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無畏之心
第75章 無畏之心
快艇随着波浪忽上忽下地颠動,橫亘在河面上的冷霧遮蔽了高緒如的視線。他目不轉睛地注視着立在船頭的梁聞生,拿起無線電放在嘴邊,盡量讓聲音都收進聲筒裏:“很好,17號船,我們看到人質了。我和你們相隔太遠,河上霧很大,我們無法看清人質現在的狀态。為了更好地交易,我現在要朝你們靠近,以便确認人質是否健康。”
公牛把梁聞生拖回船艙,艙門又一次關閉了。喬白堯一手持槍頂着梁聞生胸口,一手拿起對講機喊話:“不許靠近,否則我就對他開槍了!離我們遠點,如果想要他沒事,就讓你們的人退到南岸兩公裏外的地方去!”
“17號船,你們沒有選擇。你們不能再前進了,必須投降。我和你都希望事情能和平解決,你們一意孤行并不能改變任何局面。讓我們靠近小船和人質對話,這是你們最後的機會,請做出正确的決定。”
“他們以為我們是在開玩笑!”沖動易怒的公牛仰起脖子透過窗戶張望,哆嗦着臉上的橫肉,“做些什麽,老大,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幾個手下用薩梅什卡語叫罵着,慫恿喬白堯殺掉梁聞生。喬白堯鼓起腮幫,轉動着眼珠聆聽船艙外來來去去的呼嘯聲,直升機的轟隆聲無端加劇了他心中的焦躁和恐懼。他汗流浃背,膚色發紅,皮下綻出青筋。舷窗上布滿霧潞,仿佛每顆水滴都在發光,刺得人頭昏眼花、不辨東西。而這片強光外又是全維加裏最深的茫茫黑夜,目力僅達幾米,他們就像被扔進了一個滾動的燈箱中。
就在雙方僵持時,兩名蛙人潛游到小船尾部,悄悄冒出頭來,貼着船舷游過去,迅速将一個竊聽裝置安裝在了船艙外部。事畢,兩人重新潛入水下游回2號艇上。戰控中心的監聽設備開始接收竊聽器錄到的聲音,他們聽到匪徒在叫嚣着要殺人質,這是個令人不安的信號。船上的強盜不同于勒索贖金的那撥人,他們目無法紀、無所牽挂,威脅撕票絕非一時興起,也不是在虛張聲勢。
1號艇始終在強光燈和旋槳噪音掩護下活動,不露聲色地逼近小船。夜色漆黑,高緒如料定船上的人根本沒法察覺有人接近。見對方沒有回應,高緒如繼續游說:“我知道你們都有獨特的生存智慧,想必如今也能做出明智的選擇。若要硬碰硬,你們不會得逞的。我們願意和你們談判,如果你們當中有誰受了傷,我們也樂意提供醫療救助。”
海蛇扒在艙門的小窗後面,惡狠狠地眯着眼瞭望遠處的煙霧騰騰的河道:“我不信他們,這些人肯定在搞鬼,只要我們一開門,他們就會把我們全部射殺!還不如直接把這小鬼處死,就是這個禍星招來了一切!”
說完,憤怒讓他失徹底去了理智,他踅過身撲向梁聞生,雙手拽起男孩的衣領,扯來拴門的麻繩繞在他脖子上,嘴裏咒罵着要勒死他。梁聞生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抓住繞在脖頸上的繩索拼命踢踹擒住自己的人。船艙裏一片狼藉,舵手駭得呆若木雞,跺着腳催促喬白堯快去阻止暴行。喬白堯冷眼旁觀了一陣,等海蛇舉起拳頭要砸向梁聞生時,他才沖上去抱住海蛇把他掀開:“不能殺他,混蛋!現在還不是時候,殺了他我們都得死!”
