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闵和竹吸吸酸脹的鼻子,決定還是把煩心事抛之腦後,專心吃面。
起碼食物的美味,是最真實的、最不需要他思考的事。
闵和竹擔心燃氣洩露,平日裏又不經常做飯,于是都用電磁爐煮點東西湊合,所以也沒有太多對于烹饪方式的追求。
可明火和電做出來的食物果然是不一樣的。
筋道的面條裹滿湯汁,被液化氣的火焰燒透的食物,帶着滿滿的鍋氣。雖然有些燙嘴,可吃到嘴裏的時候,大腦只想再吃下一口,滿足胃發出的饑餓訊號。
連煎蛋的滋味也恰到好處,沒有外賣那樣難以嚼碎的、充滿韌性的塑料感,而是焦香的柔軟,他一咬,流動的湯汁便在舌面滾動。
他滿腹怨言的胃,被一碗面和它妥帖的調料與配菜熨燙得平和。
他甚至喝完了湯,在整個碗都空了的時候還意猶未盡。
可惜再好吃,也只有這麽一碗了。
如果不是因為他扭傷了腳,陸堯硯恐怕也不會同意給他煮面吧。
想到這,闵和竹就有些沮喪。
他慢慢站起來,想把碗筷拿去水槽洗了,陸堯硯卻忽然出聲到:“吃飽了?”
在一旁看手機的陸堯硯也站起來,往他身邊走。
“我去洗碗——”
“算了吧,待會你又摔了,骨折了怎麽辦。”陸堯硯擺擺手,有些強硬地從他手上把碗筷拿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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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所适從的闵和竹只能站在陸堯硯的身後,看對方洗碗。
陸堯硯雖然一副公子哥的外表,做家務卻是個熟手。他熟練搓洗碗筷的樣子,和外表形成的反差,讓闵和竹心裏對他的認知産生了不協調感。
陸堯硯為什麽會是這樣家居型的人?
這個想法跳出來的時候,闵和竹又忍不住反駁自己,為什麽要給陸堯硯下定義?他還缺少對于對方判斷的更多證據。
闵和竹本以為陸堯硯會不會說點什麽,畢竟對方和他相處的時候,總是誇誇其談。
可陸堯硯一言不發。
他不說話的時候,表情帶着淡淡的疏離,又讓他變成了闵和竹陌生的對象。
闵和竹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或許是他真的喝得太多了,導致了他的思維錯亂。
他竟張口沒話找話到:“陸堯硯……你煮的面為什麽這麽好吃啊?”
話音落地,他便尴尬地想,即便這是一個沒有意義的問題,他也應該問得坦坦蕩蕩,而不是如此扭捏。
陸堯硯不經意地介紹起來:“我媽是北方人,外公外婆教過我做面食。”
“阿姨是北方人?”闵和竹有點驚訝。陸堯硯的口音裏聽不出北方口音,和他的一樣,被他們生活的小城烙下了深深的痕跡。
“是。”
陸堯硯沒做更多解釋。
闵和竹忽然想起以前他們活動的時候,好像有個和陸堯硯有關系的女人會來。但那個人沒有北方人的語調,倒像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
難道——
闵和竹沒再往深處想。他清楚自己下意識的猜測實在冒犯。
陸堯硯很快就洗完了碗筷。
他朝闵和竹走過來,像是幼教對要午睡的孩子講到:“吃完就回去睡覺吧。”
先前是陸堯硯偏要和他呆在一起,可現在卻是主動和他下了逐客令。
闵和竹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麽,他的理智清楚陸堯硯願意為他費心費力地煮面,已是仁至義盡。然而陸堯硯顯而易見的“好走不送”的态度,又叫他有些不甘。
明明,明明是陸堯硯先來招惹他的……
但闵和竹說不出口。只能任由陸堯硯把他再次背回背上,送回了他的屋裏。
“行了,早點睡吧。晚安。”
陸堯硯甚至沒有走進來,只是站在門口,和他道別。
“陸堯硯。”闵和竹看着轉過身的陸堯硯的背影,忍耐許久的話語,終于從喉嚨滾落而出,“我有話想和你說——”
“……”陸堯硯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幹脆利落地回絕了闵和竹的傾訴,“我知道,但我不想聽。”
陸堯硯有些情緒化的發言,讓闵和竹有些驚訝。他怔了一會兒,還是不明白陸堯硯為什麽拒絕得如此直接:“我不是說過,會給你一個答案嗎?”
“不是這個時候。你不是想清楚了,你只是需要一個感情的發洩口。”陸堯硯一針見血地說到,他頓了頓,有點苦澀地補充,“但我不想做這個聽衆。”
闵和竹因為對方的直白語塞。
他想說自己不是那麽考慮的,他的想法很簡單,只是想和陸堯硯講講自己的困惑,可陸堯硯的話似乎也沒錯。
他這麽做,也許主觀上并非如陸堯硯所說,可客觀上,不就是在找一個情緒的垃圾桶嗎?
