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佢泣訴多風雅(2)
第38章 佢泣訴多風雅(2)
“我受傷了,上尉!”倪帛侖癱着一條手臂靠在掩體上,掏出一劑嗎啡往大腿上紮了一針。
“狙擊手中彈,直升機繼續監視車輛動向,逼停他們。”
低空盤旋着“靈缇”直升機,坐在艙門邊的機槍手發現了皮卡,駕駛員立即掉轉機頭朝森林飛去。紅色的車頂在綠浪和雪海中異常醒目,它沿着一條盤山公路往山谷腹地行駛,直升機在半空中窮追不舍,隔着一片林陣朝公路開火。不少子彈射落在白雪皚皚的林地裏,揚起一團團塵霧,排排松樹被打得七零八落,搖晃着樹幹抖下斷枝。
追趕了數分鐘,皮卡的引擎和輪胎都被打爆,車子在濕滑的路面上甩了幾下尾巴,一頭撞向路邊粗壯的古杉樹,側斜着翻進溝裏。從車上鑽出來幾個人,他們無一例外都手持步槍,纏着格紋領巾,慌不擇路地逃進了樹林。其中一人躲在車後扛起火箭筒,細聽一陣直升機的轟鳴,然後找準時機猛然起身,擡高炮筒對準正在林稍徘徊的“靈缇”,徑直轟出一發炮彈。
駕駛員見狀連忙調整航向,然而為時已晚,火箭彈迎面擊中直升機,将其炸成碎片。烈火和硝煙噴向四面八方,和飛機殘骸一同墜落在下邊的冰河裏,林中的濃霧過了很久才散開。
聞胥寧親眼目睹了“靈缇”被擊中而後墜毀的全過程。之後,他帶隊進入樹林圍捕沙庫瓦,并放出了熱感無人機:“‘瓢蟲’已放飛,所有人打開頻閃燈,以免誤傷。”
顯示屏上出現了藍色的閃光标記,在灰色底圖中,有三個無标識的人影正在往西北移動,無人機識別出了沙庫瓦的臉。特戰隊員從三個方向包圍過去,但敵人困獸猶鬥,槍火在林下穿梭不停,雪塵彌天、樹皮飛旋。聞胥寧一馬當先,打斷了敵恐頭子一條腿。沙庫瓦倒在雪地裏,倉皇爬起,拖着一條血淋淋的腿在林中東躲西藏,然後被聞胥寧擒住。
然而匪首為了活命還在垂死掙紮,兩人扭打在一處,拳頭雨點般落在彼此身體上,發出可怕的聲響。沙庫瓦把聞胥寧按倒在地,揪住他的領口,重擊臉頰,然後從他腰上抽出匕首往下紮去。聞胥寧奮力側開身體躲過刀鋒,在他擡手抵擋的一剎那,匕首将手掌紮個對穿,整個兒釘在了凍硬的泥土裏,刀刃距離脖頸僅毫厘之差。
沙庫瓦丢下他管自逃開了。聞胥寧緊咬牙關,抓住刀柄抽出匕首,複又翻起身來繼續追趕。他大步奔至沙庫瓦身後,扯住對方的衣領,二人一齊翻滾着摔下雪坡,砸斷了一根橫斜的枯木。
挨了幾拳後,聞胥寧忍着劇痛扳住沙庫瓦的肩膀,從雪地上打挺一躍,兩人瞬間換了位置。被利刃紮穿了的右手攥成拳頭,一下下兇狠地落在沙庫瓦鼻青臉腫的臉上,打得他頭破血流。一想到被做成人肉炸彈的男孩,想到舍命撲手雷的周泓頤,想到被炸毀的直升機......一腔悲恨都化作熊熊燃燒的怒火,逼使他拔出腰間帶血的匕首,拉開臂膀就要往沙庫瓦的脖子刺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條身影打斜刺裏沖出來,飛快地掣住聞胥寧的手腕,狠命一擰,将他手裏的軍刀打飛出去。韓敬原把失控的隊長拖到一旁的松樹上按住,吼道:“上尉!上尉!指揮官的命令是抓活的,國家要我們把沙庫瓦活着帶回去!”