“你還幫着他!”海蛇往老大 臉上揮了一拳,“難道你想蹲維加裏的監獄嗎?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喬白堯第一次這樣被手下忤逆,立時大動肝火,怒不可遏地咆哮着回擊了他。兩人厮打起來,小船搖晃得更加厲害,趴在岸上觀察點靜待時機的狙擊手報告說:“船艙裏好像發生了鬥毆,我們失去了瞄準目标。”
船上的争鬥以喬白堯往海蛇膝蓋上打了一槍而告終,蜷縮在座椅下的梁聞生被槍聲吓得發起了抖,小聲啜泣着,為自己的未來感到無望。這一聲槍響讓所有人都大為震駭,直升機駕駛員把手指按在了機炮的開火鍵上,梁旬易奪過話筒:“是誰開的槍,舟艇小組,是誰開的槍?”
“槍聲從船艙裏傳來,不知道人質是否受傷!”
“調停組,把鏡頭轉到3號位。”
“17號船,我們聽到有人開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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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號船,如果你們傷害人質,交易就取消,明白嗎?如果你們傷害人質,交易就取消!”
揚聲器裏不斷發來呼叫,喬白堯照着海蛇的胸窩踹了一腳,回頭氣喘籲籲地拽出座椅下面的梁聞生,把他按在艙壁上,舉着手槍頂住他的額頭,從公牛手裏接過對講機:“這只是個意外,是個意外,你兒子好得很,他沒事。”
“我要和他說話。”
“我說了他一點事都沒有!”
“我要聽他自己說,否則我們就當人質死了,然後讓直升機掃爛你們的船。”
喬白堯淌着汗,低頭看着梁聞生的眼睛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他把對講機遞到梁聞生嘴邊:“講兩句。”
梁聞生又驚又駭地瞥了眼海蛇腿上血流如注的彈孔,哭着說:“這裏一團糟,他們在打架......他用槍指着我的頭......”
發顫的嗓音讓梁旬易幾乎心碎,他抹掉淚,撐住額頭:“你受傷了嗎?”
“他們用繩子勒我脖子。”
喬白堯把對講機收了回來:“聽到了吧,他一點事都沒有。現在讓直升機飛走!聽見了嗎?讓直升機快他媽滾開!”
“我們不能容忍你繼續這樣下去,你的行為會讓局勢失控,會令你的同伴都處于危險之中。你們時間不多了,邊境巡邏隊還有8分鐘就會趕到這裏。”高緒如撐着船舷大聲應答,在波浪推動下,快艇與小船的距離縮減了一半,“17號船,我現在來和你們談錢,再說一次,我是來談錢的。”
這時飛機上的探照燈的光圈轉動了一下,喬白堯像是突然受了刺激,暴怒地拖拽着梁聞生把他帶去艙門前。公牛打開門,喬白堯推搡着梁聞生鑽出船艙,拿槍對準他的太陽穴,擡起頭扯開嗓子放話:“我說讓直升機開走!不然我就殺了他,我現在就殺了他!”
霍燕青看着晃動的錄像畫面陳述現狀:“喬白堯帶着人質出現了,他來回揮舞着槍,喊着要直升機離開。”
“狙擊守望組,你們瞄準了幾個目标?”
