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你快回來
第52章 你快回來
“他果然把我們牽着到處跑。”梁旬易說,“往西走,去荷亞大道。”
高緒如發動車輛從泊位裏開了出去,沿着這條鼓樂齊鳴、喜氣洋洋的高街一直開到頭,穿過一個異邦人聚居的街區後轉上一條寬闊的路面,反光路牌上貼着醒目的“荷亞大道”字樣。高緒如将車速控制在中等,頻頻看向後視鏡,在一片刺眼的燈光中尋找跟蹤他們的車輛。在幹道上開了約20分鐘,一塊路牌躍入眼簾,上面有個箭頭指向“霍伊斯社區”。
英菲尼迪迅速偏到最右車道,離開主路駛向不遠處燈火暗淡的舊城區。霍伊斯社區污穢不堪,淹荠燎菜,到處都充滿了被人遺忘的痕跡。破舊的工廠、灰暗的倉庫、濁水橫流的街道,唯一像樣的房子是當地的社區管理所。在路上摸索了幾分鐘,梁旬易首先發現了漆着數字“4”的人行天橋,高緒如馬上将車開到橋洞下面停好。
汽車的引擎聲驚動了不少睡在橋下的流浪漢,通常這種地方都是叫花子青睐的安樂窩。聽見聲音後,乞丐們紛紛探出腦袋張望,梁旬易看到有個人一動不動地僵卧在石板上,正用死屍般陰恻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梁旬易心裏發毛,不動聲色地挪開視線,握緊了藏在衣服下的手槍。
收費電話亭就立在緣道上,高緒如剛走進亭子,嘹亮的振鈴聲就帶來了塔塔的問候。顯然,綁匪在他們沿途必經之處都安插了眼線。塔塔告訴他:“電話上方有一張地圖和一部對講機。”
高緒如找到這兩樣東西,塔塔繼續說:“打開地圖,你會看到上面用紅色标出了路線、目的地和抵達時間。那就是你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若不能按時到達,你知道我會怎麽做。明白嗎?”
“明白。”高緒如又含混不清地說了句。
“回到車裏,把原來的手機扔掉,以後用這部對講機聯系。”
從電話亭出來,高緒如一手攥着報紙,一手拿着對講機,疾步走到車旁拉開了門。梁旬易被他開門時的動靜吓到,亮出了黑洞洞的槍口,在看清高緒如的臉後才眼疾手快地将槍藏回原處。梁旬易剛想說話,高緒如連忙豎起手指示意他噤聲,同時晃了晃手裏的對講機。他坐進車裏關上門,把地圖遞給梁旬易,再把變聲器拆下來裝在了塔塔給的對講機上。
車子駛出黑魆魆的橋洞再度上路,在空無一人的水泥路上,高緒如搖下窗戶,将拔出了SIM卡和電池的手機遠遠丢進垃圾場裏。
梁旬易擔心對講機裏可能安裝了竊聽器,為了避免禍從口出,他不再與高緒如交流。途中,梁旬易攤開地圖研究起了上面的路線,紅色記號筆塗出的線條曲曲折折地繞了一大圈,最後停在了寶吾摩山附近的一個湖泊旁邊。終點處貼着一張撕下來的紙條,上面顯示的時間也是打印的,綁匪從未留下任何手寫筆跡。
他們在城裏兜轉了将近一個小時,期間塔塔時不時打來電話監督他們是否在正确的道路上行駛,并随心所欲地即興改變路線。最後,塔塔讓他們開上了一條通往郊區的收費公路。
眼看地圖上給出的時間就要到了,高緒如踩下油門提高車速,熟練地變換車道,閃電般地在車流中穿梭疾行,不消片刻就開過一條垂柳成陣的小路,停在柳樹蔭下。此時是夜裏9點23分,放眼四野皆不見人影,寂靜籠罩着柳林。遠處寶吾摩山的側影顯露出敵意,它虎着臉,想把夜行者吓退。
在柔軟的柳條間能看見那方湖泊正在月色下閃爍着粼光,冷飕飕的秋風吹皺了湖面,秋天的星座在深黑的湖水裏,如同在天上一樣閃閃發光。車輛剛停穩,對講機就響起了嘀嘀聲,熟悉的粗嗓子像一只沙包打了過來:“快接我的電話,混蛋。”
