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你這樣的壞脾性(已更新……
第34章 第 34 章 你這樣的壞脾性(已更新……
戲樓裏都是些白面小厮, 尋常只跑腿送茶,纏鬥了好一會兒, 終于聽見铿锵一聲,芸娘手中的砍刀被拍落,哀嚎着癱軟在地。
當即上前兩人,一左一右提起她的胳膊,芸娘掙紮不出,像是待宰的牲畜一般,被他們拖去樓外。
“有一兩就不錯了,鬧什麽呢。”
“作孽喲,芸娘原先也是個體面人,現在落到了這步田地……”
看客唏噓幾句, 又被戲臺上的琵琶曲引走了注意。
林瑜怔神片刻, 提起裙擺, 快步下了樓梯。
許裘才要跟上, 忽然聽到男人的沉聲,“不必攔她。”
顧青川垂眼, 那道青綠的身影已經行至堂中,她走的急, 發髻上的流蘇輕輕晃動,臨近過道的時候止步, 繞到堂柱後拾起了一只繡鞋。
林瑜走出戲樓, 芸娘已被趕到街對面, 她盤腿坐在地上,脫了一只襪,正抱着那只光腳查看傷勢,口中還在絮絮罵着直娘賊, 腌臜貨此類髒話。
林瑜在她身側放下那只繡鞋,瞥見芸娘腳底的血跡,自袖中拿出手帕,放在了繡鞋上。
芸娘擡起頭,見這女子衣裳料子是上好的蜀錦,發髻上簪釵玉飾,無不齊全。她目力極佳,一眼認出這是之前下馬車時,邊上跟了衆多府衛的貴人。
芸娘頓時眼前一亮,恍如見了救星一般,急急拉住她的裙角。
“夫人,夫人,求你給我評評理。”
林瑜頓步,回身看她,“娘子找錯了人,我無法替你評理。”
僅一面之緣,她自身尚且難過,又如何去插手一件不知前因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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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冤屈,不如寫封狀紙去報官。南京富庶之地,人稠物穰,總要依律法行事。”
芸娘理好自己淩亂的衣襟,起了身,認真朝她施禮,“多謝夫人指點。”
她面上淚痕未幹,又啞嗓問道:“敢問夫人家住何處?您今日屈尊替芸娘拾鞋,又贈香帕,芸娘感激不盡,懇請改日登門致謝。”
林瑜不知如何回答,聽見身後的腳步聲靠近,她索性不說了。碧青裙擺輕旋,回了顧青川身側。
顧青川:“該回去了。”
林瑜點點頭,對他笑了一下。這人不問,她也省得多說些什麽。
将要登上馬車時,林瑜回頭望去,芸娘重新坐回了地上,繼續撥弄腳板的傷口。
“大人。”林瑜輕輕扯着他的袖角,“夜深了,她一個女子孤身在外,可否差人送她回去?”
她難得用這樣軟的語氣說話,顧青川颔首,“許裘,叫輛馬車送那女子回去。”
他說完,察覺自己袖子又被搖了搖,低頭便對上雙亮盈盈的眸子。
“怎麽了?”
林瑜小聲問:“大人的宅子,是哪條街?”
顧青川聽了她們此前的對話,見她小心翼翼的模樣,仿若在問什麽私密之事,不免覺得好笑。
“樘華街。”
馬車駛了小半個時辰,回到西間小院,林瑜先去了趟淨室,沐浴完出來,已是月上中天。
她在廊下站了會兒,顧青川早先去的是正院,西院就是個妾室住的小院。這樣晚了,他明日還要上值,想必不會過來。
回了卧房,林瑜将守在這兒的金環打發出去歇息,自己吹滅了門口的燈燭。
她向來不習慣夜間睡覺的時候有別人在房內,幾個丫鬟夜裏便都歇在隔壁耳房。
踱進裏間,忽然聽到書頁翻動的聲音。
林瑜怔了怔,歪頭看去,檀木黑漆攢海棠花撥步床上坐了個人。
顧青川一身牙白中衣,單膝屈起,正在翻看她放在枕邊的志怪故事。
林瑜站了半天,楞是沒能挪出一厘。
倒是他先開口:“傻站着做什麽?還不過來歇息?”
林瑜應了聲,眼神中難掩警惕,“我是想歇息,你怎麽過來了?”
