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做解藥的第3天
做解藥的第3天
“吃點吧大哥,你半天沒吃東西了。”動車上,許無恙遞來一袋面包。
“……好。”程隽愣了瞬才接過來。
嚼着幹巴巴的面包,聽到列車廣播說還有三分鐘抵達下一個車站,他對自己抛下家裏學校的一切,跑來京市尋找徐慕慈的事,終于有了切實感受。
他對這座首都說熟不熟,唯一的記憶是在這裏上大學的經歷。
四年說長不長,上輩子的他專注學業,學校周圍都沒出來過幾次,每次都是開學來,放假就回家。
等一畢業,這座城市更和他沒有交集。
現在的他也應該對京市很陌生。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不應該來。
但這座城市有徐慕慈。
從慶禛那裏知道這個信息,他就失了往日的所有理智,不顧一切,千裏迢迢,也要奔赴一座城。
徐霖那天說徐慕慈有精神疾病的事,确實勸退了他。
可他不是害怕徐慕慈的病症,他只是惶恐自己不能照顧好徐慕慈。
留在徐慕慈身邊,他真的可以嗎?可以讓徐慕慈變得更好嗎?
徐慕慈的病,又有幾分為他而生?會有多大概率因為他而變得更嚴重?
那天他們好好躺在一張床上,徐慕慈就克制不住似跑了出去,一下跳進泳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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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霖那天在最後說,他會是徐慕慈的解藥,希望他能替他們照顧好他。
程隽當時就想到,什麽解藥,他明明是傷害徐慕慈的毒藥。
前世今生,因為他的遲鈍退卻,徐慕慈隐忍壓抑了多少,背後遭受的痛苦又有多少,他都不能想象。
于是後面連着幾天,他都沒再去慶家,打聽徐慕慈的情況。
他收回了靠近徐慕慈的腳。
他以為這樣是對徐慕慈好。
沒想到,就是他退縮的這麽一段時間,徐慕慈就離開了。
從慶禛那知道這事,他恍然腦子一片空白。
為什麽?
記憶裏的徐慕慈,高中畢業前都沒離開過海市。
他怎麽會突然離開?是不回來了嗎?
慶禛說他是跟着家人回家了,程隽聽完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個多麽自以為是的傻瓜。
上輩子徐慕慈給他的安全感,讓他想當然以為,徐慕慈會永遠留在他身邊。
即便異地工作各自繁忙,徐慕慈也會永遠充當他的後盾與摯友。
徐慕慈是會離開他的。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他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學校和家裏是還有事情,米米他們也需要他照顧,但這一切眼下都不如徐慕慈重要了。
“無恙,等會……”
他思忖着,還沒把話說出來,許無恙已經看出了他想法一樣,連忙開口:“沒事沒事大哥,經紀人給我安排了助理接送,你想做什麽就先去做。”
他本來就覺得自己不是小孩子了,來給人當個武打戲替身而已,哪裏需要程隽全程陪同。
而且他這工作還不能讓程隽知道,要不然他肯定得挨罵。
程隽不希望他急功近利掙這份錢。
“好吧,先出車站,我看着你上車。”程隽無奈苦笑一聲,意識到自己的反常,讓無恙都看出來了。
無恙越體貼,他越難安。
“接你的人到了嗎?”許無恙張望四周,幫忙尋找慶禛安排的人。
“這邊。”
一個中年男人舉着牌子找過來。
程隽和他對上信息,很快坐上對方的車。
“是建安小區嗎?”程隽對路線有些陌生,又怕慶禛給的地址錯誤。
他記得徐家的位置在城東另一個別墅區,徐慕慈不常回那邊,但也給他提過一嘴。
開車的男人點點頭,“我确定沒開錯,您放心,不過下車後您得自己進去了。”
車子停在一座警衛森嚴的大院門前,程隽疑惑下車走近,才發現是軍屬住的軍區大院。
那個男人像是完成了任務,再不等待,直接把車開車。
程隽只能硬着頭皮走向站崗的衛兵,道明來意。
對方犀利的目光審視過他,進去給他接通一則視頻通話。
“誰?”
