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我——”沒有兩個字堵在喉口,闵和竹說不出話來。
陸堯硯講得沒錯,在對方袒露了喜歡之後,他就沒把陸堯硯說的話當真,更是每次在不自覺接受對方靠近之後拉開距離。
他的理智無法接受陸堯硯的曲折思路,也不甚理解對方的堅持。
即使他冷臉相待,忽冷忽熱,陸堯硯仍舊可以對他說出“喜歡”。
為什麽?
闵和竹想,要是換了他,恐怕早就會選擇離開。他不會做看不到未來和實現可能性的事,畢竟長期投入沒有回報,意義又在哪呢?
但陸堯硯卻像是不介意幾乎概率為0的事實,到底是什麽支撐他這麽執着?
陸堯硯在闵和竹陷入沉思的時候,拉起了對方的手。
他低頭去親吻闵和竹的手背,如同宣誓一般呢喃,說出的話卻是懇求:“和竹,給我一個機會吧。”
闵和竹說不出好。可說“不”,他才領教過陸堯硯的發作,理性告訴他,針尖對麥芒是危險的。
然而真正讓他猶豫的,不是陸堯硯會采用暴力,反而是每次當他說出拒絕的時候,陸堯硯都是一副被他欺負狠了的模樣。
他印象裏的陸堯硯總是死乞白賴的,怎麽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眼淚比利刃更讓他手足無措。
闵和竹猶豫了一會兒,含糊地回答:“陸堯硯,我需要時間去思考。”
“和竹,”陸堯硯軟聲道,帶着一點煎熬的痛苦,“需要多久呢?等我們都七老八十的時候,你才會願意告訴我答案嗎?”說到最後,他的腔調再次染上了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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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和竹不敢看他,心裏一團亂麻。
陸堯硯在逼他給出一個确定的答複,可往日對陸堯硯牙尖嘴利的他,卻一時難言。
“我不知道……陸堯硯。如果我現在就給你‘不’的答案,你會離開嗎?”
“我做不到。大學和你分開的這幾年,已經是我忍耐的極限了。”
闵和竹嘆了口氣。
他不知道陸堯硯說的是真心話,還是為了哄騙他說出“好”的花言巧語,但聽到陸堯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內心只有果然如此的感受。
“可是我根本沒有想過,和你會有什麽樣的未來。”闵和竹緩緩說到,“我和你性格相差太多,喜好也截然不同。你享受、習慣的人生,恐怕和我想要的是不一樣的。”
他習慣了平淡如水的生活,也不喜歡呆在人群中,可陸堯硯更像個活在聚光燈下的明星。
“我——”
闵和竹打斷了陸堯硯将要說出口的甜言蜜語:“不要說你可以為了我改變。陸堯硯,為別人做一個自己都覺得陌生的人,是不快樂的。”
當初他沒有打破和蘇承望的關系,很大程度上就是有着這樣的考量。
他們相似,但終究存在差異。饒樨苦惱的不同頻,即使換作他和蘇承望在一起,也會發生在他和蘇承望身上。
不和諧的聲音,最終需要自身的改變才能共振。
可他做不到為別人做另一個人,這讓他感到抗拒和慌亂。
“和竹,你不是我,怎麽知道我不快樂呢?”
“你高興嗎?一個公司的老板——不管你公司的規模有多大,平日裏都是下屬服從你的安排吧。但為了讨好我,你不得不忍受公司裏的謠言,為了不能給自己直接帶來利益的生意東奔西走……”如果立場調轉,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為陸堯硯做同樣的事。
陸堯硯只是堅定地答道:“和竹,只要能看到你,我就覺得這些都不算什麽。”
闵和竹眉頭緊鎖。他不願意陸堯硯一廂情願,但心中已微妙地動搖,不再覺得這是洪水猛獸、避之不及的人情。
可這終究是陸堯硯的示好,如果他不願意接受那份愛意并交換,仍舊是壓在他心頭的重壓。
“……給我一點時間吧。現在我回答不了。”最終,闵和竹還是選擇了讓步。
他不知道自己是為陸堯硯而讓步,亦或是為自己搖擺不定的心讓步。
陸堯硯卻追問到:“我還需要等多久?”
闵和竹咬了咬下唇,第一次給出了确切的答複:“等我見他一面,我會告訴你。”
無需點明名字,他和陸堯硯都清楚“他”是誰。
陸堯硯垂着眼,欲言又止。
闵和竹大概能猜到陸堯硯在想什麽,無非是怕他和蘇承望見面會舊情複燃。
但在和饒樨相識之後,他有了不一樣的看法。
無關早晚,饒樨是那麽自信、堅定,即便重來一遍,恐怕蘇承望也會選擇饒樨。
只是他的心中還殘留着一點兒遺憾,需要一個釋懷的契機。
“陸堯硯,既然你都等了這麽久了,也不差一時半會吧。”
“我會等。”陸堯硯有些急切地應到,他頓了頓,才有些惆悵地喃喃,“我會一直等下去。”
“……”闵和竹別過臉去,不忍再看陸堯硯消沉的表情。
回憶中定格的陸堯硯,已經逐漸被這個在他面前患得患失的男人所替代。
他的心裏,有關于青春逝去的悵然,也有無名的愠怒。混合着他也不清楚由來的、怪異的,似乎掌控了什麽的快意。
他怎麽會産生這樣複雜的情緒,又怎麽會因為陸堯硯産生這樣的情緒?
