看見火光沖天的地方有兵員趴在掩體後面朝他們射擊,同行的坦克都在用機關槍朝戰壕掃射。梁旬易兩手把住車頂機槍的握柄,轉動着這頭咆哮的惡犬,将子彈傾瀉到步兵逼來的地方。眼前頓時血肉橫飛,轉瞬工夫就有大半人馬倒斃在槍火之下。敵兵的槍聲漸漸小了下去,随後梁旬易透過煙幕看到掩體後面立起一群模模糊糊的人影,都高舉雙臂朝這邊走來,他立即喝令手下停火。
副機槍手緊張地抓着槍把,問:“他們想幹什麽?要投降嗎?”
對面走來的人群中搖着白旗,有人用不标準的維國語向他們喊話:“不要開槍,我們任憑處置!”
梁旬易緊擰眉頭思索着,雙眼左右掃視,想判斷出這投降是否有詐。敗兵慢吞吞地拖拉着步子走向坦克,梁旬易在頻道裏提醒衆人随時準備開火,又找了個懂切赫語的排長,讓他負責雙方交流。排長拿來一只擴音喇叭,喊道:“全都給我把武器丢掉,快點!放下武器,舉起雙手,別耍花樣!”
敵兵紛紛丢下了手裏的沖鋒槍,看樣子确實是誠心歸服的。梁旬易給指揮部彙報了這一情況,指揮官考慮了片刻後回答:“當心點,把他們控制住了再報告一次。”
排長在喇叭裏喝令投誠的切國士兵在十米外停下,接受檢查,對方乖乖照做。梁旬易派了幾個兵去搜他們的身,不放心地舉起望遠鏡觀察了一會兒周邊的動靜,聽到炮響自一千碼開外的地方傳來。他向炮聲隆隆的地方看去,但隔着煙霧和火光,他分辨不清敵我雙方究竟在什麽位置。
當他們的注意力被投降的士兵分散時,藏身于土堆後面的坦克已對他們虎視眈眈,圓形的炮口正對着其中一輛身形醒目的“收割者”。驟然,炮管劇震,火光一閃,飛彈直指炮塔中心,将收割者的炮塔炸得稀碎。
爆炸就在梁旬易身邊發生,他被灼人的火浪沖擊得不得不伏低身體,真槍實彈地領會到了火舌從身上滾過的壓迫感。之後,他慌忙擡頭看向停在旁邊的坦克,發現它已面目全非。梁旬易大罵了一句,把身子縮進車艙,在車員惶惑的目光中拿起對講機大喊:“所有單元注意!我們剛才損失了一輛坦克,有誰看見敵人嗎?”
“我什麽也沒看見,煙霧實在太大了!他們從哪冒出來的?”
“所有收割者馬上散開,快找到是誰在放冷槍!”
炮手旋即轉身貼近視窗,但還沒等他找到目标,又有一場爆炸發生了,震得艙室裏乒乓作響。梁旬易拼命拉住扶手才免于撲倒受傷,他按住頭上的護目鏡坐直身體,努力把眼睛往潛望鏡上靠:“誰他媽在向我們開火?”
“收割者7號,這裏是指揮部,發生了什麽?”
“我們遇襲了!敵軍仍有反擊能力,他們在向我們發射炮彈!”梁旬易說。
炮塔轉動一陣後突然停住了,滿頭大汗的炮手情緒激動地打了報告:“我找到它了,長官!火光在東南方向一千碼外,這老鼠準是躲在那裏,快給我開火命令!”
梁旬易在視鏡裏觀察那塊地方,忽然不知從哪飛來兩顆炮彈落在那裏爆炸了,大片明亮的火焰占據了半壁視野,耀得他幾乎睜不開眼。梁旬易擔心那個方向上會有彎刀單元在活動,便問:“那是我們的坦克嗎?”
炮手擦掉臉上的汗,對着視窗張目而視:“很難說。”
“辨認它,告訴我,趕快!”