“接着怎麽做?”高緒如窩着一肚子火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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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把車開到棧橋邊。”
高緒如照做了,塔塔接着道:“我只說一遍,聽清楚點。棧橋下面停着一艘快艇,我要你把錢袋都轉移到艇上,然後開着它去對岸的游船碼頭,把錢搬上岸,再放到一輛停在服務中心旁邊的道奇皮卡上。棧橋的橋墩最下面拴着兩把鑰匙,一把是快艇的啓動鑰匙,一把是車庫的鑰匙。你和梁旬易都要穿着衣服下水,把它們拿到。你們要是敢把手表摘下來,梁聞生必死無疑。”
“梁旬易不能游泳。”
“我知道。讓他抱住木樁,脖子以下都要沒入水中。你到下面去找鑰匙,帶着梁旬易和贖金,七分鐘內到游船碼頭來。現在,走下車,不許挂斷電話,把對講機扔進湖裏。”
由于一直保持通話狀态,變聲器無法取出來。高緒如捏緊手指,和梁旬易交換了一個眼神,一鼓作氣打開車門走到岸邊,抓着對講機抛向湖心,在水面上激起一朵銀花。之後,他登上棧橋,看到下邊系着一艘白色的快艇。高緒如讓梁旬易先坐在車裏等候,獨自将錢袋一個個搬到艇上放好,再取出輪椅把梁旬易抱上去。
高緒如翻過船舷下到寒涼刺骨的湖水中,朝坐在艇上的梁旬易伸出手:“當心點,我抱你下來。”
梁旬易俯下身,雙臂緊緊摟住他的肩,由高緒如将其帶出欄杆。兩人雙雙入水,高緒如箍住梁旬易的腰,騰出一只手費力地劃開水面,凫游到支撐棧橋的木柱旁邊。梁旬易立即死死抱住木樁,湖水冒着侵人肌骨的寒氣,就在他肩口蕩漾。高緒如按亮手電筒,憋足一口氣紮進水裏,潛到最底下搜尋起來。
浸了水之後,安在他們身上的追蹤器就宣告作廢。守在電腦前的霍燕青取下耳機,懊喪地抓了抓頭發:“糟糕,找不到他們了。”
“怎麽回事?誰來告訴我到底出什麽事了?”郦鄞連聲追問,她是真的很納悶。
“追蹤器的信號消失了,他們最後的位置是在新月湖邊,那是個還未對外開放的游船公園。”霍燕青說,“不知道那裏發生了什麽,我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水下,高緒如果真在橋墩底部發現了一根繩子,末端就挂着他想要找的東西。高緒如一把抓住鑰匙,解開繩索浮上水面,第一時間抱住了梁旬易,欣喜地舉起手裏的東西給他看。兩人呼着白生生的霧氣,渾身濕透地回到船上,把鑰匙插進鎖眼裏啓動了馬達。高緒如站在船頭掌舵,将艇首掉轉過來,擰開了照明燈。快艇轟轟作響,拖着長長的白浪風馳電掣地往對岸奔去。
風劈在高緒如濕漉漉的臉上,兩岸飛速倒退的山影讓他仿佛置身于白雪皚皚的安哥亞。梁旬易凍得鼻尖通紅,扶着船舷迎風眺望,于蒙蒙夜色中望見寶吾摩山猶如将軍橫卧沙場,一副殘酷悲怒之狀。湖岸線已遙遙在望,高緒如轉動照明燈,尋找游船碼頭的位置。未幾,他看到斜前方隐約有構築物輪廓,兩盞黃色的尾燈在朝他打暗語:在此靠岸。
高緒如立即閃燈回應,待距離近了些才發現給他們打燈語的是一艘空小艇。碼頭上杳無人跡,塔塔所說的服務中心是一棟臨水而建的白色房子,牆外挂着幾盞冷光燈。在服務中心旁邊有個小車庫,高緒如用第二把鑰匙打開卷簾門,看到裏面停着一輛形狀緊湊的道奇雙座皮卡。
剛把錢袋搬上車鬥,梁旬易聽見車廂裏傳來電鈴聲,忙滑着輪椅過去拉開車門,循着聲音找到了放在腳墊上的黑莓手機。
“你動作太慢,搞快點兒!”塔塔忽喜忽怒,陰晴不定,“有把鑰匙粘在方向盤下面,拿上它,去服務中心裏找到員工更衣間,打開相應的櫃子,換上裏面的兩套衣服。”
“然後呢?”