“三個。還有一個始終不露面,必須得讓他盡快現身。”
“快點走開,別擋路!我要開槍了,打死他一了百了!”喬白堯望向天空,燈光把他的臉色照得慘白。他高高舉起手臂,一邊喊話一邊連續扣動板機開槍示威。槍聲把河面都激得顫抖起來,事态急轉直下,局勢僵上加僵,雙方陷入膠着。
看到閃爍的槍火後,梁旬易覺得有雙冰涼利爪扼住了自己的咽喉,手中的話筒險些脫落了:“雷鳥-A,關閉探照燈,飛遠點。舟艇小組攔截他們,不能讓船登陸北岸,不能讓沖突升級。”
燈光霎時熄滅了,直升機側斜着飛離了小船,懸在更高處盤旋。河上的水霧消散了些,風浪也趨于平靜,小船穩穩地浮在水面上,舵手立即掉過了船頭,卻發現前路已被荷槍實彈的硬殼充氣艇斷開,高緒如拿着擴音喇叭喊話道:“我是來和你們談錢的!冷靜,冷靜,我沒有帶武器,只要你們不傷害人質,我們就不會開火。事情很好解決,我的朋友,你們釋放人質,我們給你鈔票和豁免權,就這樣。”
接着高緒如又按照平板上發來的情報念出喬白堯的賬戶號碼,下了一劑猛藥:“這是你的海外銀行戶頭對吧?我們願意往裏面轉賬。為表誠意,我們先彙了一千萬進去,我可以給你看彙款記錄。”
2號艇上隊友将便攜電腦舉起來給喬白堯看,高緒如反複申明立場,擴音喇叭的功率像是有100萬瓦,拿着它就像拿着一臺開足馬力的火車頭。鈔票和豁免權的誘惑力戰勝了恐懼,喬白堯動搖了,他猶豫半晌後同意汽艇靠近。2號艇謹慎地向小船開去,1號艇跟在後面。喬白堯抓着梁聞生警惕地往後退去,把公牛喊了出來,這一舉動給岸上的狙擊手減輕了不少壓力。
“瞄準了三個目标,第四個還是不在視野裏。”
“一定要同時瞄準四個人。”
汽艇停在離小船一米遠的地方,喬白堯喝令他們把電腦放在船頭,然後支使公牛去把電腦拿了過來,看到自己的賬戶裏果真有一千萬巨款彙入。他狐疑地瞟了瞟屏幕,沒有掉以輕心,他讓公牛把梁聞生帶進船艙,用槍指着汽艇:“你們退後!我得打個電話。”
在電話中确認這款項是真金白銀的之後,他才勉強有所表示:“算你們識相,把剩下的五千萬和豁免權給我,我就放了他。”
“我們正在想辦法,夥計,會沒事的,別緊張。”高緒如馬上給出肯定的回答,他所處的位置離小船較遠,喬白堯看不清他的長相,“我們現在要和人質對話,确認他的安全,然後給你剩餘的錢。”
喬白堯勒令汽艇後撤了二十米,警告說:“別搞小動作,只要有任何事發生,他就死。”
“我知道,不耍花樣,不耍花樣。”
喬白堯把梁聞生拉出來,拿槍指着他,把話筒貼在他頰邊。高緒如拿起對講機,深吸了一口氣平複心情,問:“你現在感覺如何?”
“我沒事,這太可怕了......”梁聞生抽噎着回答,“你們是來救我的嗎?”
高緒如把語速放緩:“是的,我們正在解決這個問題,很快就會結束了。平靜下來,梁聞生,保持冷靜,堅持住。現在好些了嗎?仔細感受一下你的身體,還有沒有足夠的體力?”
梁聞生調整了一下呼吸,忍住淚水,努力将發軟的雙手握成拳頭:“有,還有力氣。”
“好,你現在餓嗎?我們這兒有一些食物。”
“有點。”
他們交談時,手持錄像機的隊員始終把鏡頭對準敞開的艙門偷攝船內的景象,以獲取匪徒的站位。高緒如看到船艙裏有個男人神情痛苦地坐在地上,伸着一條血淋淋的腿。他立即抓住了這個機會:“17號船,我注意到你們當中有人受傷,情況不妙。我們可以給你們送補給,再提供醫藥。人質很餓,我們打算給他送些吃的。”
喬白堯回頭看了眼海蛇,沉默片刻後點點頭:“好吧。別想耍花槍,一有不對勁,我馬上打死他。”
2號艇再次靠近小船,把兩個包裹擲到了甲板上,然後又退開數米。公牛小心翼翼地過去檢查,生怕裏面有毒氣或定時炸彈,不過事實證明他多慮了。一只口袋裝着止血帶和消毒劑,另一只裏面是些餅幹、堅果、能量棒等單兵口糧。拿到東西後,喬白堯把梁聞生帶進船艙,公牛尾随而入,艙門關閉了。
戰控中心發來提醒:“邊境巡邏隊還有四分鐘抵達。”
高緒如有些緊張,但他方寸不亂:“梁聞生,你能聽到嗎?請回答。”
聽筒裏的雜音響了好一陣,之後才聽見梁聞生的聲音:“我能聽見。”
“他們把食品分給你了嗎?”
