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記事簿

第16章 信件

信件

十五過後，便開了學。

楊若心裏老大不樂意，林希剛剛回來，她很想在林希身邊多膩幾天。但再不情願，學總還是要上的。

新學期第一天，無非就是發發課本，打掃打掃衛生，抽查假期作業，再有時間的話，就是自己翻看新教材。楊若心不在焉地挨過了一整天，放學鈴響起時，她一把背起早已收拾好的書包就要出門，周靜攔住了她。

“哎哎哎！開學第一天就要抛棄我，你還有沒有人性啊”

“喲喲喲，你可別讨了便宜還賣乖，是誰啊，是誰昨晚打着找我的名號去和男朋友逛燈會，你個見色忘義的東西，要我給你打掩護，還抛下我，要不是林姐姐剛好昨天回來了，我怕是要孤單地寂寞地可憐兮兮地一個人在燈會上飄蕩了，你.....”

“行行行，是我的不是”，周靜趕緊止住她機關槍似的發言，“我狼心狗肺，我重色輕友，您大人大量，別和我計較，千萬別和我媽打小報告啊”，周靜雙手合十，态度誠懇。

“看你表現吧”，楊若一得上風，尾巴便要翹到天上去。

周靜只得認命道，“得嘞！我任憑你差遣！”

“好了好了，我得喊林姐姐去我家吃飯呢，先走了啊”

“走吧走吧”

“拜拜”

林希學校門口，楊若站在常常等林希的報刊亭裏，想着昨晚分別時跟林希的對話。

“林姐姐，明天放學我去等你，我們一起回家吧”

“好，那老地方見”

“老地方”，楊若在心底咀嚼着這個詞，恍然意識到，不知不覺間，她和林希之間已然有了許許多多專屬于她們的默契。

她站在這個她們的老地方，望着校門口三五成群的學生、零零落落的小吃與文具攤點，忽而想起她第一次等到林希那天傍晚的暮色。

那天夕陽很溫柔，她問林希可不可以一起回家。夕陽下的林希也很溫柔，回她說好。

彼時，她花了半個月才制造出那一場偶然。現下，她大大方方地站在老地方等她下課。

“真好啊”，楊若感慨道。

“什麽真好？”，林希一出校門便看到了楊若，沖她揮了半天手，見她無動于衷，只好走了過來，剛好聽到楊若這一聲感慨。

“沒什麽。就是覺得我運氣真好”

“怎麽神神叨叨的”，林希嘀咕道，“快回家吧”

“嗯。哦，對了，我媽讓我喊你去家裏吃飯呢，走吧走吧，過年時候吃的準備多了，你去幫我們分擔分擔”

“好。我剛回來，是該去看看阿姨。那先回我那裏一趟，我剛好有東西要帶給阿姨”

“好”

自林希家出來，楊若接過林希一只手裏的東西，和林希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名的情緒在心間蔓延，将她整個思緒都浸得柔軟缱绻，她忽而開口道，“林姐姐，你還記得那次在校門口遇到我嗎”

“記得”

“那天，我跟你說好巧啊，其實不是好巧，那之前很長一段時間，我每天都去校門口”

“我知道”

“啊？”

“我說，我知道。第一次遇到的時候，我也以為是巧合。但之後每個周三都能遇到你，我就知道不是了”，林希悄悄為自己打氣，關于她們，她第一次主動提問，“為什麽”

“因為很想靠近你”

林希的心亂得一塌糊塗但滿懷希冀，忐忑又期待地等待着楊若的下文。

“你是我生命中從未見過的一種人。我覺得我的生命好像是從認識你的那一刻才真正開始的。是你讓我開始思考我過往生活中從未考慮過的問題，也是你讓我第一次對小鎮之外的世界有了憧憬。因為你，我才真正開始認識我自己。我對你充滿了好奇，不自覺地就想靠近你”

果然如此。盡管早有預料，但希冀碎裂的那一刻，林希心裏還是發疼。

“林姐姐，我這樣，讓你感到困擾了嗎”，察覺到林希情緒的不對勁，楊若小心翼翼地問道。

楊若的緊張令林希清醒過來。是啊，自己從前就知道這一點不是嗎？自己也決定好了要慢慢等的，等到楊若分清自己究竟是喜歡她這個人，還是将對未知世界的憧憬投射在了她身上的那一天。

林希于是很快掩飾住自己的失落，笑笑地答道，“沒有。和小若待在一起的時候，我也很開心”。

看到楊若肉眼可見地放松了下來，林希更加釋然，“快走吧，季阿姨該等急了”