話音未落,沙庫瓦悄悄拿到掉落在雪裏的匕首,從背後逼近,握着短刀瘋狂地捅向韓敬原。變故就發生在一念之間,短短幾秒,韓敬原的腰部就被深捅數刀,血漿幾乎是從傷口噴射出來。聞胥寧目眦欲裂,抱住同伴想要避開,下一秒,及時趕到的隊員用槍托劈向發狂的沙庫瓦,把人打倒在地,再用束縛帶綁住了他的四肢。
“堅持住,堅持住,哥們。”聞胥寧把韓敬原抱起來,後者流的血已經把雪地染成了紅色,“指揮官,目标人物已被逮捕。一名隊員傷得很重,需要緊急撤離!”
喊完話,他緊摟着韓敬原,拿出嗎啡咬掉封口,用力紮在傷者的腿上。任務完成後,“瓢蟲”無人機被收回,聞胥寧把韓敬原扛在背上,集合隊伍,押着沙庫瓦沿原路下山。不消片刻他們就轉移上了直升機,馬不停蹄地趕往中轉基地。天陰得厲害,一條條窄長的雲帶漂浮在山脈上空,濃綠的針葉林簇擁着一座座覆滿白雪的山頭。
漫長的歸途中,幸存的人都幹坐着,一直沉默。周泓頤躺在擔架上,已沒了聲息。韓敬原由醫官抱着,還吊着一口氣,說:“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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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回家的,兄弟,別擔心。”
“還要飛多久......幫我照顧好我媽......”
“等你回家以後自己照顧她,明白嗎?”
聞胥寧轉向坐在駕駛座後面的指揮官:“飛行裏程太長了!韓敬原失血過多,堅持不了多久!”
指揮官扣着手,目光在韓敬原身上停了會兒,然後一聲不吭地別開了。有張生面孔站在指揮官身邊,袖子上的徽章表明此人來自聯盟理事會①,他垂着眼皮冷漠地掃了傷員和死者一眼,同樣默默無言地看向別處,似乎眼前的一切都事不關己。幾分鐘後,韓敬原就氣絕身亡,機艙裏陷入墳墓般的死寂。
沙庫瓦滿臉是血,坐在角落裏,沖聞胥寧陰陰一笑,輕蔑地啐了口唾沫:“你們這些維國豬。”
聞胥寧霎時怒發沖冠,騰身站起來拽住沙庫瓦往他腦門打了一拳,其餘人一哄而起撲上來要将他倆拉開。機艙裏頓時亂成一團,理事則操着一口外國語沖指揮官大叫:“叫他住手!”
“停下來,上尉!”指揮官怒吼着伸出手,“他受聯盟保護!”
“你在說什麽保護呢?”聞胥寧抹掉臉上的血和淚,眉頭緊鎖地高聲質問道。
指揮官有意觑了眼身邊的理事,斟酌了幾秒才開口說出真相:“這件事聯盟直接插手了,聯盟給維國政府下達的命令是讓我們活捉這個混蛋,并移交給理事會處理。”
“這不是維國政務院的意思嗎?你究竟在說什麽?之前你說的完全不是這麽回事!”
“事實就是這樣!聯盟把這個人劃入了保護名單,如果他死了,維國政府就會受到牽連。但我怕和你們說了我就沒法交差!”
“我們怎麽能放他走?他是個戰犯,恐怖組織頭目!”聞胥寧心髒劇跳,被欺騙的感覺讓他怒火中燒,“他殺了韓敬原,周泓頤也死在恐怖分子投出的手榴彈下!有個男孩被他們用作自殺武器,綁在柱子上,高爆彈差點炸毀了一層樓,任何在戰争中利用孩子的行為都是死罪!他還辱罵我們的國家,難道你忘了他在維國制造的恐怖襲擊嗎?難道你忘了是誰策劃刺殺總統嗎?”
指揮官立眉怒目地喝斥道:“住嘴,我沒忘!別讓我違反軍令,對沙庫瓦只有逮捕令沒有擊殺令,就這樣,聯盟接管了這事,我們別無選擇!”
“到底是是誰在指揮?聯盟理事會?”
“沒錯。”
理事過來橫插一腳:“冷靜點,你們都歸聯盟管轄,別給我鬧事!這裏是我們的領土,你們不過是來執行任務罷了,不聽話就給我滾下去!如果你殺了他,你就得上軍事法庭,明白了嗎?”
所有人都對理事怒目而視,但無人敢忤逆他。理事的傲慢态度徹底激怒了聞胥寧,他逼視着指揮官的雙眼:“誰是這裏的老大?你還是他?”
