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卿須記取再重逢
第78章 卿須記取再重逢
年度人物盛典于每年國慶日後兩天舉行,儀式在傍晚六點準時開幕,出席典禮的邀請函早幾日就已分送完畢。開幕日前一天夜裏,梁旬易乘坐達索獵鷹飛抵中央區,在赫蘭佐因酒店下榻,預備次日的午宴和晚會。
這天,侍者一大早便敲響了房間的門,因為梁旬易一行剛入住就關照下來一定要在七點半之前提供叫醒服務。聽到敲門聲後,高緒如先睜開了眼睛,看到鐘上的時針正好指在七點,中央區的早晨剛泛出一縷晨曦。他側卧着,将梁旬易抱在懷裏,兩人就以這個姿勢睡了一晚,睡得相當之安穩,一夜無夢。高緒如貼近梁旬易,輕嗅他頭發上令人心醉的香氣。這香氣與北方微寒、清透的拂曉非常相配,高緒如覺得自己整顆心都被包裹在這種迷人的氣息中。
梁旬易還睡着,忽然難受地蹙起了眉峰。他冷不丁哆嗦一下,驚醒過來,急促地喘息着,眼睛慌張地四處探看。高緒如抱緊了他,梁旬易覺得自己靠在一個堅實的胸膛上,怦怦直跳的心才慢慢緩和下來。他在被子裏摸索着找到高緒如的手,與之十指相扣,同時阖上眼簾長舒一口氣。高緒如待他平靜了些,在他眼尾吻了一下,問:“好點了嗎?”
“剛才我做了一個夢,夢到你了。”梁旬易撥着高緒如的手指說,聲音有點兒啞,“我夢到天在下雪,你走進一片樹林,黃昏時還沒有回來。我到林子裏去找你,但怎麽也找不到,你就這樣突然間從我身邊、從我生活裏消失了......着急,又很痛苦......然後我一下子就醒了,醒來之後我才意識到你還在,幸好幸好。”
高緒如稍稍擡起身子,挨在他暖和的脖頸旁:“我也經常做這樣的夢,我知道那種感覺,難過得喘不上氣。”
朝晖從墨綠色簾帳邊緣的縫隙間透漏進來,在晨光朦胧的房間裏劈出一條窄細的金線。梁旬易翻過手掌摸進高緒如的頭發裏,輕憐蜜愛地側過頭蹭了蹭他,在和煦的曦光裏微笑着,由衷道:“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一切都不一樣了。”
“以後我們不要再分開了,沒有你的日子很捱過去。”高緒如說。
梁旬易回過頭看着他真情流露的碧眼,問:“以後是多久?”
“一輩子。”高緒如在他紅潤的臉頰上親了很多下,“往後的每個清晨都像今天這樣。”
衷曲一訴後,兩人全無睡意,高緒如把梁旬易抱下床,同去洗漱更衣,在清爽宜人的露臺上共進早餐。天氣晴朗,空氣新鮮、潔淨,咖啡又燙又濃,讓人精神振奮。由高處望去,可以看見濱河大街上的路燈還亮着,銀杏金衣在身,黃葉遍地掀舞。霞明玉映,曉色雲開,曜曜火彩自旭日東升的地方移來,遠處雪白的殿宇、塔樓和教堂紫中帶灰,绛色的河水猶如融化的玻璃。
飯罷,高緒如又讓梁旬易穿上駝絨外套,推着他去清晨空無一人的河濱步道散了會兒心。在高緒如攙扶下,梁旬易拄着手杖走了一段路,許是心情尚佳,通體周泰,他今天步行的距離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遠。他們肩挨着肩坐在銀杏樹下的長椅上休息,梁旬易揉了揉自己的膝蓋,笑着說:“我覺得我一天比一天好了,兩條腿的力氣也一天比一天大了。”
“醫生說你會康複的,這是遲早的事。”高緒如拍了拍他的手背,“有時候這種事和心情有關,心情一好,什麽都好。”
梁旬易展顏而笑,知道是什麽給予了他如此多的希望。他和高緒如用同樣的姿勢靠着椅背,欣賞河對岸的美景,銀杏在晨風中抖落了不少黃葉,雪片似的掉在他們掌中。日輪漸漸爬高了,河上波光粼粼,好似無數忽隐忽現的金蛇,在水中漫漶開去。
街上行人漸稠,高緒如怕路遇不測,便把梁旬易送回了酒店。此時随行人員們已起床拾掇完畢,梁旬易此行只帶了兩名保镖——賴仲舒和傅诩周。傅诩周剛入職不久,因此對主顧的人身安全顯得尤為謹慎;他是個心平氣和、和藹達觀的人,相貌端正,筋信骨強,四肢如銅澆鐵鑄的一般,曾衛冕格鬥冠軍,功夫了得。