“分了。”梁聞生拿着能量棒和一小袋堅果說。
“好。吃些東西,讓自己鎮定下來。我們力求和平解決這問題,你不會有事的,太過緊張會讓你産生尿意,知道嗎?你就把這當成游泳考試,沒什麽大不了的。還記得我在游泳池邊是怎麽教你的嗎?”
高緒如說得很慢,在危機談判中,這種語速有利于讓人質恢複思考能力,進而重拾信心。梁聞生的心跳漸漸平穩了,不再覺得自己在劫難逃。他回想起了游泳池,還有跳入泳池的那一瞬間:“不要害怕槍聲。”
喬白堯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少給我廢話連篇,我的錢呢?五千萬,一次性彙完,然後我再放了他。”
“銀行已經在處理了,還需要一點時間。你們會拿到錢的,我保證。”
“你這個白癡。”海蛇怨怼地盯着喬白堯,“你竟然還相信他們的鬼話,這都是假的,我們拿不到任何錢。”
這話無異于火上澆油,喬白堯一把推開正在給海蛇包紮傷口的公牛,拽住海蛇的衣領把他提起來按在座椅上,用握着槍的那只手狠狠掼了他幾巴掌,打得他血崩骨裂。兩人像野獸般扭打着,舵手吓呆了。梁聞生臉色煞白,手腳不住地發抖,對公牛說:“我想上廁所。”
公牛手足無措地看了眼艙中纏鬥的兩人,覺得此處非容身之地,無奈之下便單獨把梁聞生帶出船艙,走到船舷邊上。梁聞生立住腳,假裝解褲帶,深黑的河水在低矮的船舷下泛起波浪,有些許浪花濺上甲板,打濕了他的鞋面。他看了看不遠處亮着燈的汽艇,在直升機的轟鳴聲中打了個寒噤,閉上眼,咬緊牙關。
“注意,甲板上有兩個人,一個是劫持犯,一個是梁聞生,他們在右舷附近。”
“狙擊守望組,你們情況怎麽樣?”
“船艙裏又有人打起來了,失去目标,只能瞄準兩個。”
“邊境巡邏隊還有兩分鐘抵達。”
“得賭一把了。”
高緒如放下望遠鏡,握住了手槍。他擡起臂膀把槍舉高,在風挾着一團濃霧吹過來時毅然按動了扳機。槍聲響起的一剎那,梁聞生猛然掙開匪徒的手,縱身一躍跳入水中,濺起極大的水花。那一瞬他就像回到了夏天,回到了七月泛着藍色的游泳池裏,似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和力量賜予了他一顆無畏之心。冰寒刺骨的河水裹住了他,但他來不及感受冷,當即拼命劃動四肢向亮着燈的地方游去,奮力把頭露出水面呼救。
下一秒,從南岸飛來的子彈打穿了公牛的頭,血漿四濺,屍體則一頭栽進水裏。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駕駛艙的窗戶也出現了一個圓孔,舵手一命嗚呼。突如其來的槍聲驚動了喬白堯,他連忙丢開海蛇爬起來查看究竟出了何事,一枚自尋子彈就将其鎖定,把他的腦袋炸成一灘血泥,糊住了窗玻璃。
“收工。”崔曼均從準鏡後擡起頭來,“最後一個交給舟艇小組。”
1號艇飛馳着駛向梁聞生,把他從水裏撈了上來。梁聞生咳嗽着吐了幾口河水,随後緊緊抱住高緒如,驚魂未定地四處張望。救起梁聞生後,汽艇馬上轉向河岸,與迎面駛來的2號艇擦肩而過。背後,重機槍怒哮着,指示彈道的曳光彈一顆接一顆地射向小船,密集的彈雨轉眼就把駁船撕成碎塊。玉鑒當空,清光慢慢撫平了河上激蕩的波浪,生死較量、時間角逐,一切都在這片稍縱即逝的槍火中歸于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