思考這一切讓闵和竹感到困惑,已經比要去見蘇承望一面的決定,更令他退縮。
“睡吧。”
最後,闵和竹只能這麽說到,中止了他們這場并不愉快的談話。
他睡得并不安穩。
夢裏,他又回想起高中最後的時光。
他們早在高三上學期退出了籃球社團,但在畢業前夕,被邀請和學弟進行一場友誼賽。
他們被拆散、混合,重新組成不同的隊伍。
這場比賽記憶的色彩已經淡去了,他曾經只記得這是他和蘇承望最後一次并肩作戰,叫他偶爾在夢中重回賽場,清醒時都會生出懷念。
可這一次,他竟對身邊的同伴“熟視無睹”,餘光無意瞥見的人影,占據了他注意力的全部。
看不清五官,闵和竹卻能強烈地感知到對方的身份。
是陸堯硯。
如同另一個他一般,了解他每一個腦中閃過的念頭,緊緊跟随他,如影随形地幹擾着他的決斷和行動。
他奔跑,嘗試換位……但無論他怎麽對抗,都沒法甩開陸堯硯。
最終,他感受到球從手中滑落,就在他驚詫的瞬間,一股重壓将他擊倒。
闵和竹猛地驚醒過來,可半夢半醒的恍惚間,他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被陸堯硯撞倒的感受殘留在腦海中,又或者,是陸堯硯壓到了他的身上,如同肉食動物撲倒自己的獵物。
闵和竹緩了一會兒,慢慢意識到先前不過是他的夢。
他喘着氣,平複着過快跳動的心髒,直到呼吸平穩,他才驚覺今天還要上班,于是翻找起自己的手機确認時間。
早上六點多,他昨晚恐怕只睡了三四個小時,怪不得五髒六腑都有輕微的疼痛感。
他思考着自己要不要請假,餘光不由自主地掃了一眼陸堯硯的身影,卻發現他身旁的床榻空空如也。
“陸堯硯?”
他下意識喊到,可房間裏無人回應。
闵和竹敲了敲自己的額頭,覺得自己真是被陸堯硯那一套接一套的話術洗腦了。
他竟然越來越在意陸堯硯的“存在”了,這樣的變化令他感到不安。
闵和竹決定洗漱離開,把房錢結清。
就在他刷牙的時候,房門打開的滴滴聲攪亂了他的計劃。
闵和竹探出身子去看,瞧見手上提着早點的陸堯硯。
“和竹,來吃早餐。”
經過了一夜,陸堯硯的臉上渾然看不出先前的失落了。
同樣是睡得很少,陸堯硯看上去比他精神得多。闵和竹不免為基因的差異感到了不公平。
“多少錢,我轉給你。”
“再不吃就冷了。”陸堯硯沒有正面拒絕他AA的提議。
然而雖然這麽說着,闵和竹卻感受到了他語氣不同尋常的“冷淡”。
但也不過是普通的語氣罷了,為什麽他會覺得陸堯硯冷淡呢?
闵和竹用冷水洗了把臉,将心裏奇怪的念頭驅趕出去。
他在桌邊坐下的時候,陸堯硯已經吃起來了。
闵和竹把分給他那頭的一次性筷子掰開,陸堯硯好像變得冷淡的想法越來越清晰。
如果是平日裏,陸堯硯應該會——
不,陸堯硯為什麽要“應該”為他做什麽事呢?
闵和竹為自己心裏不停浮現的、古怪的,似乎理所當然應該得到,卻沒有得到滿足的不滿,感到了疑惑。
他慢慢咀嚼着陸堯硯帶回來的面條,可食不知味。
他情不自禁地比較起陸堯硯和商家的廚藝水平,又驚覺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想。
他明明意識到了陸堯硯對于他生活的入侵,卻還是無法阻止一切的發生。
是陸堯硯對他太過窮追不舍,還是他的意志不夠堅定?
闵和竹吃了幾口就沒胃口了。他放下筷子,喝了一口豆漿,胃似乎還不飽足,但他對食物已然興致缺缺。
然而陸堯硯卻沒有說什麽,只是把自己的那一份吃完,才開口問道:“還去上班嗎。”
闵和竹盯着他瞧,已然看不出面前這個陸堯硯,和昨晚那個在他面前可憐巴巴的男人,是同一個人。
這時候,陸堯硯更像是饒樨口中那個年輕有為、生人勿近的老板。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生出一股淡淡的遺憾,但一種熬夜過後、胸腔裏生出的鈍痛阻止了他繼續思索下去,只是答道:“請假就沒有全勤了。”
陸堯硯因為他的回答笑了一下,但沒有接着他的話說下去。
以至于在闵和竹看來,陸堯硯不過是出于禮貌才以微笑回應,而非專注于和他的對話。
……這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嗎?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