回府前還一口一個大人,現在又成了“你”,她翻臉簡直比他翻書還快。
顧青川合上書冊,正色道:“正院許多物什都搬到了你這裏,收拾起來麻煩,我以後也住在此處。”
林瑜這間院子是後收拾出來的,住進來後,每日總有東西搬進來。她當時全沒想到,會有這出等着自己。
“那……你睡床。我睡相不好,不好擾了大人歇息,就睡榻上罷。”
“雀兒。”顧青川溫聲提醒,“別多此一舉。”
他每次念起“雀兒”兩字,林瑜後頸便有些發麻,像是系了一根無形的細繩,提醒着她,繩子的另端在他手中。
兩人對視僵持了一陣,顧青川往旁側讓了讓:“今夜不動你,我要睡了。”
林瑜這才不情不願挪到床邊,繞開他睡進裏側。
床帳落了下來。
林瑜背對顧青川,抱着被子側卧,靜靜等了好半晌。沒等到任何動靜,方靜下心,想着廟會所見。
今夜在廟會上,她買了許多東西,所見的攤販多是男子,偶見到兩個女子,她們身邊也必然跟着自己的丈夫或者兄弟,再有,便是些年紀大的婆婆了。
這樣熱鬧的夜市,她逛了大半,竟然沒看見有獨身女子出來做生意。
林瑜心中煩悶,抓着被褥,朝床內靠了靠。
那戲樓倒是肯讓女子賣藝,卻也只有半桶水,連工傷都不能好好給人處理,叫一個女子豁出體面來鬧,實在可笑。
她輕輕嘆了一道,想起身後有人,又朝床內靠了靠。
顧青川身前的被褥越來越少,睡意漸散,偏首看向床內,下一刻,便聽見咚的一聲。
林瑜輕嘶了聲,捂着額頭躺平身子。
顧青川好笑,伸手去覆她額頭,還沒碰着,手背就挨了一記。
他啧了聲,收回手,“你這樣的壞脾性,怎麽就當了丫鬟。”
京城的探子來信,雀兒家裏原先過的也清貧,父親是個賣豆腐的,母親是繡娘,這兩人在她十二歲時就去世了。後來她寄住在紡絲的姑母家,不過兩年就被賣了出來。
這樣的家裏,如何會養出一個既能識字寫字,還會一手好丹青的女兒?
他在書案上也見到了她寫的字,無論是字還是畫,其後都該有名師指點過。
林瑜長這樣大,還是第一次有人說她脾氣壞,冷冷道:“這話該我問大人才對。”
不是他從中作梗,自己也當不上這個丫鬟。
顧青川沒想到她竟提起這一茬,叫噎住了少頃,讪讪去撫她的頭發,“怎麽問爺?爺不是将良籍還你了麽?”
林瑜氣結,“你摸着良心問問,那還是良籍麽?”
“自然是。”顧青川知曉碰了她的傷處,屈指卷起長發發梢,語氣愈發放緩。
“我已叫楊瀚墨去給你置辦田産。南京城裏好地段的鋪子過幾日也會送來,你挑幾個自己喜歡的,都過戶到你名下。”
林瑜知道這人是不打算講理的,自己生氣,他當好玩來哄。
她掀被蓋至頭頂,“我要睡了。”
顧青川暗暗嘆氣,心道她年紀小,想的都是什麽贖身出府,自己立身,不過是逞一時意氣。
這世道于女子何其艱難,況她又生得這般樣貌,若是遇着風雨,後悔也來不及。
兩人各懷心思,到了後半夜,卻也都睡得安穩。
林瑜翌日醒來,床上已經無人,揉着頭發坐了片刻,才掀被下床。
早飯用過一碗碧粳粥,林瑜到了書案前,拿出一張《信寶塔碑》,對案臨摹。
僅僅一晚,她都忍不住脾氣,以後許多日的同床共枕,要如何處之?
總不能天天吵架,天天被他看穿。
林瑜深深呼氣,提筆的力道又放輕些許。
養性,養性,修身養性。
她寫了一整日的字,晚上等到顧青川回來,心平氣和與他用了晚飯。
殘蟬噪晚,素商時序,入秋以後,天漸漸涼了。
自廟會回來,顧青川帶着林瑜又出去過好幾次,兩人游湖,登高,還趟了一次鬼市。
鬼市只在淩晨開,天明即散,裏面的燈籠只能照物,不能照人。東西良莠不齊,全憑運氣買賣交易。
林瑜花兩錢碎銀買回了五刀金花五色箋,那些紙最後都被拿去練了字。
兩個月如流水一般逝去,這日早上送走了顧青川,林瑜回到房中看書,半個時辰後,銀環進來告訴她,有人求見。
“來人是個婦人,她說自己叫芸娘,曾受姑娘大恩,特來拜謝姑娘。楊管事讓婢子來知會姑娘一聲,姑娘可想見她?”
林瑜思忖片刻,合上了手中的《南京雜游紀事》,“去将人請進來。”
芸娘這回上門,與上次見面已然大不相同。她穿着海棠紅的綢衫,墨綠撒花褶裙,頭上盤髻油亮密實,打扮得極幹淨體面。
她提着一籃子花,屈膝行了一禮,“此前我腿傷未好,不敢到夫人面前丢醜。如今好全了,來給您送些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