“慕慈,我……”
“不用打過來了,讓他回去。”
視頻界面,程隽滿心忐忑期待的神色,頓時傻眼。
最後一句話分明是連跟他對話的興趣都沒有,直接吩咐的衛兵。
迎着對方疑惑的眼神,程隽難堪又不知道是何種複雜的情緒,低頭走出值班室。
頭頂烈陽直射,曬出他一頭汗。
“小孩?”
程隽轉身快走幾步,以為自己沒走出警戒線,被衛兵提醒。
誰料叫他的聲音再次響起,“小孩,你過來。”
停在大門口的紅旗車上下來一個四五十的男人,車邊警衛員打扮的年輕人走過來,溫和解釋道,“是我們首長找你說幾句話,別怕。”
程隽抿唇笑了笑,也不多言,跟他過去。
“我看你一直站在這裏,是想找誰嗎?”
威嚴的男人語氣盡量和藹。
程隽看了他幾眼,低聲說出徐慕慈的名字。
男人意外:“徐家的?”
程隽不知道他是說哪個徐家,想起徐慕慈有個當軍人的大伯,補充道:“他伯父是徐恽。”
也許這就是徐慕慈會住在裏面的,而不是城東徐家的原因。
“你跟他是什麽關系?”男人問道,“朋友?同學?”
程隽一時無言。
男人端詳他一會,反身上車,“算了,你跟我上車吧,剛好我也要去徐家。”
一個孩子而已,長得又那麽溫柔乖巧的模樣,也許是跟那個徐家的孩子鬧了什麽矛盾。
只是挺意外,聽說那個徐家的獨孫子性格挺孤僻,竟然也有這樣溫暖陽光的朋友。
紅旗車停到一棟三層樓的獨棟小樓前,男人很快放下了這些雜念,開門下車。
他要拜訪的徐家主人已在門口等候,同時還有個冷峻的少年身影屹立在旁。
看到他帶來的程隽下車,門口的男人詫異一瞬,低頭瞥眼身側的人。
後者卻是毫不意外的淡漠神色。
“老徐,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要請我吃飯?”
徐恽無言片刻,接住他握來的手,“或許真的是,我們先進去,慕慈,接待好你的朋友。”
冷厲的話音一出,程隽跟徐慕慈同時有了反應。
徐慕慈是毫不猶豫轉身離開,程隽拔腿跟上,“慕慈!”
身後的許衛國看着他們一跑一追,心裏生起更多疑窦。
後花園,程隽匆匆追上,急剎車停下。
轉身面向他的徐慕慈黑沉沉望了過來,“你來幹什麽,我不是說了讓你走嗎。”
程隽聲音忽然晦澀,“我不能來找你嗎?”
徐慕慈冷然:“要我說實話嗎?”
程隽猛地擡頭。
“我說了讓你離開,就說明我不想見到你。”
“不、不可能……”
程隽喃聲,徐慕慈的話音卻還是直接而冷酷。
“沒有什麽不可能,我就是讨厭你,恨你,你為什麽要離我這麽近,我惡心你自以為是的多情,一廂情願的關心!”
程隽伸出去靠近他的手,立刻僵在半空。
他是不是發病了,所以意識不清楚?
程隽不可置信愣住的神色似是如是說。
不怪他反應慢,前幾天他們還躺在一起百無禁忌說着悄悄話。
轉眼他的男朋友就跑了,還說讨厭他的靠近。
換誰都要懷疑人生。
“你……你這樣說,也太過分了。”
有種人不管怎麽樣都很難生氣,就是生氣他也很難說出什麽過分的話。
什麽叫自以為是,一廂情願。
程隽委屈地在心裏重複。
“難道不是嗎?”能讀出他心聲的徐慕慈反問道。
“我每次靠近你,你都下意識抗拒,有哪對情侶是這樣的?”
“我是喜歡慕慈你的啊!”
“你所說的喜歡,不過是對我愚蠢無知愛上你的憐憫。”
程隽瞬間啞然失聲。
不敢置信,他的心意竟然就這樣被否定了?
鼻子一酸,他眼眶濕熱紅潤,“慕慈……真的讨厭我嗎?”