闵和竹咬了咬嘴唇,小聲承認了自己的考慮不周:“抱歉。”
只是他說出的道歉,也沒讓陸堯硯滿意。
陸堯硯回過頭看向他,就像是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他這聲抱歉的真誠幾何。
闵和竹不習慣這樣的場合。
他和陸堯硯大部分時候都在争執,争不出對錯和是非。其餘的時間裏——他們成為同事之後,每一次産生分歧,總是陸堯硯退讓一步。
他不習慣自己和陸堯硯立場調轉。
“那你可不可以只是留下來,我——”我什麽?着急挽留陸堯硯的話,比大腦思考還要快地出口,令闵和竹也有些困惑。
“幹嘛,想讓我趁人之危啊。”陸堯硯打斷了他的請求,故作輕挑地笑了笑。
“我只是……”
陸堯硯又背過身去。他扶着門,手背血管因為用力凸起,似乎在強忍着自己的情緒。然而他只是輕聲講到:“闵和竹,我是人,也會難過的。”
含糊得闵和竹幾乎沒能聽清他在說什麽。
闵和竹一愣,他沒來得及說話,陸堯硯便帶上了門,留他一個人呆在室內。
闵和竹緘默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陸堯硯好像又生氣了。
……也許不止是生氣,也有對他言語的失望。
為什麽他要考慮陸堯硯高不高興,對他抱不抱着希望呢?
闵和竹不明白他為什麽會考慮陸堯硯的情緒。可這一次,他感到了輕微的刺痛,不僅僅是對陸堯硯情緒的反應,也有無措的迷茫。
他對陸堯硯忽冷忽熱的态度的不滿,對于自己似乎傷害到了對方的歉意,今夜突然意識到暗戀的情愫,已成為過去式的空洞……這些感情混合起來,叫闵和竹有些喘不過氣。
他不擅長梳理複雜的情感,通常選擇睡一覺起來再說。可慢慢挪到沙發上,他雖然感到困,神經卻格外亢奮,不住地帶着他回想今晚發生的一切。
闵和竹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百感交集讓他心煩意亂。
幸虧他的手機突然作響,将他從漩渦中拽了出來。
平日裏不喜歡電話溝通的闵和竹,竟有些感恩起來這個私人時間的來電。
他掏出手機,看到屏幕上跳出饒樨的名字,忽然想起自己忘記和饒樨報平安了。
闵和竹連忙劃開屏幕:“喂?”
“和竹哥,到住處了嗎?”
闵和竹愣了一會兒,才想起分別前饒樨的囑托。他連忙應到:“到了,不好意思,忘記給你打電話了,剛才有點事。”
“沒事沒事,我給你發微信你沒回,所以就想着給你打個電話确認一下。”
闵和竹的心一暖。
在畢業之後,他許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純粹而真誠的關心了。
“你們到了嗎?”闵和竹不由得柔聲問道。
“還沒有,可能還有兩個多小時吧。”饒樨又補充到,“到了和竹哥你也應該睡了,不用給我們打電話啦。”
“好。”
“和竹哥,我剛剛也和哥說了,他講會幫你問問,你要不要加個他的聯系方式,你們也方便交流?”
“這個……”闵和竹下意識就想拒絕。他不善于交友,對認識新人這件事,總是本能地抗拒。可對方是饒樨的哥哥,他便有些猶豫,“我不太會說話,可能——”可能會得罪人。畢竟他能把陸堯硯氣哭過好幾次,的确是缺乏社交能力。
“沒事的,我哥也是個直來直去的人。”饒樨笑起來,“說不定你們很合得來呢。”
話說到這個地步,拒絕似乎也不太合适,闵和竹只好應到:“那……好吧。”
“我把他的好友推給你,通過一下哦。”饒樨興奮地介紹起自己的大哥來,“哥他很好的,就是說話太直白了,和竹哥你不要介意他有時候口不擇言的。”
這後半句的評價,怎麽感覺像是在說他一樣。闵和竹無奈地笑笑,心裏嘆了口氣。但嘴上還是說到:“沒關系,我說話也有點直。”
“真的?可我覺得和竹哥你說話總是會想很多呢。”
“呃……”如果不動腦子就說話,一定會得罪人。闵和竹有對自己的自知之明,“不想惹人生氣。”
饒樨為他的直率笑了:“說不定哥真能和和竹哥你成為好朋友呢。不過他那一根筋的,根本沒想過要改。”說着說着,他便念叨起來,“唉,真是讓人不省心。”
這句話從的饒樨嘴裏說出來,感覺說服力不太夠。闵和竹沒把這個失禮的念頭說出口,只接話到:“也有那種活法的潇灑吧。”
他倒是有些羨慕不用考慮周圍人感受的随心所欲。
“哈,他也是這麽說的。噢,好晚了,和竹哥你快去睡吧!明天再和哥哥聊。”饒樨似乎是被蘇承望提醒了時間,突然急促地和闵和竹道了晚安,“和竹哥,快睡吧,晚安!”
“晚安。”
電話挂斷的時候,闵和竹感覺自己又陷入了空虛當中。
仿佛方才他根本沒有和誰交流,一切只是他的幻想。從幻想中走出,這裏仍舊是空蕩蕩的,唯有他一人。
他對于寂寞的抗性,怎麽會變得這麽糟糕了?
闵和竹向後仰倒在沙發靠背上,讓身體完全陷入沙發裏。
他把手臂擋在自己的臉上,為自己身上不知不覺發生的改變煩悶。
他原本是可以一個人終老的。
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