逢此盛會,阿爾貝不敢怠慢,在房間裏把自己打扮得一絲不茍:頭發用發膠固定,領口打上蝴蝶結,皮鞋擦得锃光瓦亮。他喜滋滋地站在鏡子前挺了挺胸膛,傻了吧唧地沖自己笑了笑,覺得鏡中之人實實在在是個帥小夥了,能為梁旬易臉上增光,沒準還能有所豔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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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點整,梁旬易換好裝,光彩照人地出現在衆人面前,滿室因之生輝。他把高緒如送的白桦葉胸針別在前襟,為了配這枚別針,他專門請裁縫做了兩身衣服,以備在宴會和盛典上穿用。之後,秘書來給梁旬易過了一遍行程表,并熟記午宴的細節。高緒如召來保镖和司機複核出行計劃,在地圖上标明了行車路徑,将宴會的場內布置牢記在心。
他們于十時半出發。午宴設在葛王宮的音樂廳內,由內政大臣主持。葛王宮建成于國王時代,建築美輪美奂,裝潢富麗堂皇,花園裏種滿了香松、刺柏和鵝掌楸,在藍天輝映下更顯青翠,郁郁蔥蔥、香氣四溢,宛如常春之國。會上,高緒如常伴梁旬易左右,須臾不離,對接近的人都抱有戒心。他有意在與會名流中找尋尹惠祯,但一無所獲。
結束宴會回到酒店後,高緒如幫梁旬易脫換衣服,說:“內閣大臣都參會了,唯獨沒有看到尹惠祯的影子。”
“他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所以會藏起來。現在他要躲我躲得遠遠的,晚上的典禮他也不會露面。”梁旬易把領帶摘掉,松了松衣領的紐扣,“但我覺得他即使縮起來了也不會消停,肯定會在暗地裏搞鬼。”
“我們有選擇嗎?我是說既然有被襲擊的風險,可以選擇不出席這次典禮嗎?”
“這是全國性的盛會,是幫白虹公司二次崛起,扭轉社會輿論,擴大私人承包業務的絕佳機會,我不能不去。你抱我去浴室吧。”
梁旬易濕着頭發靠在浴缸裏,翻開講演稿念了一遍。高緒如坐在對面,托着他的腳踝幫他按摩雙足,一言不發地聆聽他朗讀,忽地輕笑起來。梁旬易正支着額頭看稿,見他發笑,便掬了捧水潑潑他:“你笑什麽?”
“雖然晚上會有數百萬人聽你致辭,但我卻能及鋒而試,先聽為快。一想到這個,我就忍不住要高興好一陣。”
“你少耍寶。”梁旬易又拍了幾道水在他身上,高緒如側開臉躲避水花,同樣也潑水回擊。
兩人在池子裏鬧了一陣,梁旬易笑累了就靠回瓷缸上,不光臉頰紅撲撲的,身上勻調的肌膚也泛出可人的淡紅色,豔得就像沼上新開的芙蓉花。他隔着朦胧的水霧端詳了高緒如好一會兒,但見其眉高鼻挺,兩眼有神,五官的輪廓清晰可辨,不僅肩寬臂長而且健碩有力,似乎怎麽也不會被外力打倒,無論時間如何沖刷記憶,他都一往如前地深深刻印在梁旬易腦海中。一生摯愛,不過是相思隐痛,哀我身如落網鴻;南柯長夢,卿須記取再重逢。
看得着了迷,梁旬易含着羞怯的、甜絲絲的笑意朝高緒如擡了擡手:“過來點。”
高緒如照做了,但梁旬易仍不斷叫他靠近些。待兩人只有半尺之隔時,梁旬易忽然環鈎住高緒如的脖頸,笑吟吟地湊上去吻住了他的雙唇。高緒如早就料到了他的舉動,但還是小小驚訝了一下,然後把他整個兒抱進懷中細細親吻。
下午四時缺五分,梁旬易就開始整理着裝,生怕出了什麽事兒耽擱了時間,到時候就要被拒之門外了。高緒如和随從們仔細觀閱了會場的平面圖和座次圖,多次測試耳機和無線電,而世界上所有無線電都喜歡在類似情況下罷工失靈。萬事俱備後,梁旬易把每個人的入場許可證分發下去,他們把條狀的證件扣在手腕上以做标記。