話音剛落,又有一發火炮落了下來,大地都顫抖了。坦克搖撼着,炮手一個不慎,身子猛然向前一沖,撞在了夜視儀上,弄斷了鼻梁骨。他擡起臉抹去鼻血,閉了閉被焰光閃花的眼睛:“媽的我快成瞎子了!”
炮聲陡然密集起來,梁旬易聽到耳機裏有人在呼報:“有敵人坦克在我們側面,我們正受到攻擊!”
正往第三線趕去的彎刀6號得悉收割者坦克群遭到攻擊後立即作出反應,伸出援手。呂尚垠坐在亮着紅燈的艙室裏,夜視鏡在他臉上映出淡淡的綠光。坦克繞着雪坡行進,穿過一道土梁,呂尚垠忽然看到視野中出現了一輛坦克,他立刻将其判定為敵軍,命令炮塔轉向,同時在頻道裏大喊:“敵軍在第二線方位,完畢!”
聽完,梁旬易俯身按住炮手的肩:“敵軍在第二線方位,找個目标,擊毀它。”
“我找到一個,長官!”炮手馬上回答。
梁旬易瞥他一眼,謹慎地再問了一遍:“你他媽到底有沒有找到目标?”
炮手急得汗流如瀑,在車內雷鳴般的噪聲中用盡全力喊話:“我确認我看到了!”
待炮塔轉到适合攻擊的角度後,彎刀6號向躲在彈坑裏的坦克發射了一枚破甲彈。與此同時,收割者7號的炮手在瞄準第二線的視鏡裏捕捉到了一叢稍縱即逝的火光,他認為那是敵軍在向己方開火,登時大驚失色,急忙把情況上報給了車長。聞言,意識到形勢已是迫在眉睫,梁旬易不再猶豫,直接命令裝填手裝彈。
“裝填穿甲彈,坦克方位鎖定,炮管角度調整完畢。”
“裝填完畢!”
“開火!”
炮彈筆直地射向火光閃現的地方,和往常一樣,這發穿甲彈也準确地命中了目标,炸開一團極大的火焰,坦克的碎片就像摔破的陶瓷花瓶那樣四處飛濺。看到焰光迸射開來後,梁旬易情不自禁地高聲呼喝,車員們也為這次教科書般的一擊得中而歡聲不斷。車艙裏充滿了歡快的氣氛,滿得幾乎要溢出來,梁旬易被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之中,以至于忽視了耳機裏驚慌失措的大叫:“收割者7號,我們剛剛損失了彎刀6號!”
緊接着第二個喊聲把梁旬易思維拉回現實:“天呀,收割者7號,你們打中的是友軍!”
“什麽?什麽?”
“你誤炸了彎刀6號,該死!”
梁旬易這下才反應過來大事不妙了,艙裏歡快的情緒霎時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盡的驚訝和迷惑。梁旬易愣了一瞬,把眼睛挨到潛望鏡前探看方才被炮彈擊中的地方,那兒除了燃燒的火焰和一輛坦克的殘骸,別無他物。他的心驀然縮緊了,渾身發冷,周體的血液仿佛都往腳底流去。梁旬易捏緊對講機,急促地呼吸着:“收割者7號呼叫彎刀6號,彎刀6號,能聽見嗎?”
頻道裏一片靜默。梁旬易又重複呼叫了幾次,仍然沒有聽到回應。那時,他覺得自己的心在一截一截涼下去,就像基地裏那個火坑中燒盡了的炭。炮火聲還在繼續,戰争并不因誰的死亡而結束。梁旬易怔怔地望着夜視鏡裏綠色的夜晚,耳畔嘈雜的音響仿佛都在離他遠去、遠去,猶如被裹進了一個裝滿水的氣泡中。
又是一聲驚雷般的爆炸,它撕開了氣泡,千萬種雜音剎那間一股腦灌進梁旬易的耳朵,震得他頭痛欲裂。裝填手被晃得東倒西歪,他擺正帽子,仰視着似乎失了魂的梁旬易,竭力喚回他的思緒:“長官,我們在敵軍射程內——”
聲音在赤地上空回蕩,高過虧缺的月亮,輕飄飄地消失在天軸上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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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可參照第25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