林希和楊若進門時，季青正将最後一道菜擺上飯桌，見到她們回來，熱情道，“小希來啦，快去洗洗手，來吃飯”，看到兩人手中大包小包的東西，又推辭道，“這就跟家一樣，怎麽回來還帶這麽多東西”

林希笑得乖巧，邊放下手裏的東西邊回道，“阿姨，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都是些我們那邊的特産，我家人要我帶來給您嘗嘗，感謝您對我的照顧”

說完，想起什麽，林希又從手邊一個袋子裏翻出一盒膏藥來，“對了，這個我得跟您叮囑一下。我之前看您老扶着腰，這是我媽讓我帶給您的，您貼着試試，如果管用的話，她再給您寄”

林希抽出說明書，挨個跟季青确認注意事項。季青看着認真的林希，感動極了，只覺得眼前這姑娘怎麽看怎麽歡喜，林希說一句，她便應一句，“哎，哎，我知道了”，及至林希叮囑完，又開口道，“你這孩子真細心，太麻煩你媽媽了”

“不麻煩的，她職業病，可樂意了”

“哎呀，你們別客套來客套去了，飯菜都要涼了，快吃飯，我要餓死了”，在楊若的打岔下，三人終于開始專心吃飯，時不時閑聊幾句。

敲門聲響起，伴随着敲門聲的，還有郵差的吆喝，“有您的信！”

楊若想不到有誰會給自己家寄信，嘟嘟囔囔地去開門，“您好，請問是給誰的信”

“這是楊若的家嗎？”

“是”

“那就對了”，郵差将信遞給她，便騎上自行車走了。

楊若關上門，這才仔細去瞧信封上的字，這一瞧，便咋咋呼呼地跑進屋子，“林姐姐，是你給我寫的信啊”，說着飯也不吃了，急匆匆洗了個手，便回卧室讀信了。

卧室裏，楊若小心地拆開信封，裏面是一頁信紙和兩張照片。

一張照片裏是一個大大的雪人。另一張照片是林希蹲在雪人旁邊。照片裏的林希穿着之前給她穿過的那件粉色毛衣，鼻尖凍得有些紅，笑得柔和又溫暖。

林希和季青一起收拾完碗筷，回到卧室時，楊若正對着照片發呆，林希走近她，柔聲問道，“喜歡嗎”

“是因為我特意去堆的雪人嗎”

“對呀，姥姥姥爺還一起幫忙了呢，你瞧，雪人眼睛就是姥姥找到的玻璃珠子，是不是很亮”

“謝謝你，林姐姐”，楊若眸光閃動，低低開口。

林希心下柔軟，摸了摸她的頭，輕哄道，“這就感動成這樣了呀，我都不知道，我們若若還是個小哭包呢”

“姥姥姥爺也知道我了嗎？”

“是，還有爸爸媽媽，他們都很喜歡你，信裏不是寫了嗎”

“嗯，是寫了。但我還是想聽你告訴我，你跟我講講放假回家的事情吧”

“好”

這個晚上，兩個人聊了各自寒假期間發生的事，遇到的人。等到林希睡着，楊若悄悄爬起來，在臺燈下，将林希的信又讀了很多遍。

若若：

你好呀，你的來信我收到了，非常開心。

我最近也過得很好，大多數時候都呆在家裏陪姥姥姥爺下棋聊天，偶爾會出去見見朋友，吃了很多頓姥姥做的菜，很開心。唯一煩惱的就是姥姥總是變着花樣要我多吃，這個新年我怕是要長胖十斤了。

今早醒來時，發現外面下了雪，天地白茫茫一片。一時興起，便堆了個大大的雪人。很多年沒有堆過雪人了，姥姥姥爺也來幫忙了，恍惚間有種回到童年的感覺。你看照片裏，雪人的眼睛是姥姥找的玻璃珠子，雪人的四肢是姥爺撿的樹枝，當然大部分工作還是我做的。

下雪天很美。至于我的雪人美不美，就要若若看了照片決定了。姥姥姥爺爸爸媽媽都很喜歡你，尤其是姥姥，聽說你想要看看下雪天，一直說讓我冬天帶你回家玩呢。

盡管有些晚了，還是要祝我的若若新年快樂，也代我問季阿姨好。

林希

1983年2月22日

那時，信件很慢，“新年快樂”無法在大年初一抵達，“下雪天很美”比心上人回來得還要晚。

楊若在熟睡的林希身旁讀着林希的信，忽然覺得，慢一點也很好。遲來的抵達，在某個意想不到的瞬間，會綻放出意外的驚喜。

“你的雪人很美，你也是”，楊若對着熟睡的林希低語，将林希的被子攏得更緊些，輕聲道，“晚安，我的林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