阿爾貝在林肯的引擎蓋前方立起一面寫有編號的小旗,然後開着車平穩地駛入了主幹道。這輛特制的禮賓車加裝了50mm防彈玻璃,安全性可比坦克。高緒如和梁旬易坐在中間車座,傅诩周在前,賴仲舒居後,秘書一路上都在呶呶不休給梁旬易做彙報。途中,梁旬易給家裏打了一通電話,向郦鄞詢問梁聞生的今日表現。
這天晚上中央區的燈火特別明亮,一方面是為了營造國慶的氛圍,一方面是為了迎接來自全國18個區的名公钜人。在去日光聖母殿的路上,汽車頭尾相銜,排成無止盡的長龍。阿爾貝絞盡腦汁,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想超越前車,但無功而返。多虧一位警察看到了車前蓋上的小旗,意識到這是某位年度人物的座駕,才過來搭救了他們,讓林肯先行通過。
到了聖母殿門前,天幕将黑,射燈巨大的光圈在神殿外部的巨石雕像上滑來滑去。入口兩側人如潮湧,擠滿了記者、攝影師、文藝界明星的狂熱粉絲,擁堵情況尤為更甚。車輛在交警清出的一條道上龜行,高緒如警惕地掃視着窗外扯開嗓門叫喊的人群,但從四面八方射來的光線阻礙了他的視線。
“等會兒我們先到偏廳的休息室等候,明白嗎?”高緒如對前後兩個保镖說,“你們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吧?”
“我沒問題。”賴仲舒邊說邊把一塊黏糕放進嘴裏,他餓壞了,“傅诩周也沒問題,我帶着他。”
阿爾貝把車開到了D入口,立刻有兩個宣禮兵上前來迎候,同時媒體已将長槍短炮對準了車門。高緒如把梁旬易抱下來坐在輪椅上,攝影記者和新聞記者就發動了第一輪強攻,擠在兩旁激動地遞來話筒,想請梁旬易針對綁架案短評幾句。而梁旬易早已準備充分,不慌不忙地将一堆問題應付過去,在他回答記者的提問時,高緒如專注于四處瞭望。
衛兵守在入口處掃描每個入場者的許可證條形碼,确認身份後方可放行。在記者專行通道前,衛兵掃描完後瞟了眼屏幕上的照片,又命令面前的人:“把頭擡起來,帽子摘掉。”
呂尚辛拿開頭上的棒球帽,露出銳利的雙眼。他戴副茶色鏡片的牛角框眼鏡,身穿老式的黑藍色防風衣,肩背攝影包,手裏提着設備箱。衛兵把他的臉和屏幕上的照片比對了一下,确認無誤後在他的通行證上敲了一個章:“場內攝影記者,放行。”
在偏廳用了些清淡的茶點,梁旬易聽到會場裏傳來呼報聲,提醒諸位來賓按次序進場。維加裏內閣全體大臣、各界有名人士、工會代表、獲獎者以及其他應邀出席盛典的嘉賓依次入座,保持着肅靜。梁旬易和其他要上臺致辭的人一樣,都在後臺專用的廳室裏做準備。這兒工作人員來來往往,腳步踢踢踏踏,繁忙得與海港碼頭相比也有過之無不及。
現場導演手捧流程冊,快步走向梁旬易,俯下身對他說:“梁先生,6點11分就輪到你致辭了,我們希望一切順利。”
高緒如一直盯着導演的一舉一動,直到他走開後才放松了神經。他環顧一番周圍來來去去的人,把賴仲舒叫來頂替自己,扶着梁旬易的肩低聲道:“我到別處去看看,馬上回來。讓賴仲舒警覺點,別光顧着吃東西。”
梁旬易微笑着點點頭。高緒如離開了偏廳,穿過奔忙的人群,一邊走一邊四處探看。後臺擁擠、吵鬧,光線不亮,只有音效和燈光操控臺上數以百計的按鈕發出瑩瑩的亮光。他站在幕後觀察前邊的觀衆池座,看到記者們都擠在觀衆席前邊。用鮮花裝飾的舞臺非常之大,一張演講臺立在上頭,前面擋有防彈玻璃,而兩側并無防護。
他繞過堆滿電線的角落走到一堵隔音牆後面,看到有十幾個人擠在一間小室裏各自忙活。屋子最裏面的牆角處有個戴棒球帽的男人,低着頭擺弄口袋裏的器具,把攝影機組裝好。完事後,他立在原地歪了兩下脖子活動筋骨,然後扛起攝像機從旁邊的一扇小門出去了。
高緒如起先忽視了他,但猛然想起梁聞生被綁架的那天,綁匪當中有個人上車前也做了同樣的歪脖動作。一時間,他就像被電流擊中般雙手發麻,毫無預兆的頭暈耳鳴又開始了,強烈的不安促使他大步跨進室內追過去,一把推開小門,發現後面是空蕩蕩的樓梯井,方才的男人早已無影無蹤。高緒如回頭問房間裏的人:“剛剛在這裏裝攝像機的人是誰?”