指揮官看了聞胥寧一會兒,顫抖着嘴唇閉口不答,扭頭回避他的目光。聞胥寧氣得喉嚨泛腥,他知道“受聯盟保護”就意味着這罪大惡極的家夥還能在世上逍遙。出離的憤怒讓他霍地站起身來,一步跨上前去扯過沙庫瓦,抽出腰後的手槍頂在他腦袋上,毫不遲疑地一槍結果了他的性命,然後将人丢下飛機。
“你他媽這是在幹什麽!你瘋了嗎?”理事大驚失色,把手放在了腰間的槍套上,坐在旁邊的特戰隊員迅速拔出槍來頂住他肚子。
直升機裏的氣氛劍拔弩張,随便一點動靜都會擦槍走火。兩方人對峙着,聞胥寧回答:“我聽不懂你的鳥語,既然請我們來幹髒活就給我說維國話。”
指揮官劈手奪走了聞胥寧手裏的槍,一陣狂風忽然卷進艙內,吹得衆人臉色煞白。飛機在大風中颠簸,指揮官拉住艙頂的扶手站穩身體,雙目圓瞠:“我命令直升機馬上降落!降落!”
“什麽?”理事渾身發抖,猙獰的面目、淩亂的頭發讓他看起來像頭狂暴的鬣狗,“這裏沒有你插嘴的份,我是理事會的委員,我才是這次行動的司令官!”
直升機在這時正好調轉了方向,理事氣急攻心,厲聲大喝一句“不許降落,繼續飛行”,駕駛員立即轉回了原航向,開始往高空攀升。理事瞪着指揮官,嘲諷道:“看吧,這兒我是老大。”
語畢,一只帶血的拳頭就招呼到了他臉上,聞胥寧揪住他的領子,将他摔開。理事的頭撞到了壁板,鼻梁歪向一邊,鮮血從他的額頭上、鼻孔裏汩汩流出。忿恨和屈辱令他不禁大發雷霆,咆哮着回擊了聞胥寧幾拳。兩人在狹窄的機艙裏惡鬥,有特戰隊員沖上去想要制止他倆。混亂中,兩聲震耳欲聾的槍響在衆人耳邊炸開,只見理事手裏的槍冒出一縷白煙,而血從聞胥寧的腹部和大腿湧了出來。
事情徹底亂套了。盛怒當頭的理事死死掐住聞胥寧的脖子,把他的半個身子都推出了艙門。聞胥寧用手抓住機門邊緣,鐵幕似的勁風朝他腦袋沖來,風聲、吼聲、槍聲、嘶喊聲......他在風中無法呼吸,而飛機還在訇響着疾速前進。在最後幾秒,聞胥寧只模模糊糊聽見理事喊了句什麽話,然後飛機劇烈甩晃了一下,拽住機門的手指一下子滑脫了。
他就像翻倒的車輪一樣掉出艙外,疾風重擊了他的身體,讓他下墜的時候宛如一葉飄萍。那一瞬,仿佛一道漆黑的無底深淵在下界打開,萬壑千峰都變作了矗立的利劍,直往天穹刺去。
漫山遍野的古紅杉林形成一片波濤洶湧的綠海,聞胥寧落進了這片浩瀚無際的大洋中。密密層層、交錯連理的樹冠托住了他,為他減輕了不少沖擊,最後他和衆多被砸斷的樹枝一起摔向地面。在經歷這樣的高空墜落後,總是立刻出現嚴重的昏厥,從頭到腳都充滿了難以言說的疼痛,傷口像炮烙一樣火燒火燎。
但很快他就恢複了神志,而所以恢複神志僅僅只是為了能夠嘔吐,翻腸倒胃地嘔吐,一直到吐出鮮血,最後昏死過去。他感覺到心髒還在狂跳,每跳一下,就帶走一部分生命,使人窒息、備受折磨。高聳入雲的古杉就像沉默的巨人,聞胥寧就躺在巨人腳邊。赤色在他身下雪地裏暈得越來越開,血一直流向樹根,流向地心深處。
天忽然飄起了雪,陰雲中露出的冬陽像個氧化了的銀盤,黯然無神地吊在天軸上端。彌留之際,聞胥寧聽到不知打哪傳來的鈴铛聲,接着餘光裏出現了一個走動的人影,好像是農夫,牽着一匹打着響鼻的、疲憊的骟馬;那馬兒馴順地跟在主人身後亦步亦趨,背上馱着鞍座,叮叮當當地搖響着綴有松枝的銀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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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聯盟理事會:聯盟最高權力機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