啞音隐隐帶出哭腔,程隽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麽難受過。
以前他無論遭受什麽委屈不平,都不會這樣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可是怎麽辦,即使你這麽說,我還是不生氣。”
徐慕慈驟然攥緊雙手,盯着眼前低頭看不到表情的程隽,幾乎控制不住抱上去。
程隽……是這樣的程隽,永遠對世界懷有溫柔愛意的程隽。
“不過……慕慈永遠這樣口是心非的話,我也是有脾氣的。”
不再溫柔的程隽說:“我今天不想跟你說話。”
他低着頭,不看徐慕慈一眼背過身去。
就在徐慕慈以為他馬上就要跑走離開的時候,程隽倏然轉身,一把抱住了他。
“本來我還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可今天我要對你生氣一次,那就只能給你一個擁抱了。”
身上的手臂慢慢收緊,徐慕慈的手心摳出了血。
一、二、三……他差點失去所有控制力時,程隽放開了他。
薄薄的一本冊子塞進他懷裏。
“拿着,就算讨厭我也必須收下它,還有不要忘了……”程隽罕見的強勢,停頓稍息接道,“我聽說在生病的人眼裏,世界就是一個孤島。可你不要忘了,在你拼盡全力跳出你的孤島時,我也在努力離你更近。”
強硬維持不到半分鐘,程隽語氣幾近哀求,“所以你要乖乖配合治療,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還有,好好活着。
他忘不掉那天徐慕慈跳下泳池的模樣,好像義無反顧,好像奮不顧身,直奔死亡。
程隽走了,徐慕慈突然感覺可以呼吸了。
随之似乎是因為氧氣吸入過量,他彎下腰大口大口喘息,臉頰憋得通紅,眼角殷紅一片。
冊子……
不顧還在咳嗽痛苦的身體,他撿起掉落在地的東西,緊緊抱在懷裏。
這是程隽送給他的禮物。
一本兒童畫本。
來京市之前,他知道程隽在籌備出版畫本,不日這個“月亮王子與黑貓”的故事就會廣為傳播。
可這是唯一的一本,程隽親手繪就給他的,不是誰都能有的複刻本。
随便翻開一頁,都能看到他熟悉的程隽專屬繪畫習慣,一些染色過度出格的地方,也是程隽的獨有痕跡。
還有圖畫裏的小貓,一路劃船、奔跑,拼盡全力奔向一個背影,那人轉身接住了它。
但在程隽要出版的故事裏,孤僻的月亮王子固執地守在他的星球上,不願意出去見任何人。
黑貓想盡辦法,也沒能上到月球見到月亮王子。
程隽為了他,畫出了他們相逢的結局。
徐慕慈翻到最後一頁。
唯一空白沒有圖畫的地方,端秀的筆跡用不起眼的小字,抄錄了一首三行小詩:
螃蟹在剝我的殼,筆記本在寫我,
漫天的我落在楓葉雪花上,
而你在想我。①
程隽知道他在想他。
徐慕慈拿畫本的手不可遏制顫抖。
但螃蟹不會剝殼,筆記本不會寫字,所以反過來,是程隽在思念他。
這是屬于程隽的含蓄表白——“程隽,喜歡徐慕慈。”
徐慕慈狠狠咬住一只手的皮膚。
他接收到了,程隽的心意。
可是還不夠。
他要程隽獨一無二的愛。
—
“大哥,你能來一趟嗎?”
快走到院門口的程隽接通手機,就聽許無恙這麽說。
無恙的聲音難得如此低落,幾乎是喪氣的程度。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你別怕,大哥馬上過來!”
程隽慌了一瞬,想起什麽回頭跟客廳裏的兩個男人告別。
徐恽一貫冷漠威肅,瞥了他眼,不加理會。
對面的許衛國目光無意掃到他的視頻通話界面,特意聽了一耳朵他和別人的通話內容。
然而隔着遠,看得既不清,聽得也是模糊,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這通電話帶來的不是好消息。
和藹的男人問了一嘴程隽,要不要讓人開車送他出去,得到感激的婉拒,也便住嘴不好開口了。
畢竟萍水相逢。
就在此時,徐慕慈的身影走出來。
“許軍長,你現在最好跟上他,如果不跟上去,你會後悔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