“誰知道!”有人回答他,“我們這裏什麽人都有,哪有空去一個個認。”
腰上的蜂鳴器忽然震響了,高緒如看看表,發現已近梁旬易登臺的時間。他連忙往回趕去,按着耳機呼叫賴仲舒,語氣急迫:“我好像看到那個殺手了,我有預感,他會在梁旬易出場時對他下手。”
“太離譜了,梁旬易馬上就要出去了!”賴仲舒刻意壓低聲音,“臺下坐着的都是政務院的人,什麽殺手敢在這時候開槍?”
“他就是想把事情搞大,轟動全場。”
賴仲舒抓了抓頭發:“你只是‘好像看到了’,又沒有真的逮到他。這只是你的預感,說不定是你過于敏感了。”
“梁聞生出事前我也有這種預感,就和現在一樣。”
此話一出,賴仲舒馬上不作聲了。高緒如趕到偏廳,梁旬易見他神色緊張,心立即懸到了嗓子眼:“怎麽了?”
現場導演緊跟着從門外進來,急急忙忙地示意梁旬易:“梁先生,一分鐘準備。等會兒由禮兵把你推上去。”
“不行,”高緒如脫口而出,“讓我們的人推。”
“有那必要嗎?禮兵推上場是事先就寫在了流程裏的。”導演不滿地瞅着他,“外面也有我們的警衛,演講臺前裝有防彈玻璃,安保不用擔心。”
梁旬易和高緒如對視了幾秒,知道事态可能不如人意。他扣緊手指,努力讓心跳穩住:“我要我的保镖。”
時間緊迫,導演見他鐵了心一定要自己人推輪椅,只得點頭同意。高緒如推着梁旬易步出廳室,走向舞臺右側,彎腰靠在他耳邊說:“事有蹊跷,但我會解決的,你不用擔心。上臺後只管講話,旁的什麽都別想,不會有事的,相信我。”
“好,好。”梁旬易深吸了幾口氣,情不自禁地把手放在胸針上,它能讓他不那麽害怕。
呂尚辛登上樓梯,來到舞臺左側的雙扇門外,守在門邊的職員伸手攔住了他:“記者不能進入......”
不等他說完,呂尚辛一掌刺中他的咽喉,讓其喉管斷裂,無法呼吸,再抽手猛擊他的雙眼,對方立即倒地不起。呂尚辛把人拖進對面的衛生間,藏在其中一間格擋裏,鎖上了門。之後,他把放在樓下的包袋提上來,取出攝像機放在肩上,輕輕拉開門板擠了進去。後臺一片嘈雜,音響聲震耳欲聾,所有人都密切關注着臺上的動靜,沒人注意到他。
當他在一個空位站定時,正逢梁旬易在一片掌聲和音樂聲中出場,他馬上将鏡頭轉向了演講臺,眼睛緊密注視着視鏡,讓十字絲落在梁旬易頭上。高緒如将梁旬易推到講臺前,把視線投向舞臺左側,想看看有無可疑人物。但此時左右兩盞巨大的強光射燈都往梁旬易轉來,太過刺目的光線閃花了高緒如的眼睛,他不得不擡手遮擋,快步退回幕後。眩目中,他隐約看到強光下的陰影裏站着一個肩扛攝像機的人,他馬上發現了端倪,忙拉住一個協調員:“你們的場內攝影記者都安排在什麽地方?”