“然後開車出發去下一個地方,用60碼的速度行駛,目的地就寫在衣服上。櫃子裏有張地圖,照着地圖上的線路走。其中一套衣服的褲子口袋裏有把鑰匙,別把它丢了。到時候再聯系。”
語畢,塔塔不等他回話就直接挂斷了電話。梁旬易惱羞成怒,想把手機砸開,但又忍住了。他摸到方向盤下面的鑰匙,和高緒如一起去了更衣間,找到櫃子,從裏面抓出兩件送貨工的員工制服,發現外套的左胸上縫着一塊布條,上面印有“赫爾巴垃圾處理廠”字樣。梁旬易打開地圖,看到上面只畫了路線,貼了抵達時間,而目的地的名稱被故意塗掉了。
高緒如在他的褲兜裏摸到了一枚鑰匙,将其交給梁旬易保管。換了身幹衣褲後,兩人覺得行動自如多了,急鞭快馬地将皮卡倒出車庫,在滿天星辰注視下奔向20公裏外的工廠。
塔塔沒再打電話來勒令他們改變線路。24分鐘後,皮卡離開幹道進入一條黑燈瞎火的三等公路,車燈把兩旁的緩沖林照得陰森詭谲。又過了兩分鐘,梁旬易接到塔塔的來電:“從南側的員工送貨通道進去,用那把鑰匙打開鍋爐房的門,到裏面找到五個藍色箱子和一個紫色箱子,把錢裝進去,多出的25萬放進紫色的那個。完事後把原來的口袋燒掉,開車進入哈澤隸隧道。”
“梁聞生怎麽樣?”
“正在享受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塔塔答道,然後按了挂斷鍵。
把車子一氣兒開進車庫熄掉火,兩人找到鍋爐房,拉亮白熾燈,掀開一張牛津布,看到了蓋在下面的塑料箱。
往箱子裏裝錢時,他們都沉默着。梁旬易悶頭把一沓沓錢幣整整齊齊地碼好,心裏想着梁聞生,越想越氣,急火攻心,把錢砸進箱子後就捂住臉長嘆一聲,眼中湧上淚水。他松開手,抹掉眼淚,抿着顫抖的嘴唇不肯出聲。高緒如知道他在害怕什麽,握住他被淚水打濕的手掌揉了揉:“換了這麽多東西,綁匪的目的達到了,接下來應該就是最後一段路了。”
“我只想要他回家。”梁旬易忍住淚,搖搖頭說,“我不敢想象如果失去了他會怎樣,我每天做夢都在夢裏對他喊‘你快回來,你快回來’。”
他們花了一刻鐘時間才裝箱完畢,高緒如用放在牆角的叉車板将六只箱子運上車鬥,再把空掉的旅行袋丢進焚燒爐,袋子眨眼間就在烈火中化成灰燼。
皮卡開出垃圾處理廠,剛彙入主路就看到路牌上的“哈澤隸隧道”标志在明晃晃地反光。一輛雅閣悄沒聲兒地停在黑糊糊的轉角處,呂尚辛坐在車裏,看道奇進入隧道後立即轉動方向盤跟了上去。他在不遠不近的地方觀察一陣,撥出了無線電信號。
梁旬易手裏的電話嗡嗡直震,他接通了,裏頭不再是趾高氣揚的命令聲:“讓梁旬易和我談。”
“我就是。現在怎麽辦?”
呂尚辛冷漠地注視着前邊的皮卡尾燈,答非所問:“你過得怎麽樣?跑了一晚上挺累的吧?”
梁旬易機警地看向後視鏡:“我很好,你呢?你今晚也不錯吧?”
“當然不錯,謝謝你關心。”呂尚辛笑了一下,語速不慌不忙,“我在電視上看到過你的專訪節目,很棒,我很喜歡,相當振奮人心。我想問個問題,白虹國際還招收裝甲車運兵員嗎?等這事辦完以後,我也許會持簡歷來白虹國際應聘該職位。”
車子仍在隧道中行駛,噪音很大,梁旬易不想聽他廢話連篇,直言道:“為什麽綁架我兒子?”
手機裏是長久的沉默,梁旬易掃視着反光鏡裏的車輛,他直覺認為綁匪離他們很近,就在他目力所及的地方。片晌,呂尚辛回話了,語調卻出奇的平靜:“為什麽綁架你兒子?因為你習慣用錢擺脫麻煩。我應該沒有诽謗吧?在塔什維羅那,你的雇員槍殺平民,最後公司出錢就擺平了一切;你把一些人害死,事後給他們的家屬送一筆賠償金就想息事寧人。”
呂尚辛停下來,想讓梁旬易有時間好好回憶。俄頃,他又接着說了下去:“你沒去坐牢,我就知道你是個無恥的撒謊高手。我在電視上、報紙上、雜志上看到你沾沾自喜地告訴每個人你有多成功。你富埒陶白,家藏金穴,多的是銀子來解決問題。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現在你要花錢贖回自己的孩子,對你而言這事簡直手到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