“舞臺正前方和觀衆席最後方,記者不能進後臺。”
高緒如來不及細想,第一時間抽出了手裏的槍,并通過無線電告知賴仲舒和傅诩周:“快去舞臺左邊,找那個帶着攝像機的人,他這時不應該在這裏,他可能就是殺手。”
射燈的光線同樣影響了呂尚辛的準頭,雖然他事先做了周全準備,戴着茶色眼鏡,但強光襲來時仍讓他目不能視。呂尚辛屏住呼吸,眯着眼在視野裏尋找目标,為了更好的瞄準,他打開了僞裝成相機鏡頭的激光瞄準器,在明亮的舞臺照明燈掩護下,激光紅點不那麽容易被發現。
尹惠祯靠在沙發裏觀看電視機上放出的盛典現場直播,看到畫面中梁旬易面帶微笑,正準備致祝詞。他拿起手機撥了一個號,說:“現在動手。你只有一次機會,務必一擊斃命。”
這廂,高緒如擡手擋着光,竭力尋找隐匿在黑暗處的刺客。此刻射燈又開始轉動了,就在燈束挪開的一剎那,高緒如瞥見對面昏暗的角落裏閃過一道紅光。在戰場上打過這麽多滾,他瞬間就反應過來那是紅外瞄準器。而這時呂尚辛把手指放在隐藏在調焦旋鈕後面的扳機上扣動了它,子彈疾射出膛,刺破空氣直奔梁旬易的太陽穴。幾乎是同時的,高緒如大步奔上舞臺,伸開手臂奮不顧身地抱住梁旬易,将他撲倒,轉了個方向将自己的背暴露出來。
子彈從他肋下鑽進身體,沒有貫穿,劇痛如一道閃電将他劈裂。在非人的痛楚占據全身感官時,時間仿佛定住了,感受不到分秒的流逝。賴、傅二人沖到了舞臺左側,不假思索地就朝呂尚辛開槍,子彈擊中了他的腹部和大腿;槍聲震撼了會場裏所有人,觀衆駭怕地叫喊着從席位上起身,慌不擇路地湧向出口想要逃離;警衛揮舞着手勢驅散人群,并投擲瓦斯彈......一切都停住了,懸在半空,只有當身體着地,頭部撞擊在舞臺上時才覺得事物又落回了地面。
“高緒如,高緒如!”梁旬易摸到有溫熱的血液從他身上流出來,立時驚恐萬狀,“不要死!快來人救救他!”
禮兵們圍了上來,看見梁旬易衣服上滿是血跡,大聲問:“你受傷了嗎?是你受傷了嗎?”
梁旬易奮力撐起身體,想把高緒如抱起來:“不是,這些不是我的血。他是我丈夫,他中彈了!”
陷入昏迷的高緒如很快就被擡到了擔架上,由醫務人員送去救治。梁旬易一直陪在擔架邊,緊緊攥着他的手,直到他被送進救護車車廂。聖母殿外壅塞不堪,人滿為患,人人都在猜測究竟出了何事,然而沒人能說個所以然來。沒過多久,另一張擔架也被擡了出來,從梁旬易身旁經過,于是他終于看清了殺手的面目。梁旬易覺得有些古怪,又讓賴仲舒推他追過去,在車門邊和呂尚辛對視了一會兒。
呂尚辛身中數彈,尚存一息,半睜着眼直視着梁旬易的雙目。出人意料的,殺手的眼神中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怨恨,只有深不見底、無窮無盡的悲傷。他嗫嚅了幾下嘴唇,忽然湧出淚來:“梁旬易,你還記得呂尚垠嗎?他是我哥哥,你害死了他卻沒有得到任何懲罰,所以我恨你,所以我會出現在這裏。”
這個名字模模糊糊地從梁旬易記憶的麻團中鈎了出來,由這個名字代表的人的形象卻幾不可見。可當梁旬易看到眼前這個将死之人的臉時,心中無緣産生一陣鈍痛,某種近似于愧疚的情緒壓得他續不上氣,極度憂郁,足以置人于死地。在這種憂郁催動下,往昔的幽靈複活了,這幽靈是那麽魁乎其偉,追憶者不得不匐伏在它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