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番外五
第67章 番外五
謝挽最近發現,人類總是喜歡過各種各樣的紀念日。參考一些校園表白牆的其他情侶,什麽相遇紀念日,結識紀念日,戀愛第多少多少周年紀念日等等。總之,大概是人類這種生物天生就喜歡過節日,因而凡是能叫上來個道道的,便統統為之命一個名,然後就開始歡天喜地地過節。
他近來閑來無事,于是就開始琢磨起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來。謝挽從前是從來沒有在“節日”這種東西上上過心的,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就是單純地因為沒有什麽好紀念的。別說這些人為地賦予意義的紀念日了,就連某些傳統節日,諸如元旦,春節,中秋之類的,除了學校給放假之外,謝挽依然從其中找不到任何的樂趣和歸屬感。
不過現在還是有些不一樣了。由于時間有些過于久遠,再加之他曾經對于某些想法和認知都比較模糊,謝挽有心想去找某個時間節點便變成了一件比較困難的事。
謝挽連着幾日都沒去公司。他翻出大學時留存下來的通知短信和聊天記錄等等一切有日期可循的東西,開始尋找這些無意義的蛛絲馬跡。
高三開學典禮時天臺相遇的那次偶然事件被謝挽暫且忽略在外不計,除此之外的以後,那些比較重要的時刻,比如第一次見面的日期,謝挽翻到了備份的聊天記錄中學生會通知他參加一面的日期。正式熟識的話,他又找到了第一學年第一學期的值班安排表,圈出了最後一次值班的日期,在批注上寫了一個“包養日”,後又覺得不太妥,又給劃掉了。
在這一天的後一日,謝挽在平板上圈了個圈,在一旁龍飛鳳舞地寫上了“第一次接吻”然後他又往後翻了幾頁日歷,在大二冬至前的那一天又圈了一下,寫上“同居”兩個字。
謝挽一邊回憶着,一面查找着他能夠找到的,曾經留下來的各種記錄,包括聊天記錄,轉賬記錄和消費記錄在內,一一在日歷上圈圈畫畫,标注上各種諸如“約會”“火鍋”“競選”“會議記錄”“巧克力”“蛋糕”“畢業”之類的簡單字眼。幾個小時過後,電子日歷上便已經被他密密麻麻地填滿了小字。
他思索片刻,又把聊天記錄和通話記錄翻了又翻。這次費了不少時間後,謝挽才挑出了一個日期,在日歷頁上圈出一個圈,電子筆在手中擡了又落,最終寫下了“初夜”兩個字。
做完這一切後,謝挽又開始後知後覺地覺得好笑,心想自己還真是安穩日子過久了,什麽稀奇古怪又無聊的事都能做得出來。他又垂眼看了一眼被自己标記得密密麻麻的電子日歷本,目光長久地停留在其中的一個日期上。他的手指動了動,還是點下了保存鍵。
*
沈知卿雖然這一段時間正在處理一個比較重要的客戶,但謝挽的某些異常行為他還是能夠察覺到的。而謝挽此人的異常行為,說是異常,倒也不算是完全異常,具體表現為不再黏着他往公司跑,不再把吃飯和睡覺當成人生的第一要務,并且總是長久地盯着平板電腦發呆,甚至還會時不時地主動往家門外跑。
對于謝挽這種能不用到雙腿就不用的人來說,主動往外跑的确是一件不太尋常發生的事。謝挽這些天裏樂得自在,很顯然沒有要主動坦白的意思。短暫的沉思後,沈知卿打開了自己的副卡綁定的賬戶流水,翻到近幾日的日期,粗略地一項一項地看了過去。
而事實是,謝挽并沒有多餘的日常開銷——當然,也可能是消費時沒從這個賬戶走。總之,在可以查到的賬戶收支中,沈知卿只看到了幾條雪糕和沖泡奶茶的消費,地點是在樓下二百米外的超市。
沈知卿不動聲色地暫且放任——也有一個原因是雖然謝挽的行跡有些奇怪,不過他的情緒和精神等等方面上也沒有看出什麽問題來。偶然的一日,謝挽半濕的頭發上頂着一條毛巾,盤腿坐在沙發上,正興致勃勃地計劃着等沈知卿休假後二人的行程。
放了長假自然要去旅游。對于沒有經濟困難的人來說,出門旅游可供選擇的地方自然是很多。不過對于謝挽這種身嬌體弱的懶蛋事兒精來說,可供選擇的餘地便又唰的一下子變得狹窄了不少。
謝挽把筆記本電腦放在膝蓋上,一邊浏覽着界面,一面還不住地絮絮叨叨着,什麽太遠,太累,太冷,太熱,東西難吃,水土不服,我好像還有點暈船,感覺這有點危險,會不會被賣到緬北好吓人之類的。沈知卿拎着水壺,取出兩個杯子,慢悠悠地倒着水,絲毫沒有想要加入讨論的想法。
謝挽很快就發現了有人在消極怠工。沈知卿把水杯放到茶幾上後,就被某人拽到了沙發上。沈知卿擡眼看了一眼電腦屏幕,發現這人居然還做了Excel表格,一欄一欄地把所有地方的優點和缺點都密密麻麻地列了一堆。優點疑似是從旅游攻略上抄來的,缺點則很顯然是有人毛病多而牽強附會上去的。
沈知卿再次領略到了有時候人真的不能太閑的道理,這東西如果是領導給員工布置要做的任務,那這個領導很快就會被挂到員工群(無領導版)裏被輪番刷屏花式辱罵。
“所以,”沈知卿問道,“你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
謝挽想了想,回答:“倒也沒有,都可以吧。”
又是都可以。
沈知卿眯眼看了片刻,挪動光标,停留在了某個位置上。謝挽的眼睛随着屏幕上的光标一動,而後很輕微地皺起了眉:
“不要。海拔太高了,我有心髒病,受不了高原反應。”
沈知卿奇怪地看他一眼,滿臉都寫着“你什麽時候連心髒病都有了”。而後他又指了另外一格,謝挽追過去看,又皺起了眉。
“別了吧,太冷了,我是冷血動物受不了寒。”
“……”
于是在而後的近三十分鐘內,二人之間(主要是某人單方面)的對話便如下:
“啊我聽說這裏有超級大蟑螂,時速和高鐵一樣快,而且還會吃人,算了吧。”
“辦簽證好麻煩,而且是不是還要坐一段水路?雖然我沒坐過船,不過我直覺我應該有點暈船。”
“有點偏,感覺安全性不太好的樣子。”
“好遠,下了飛機還要坐好久的車,頭暈。”
“……”
“嗯感覺可以,不過這好像沒什麽有名的小吃?有點太平平無奇了,要不再考慮一下吧。”
“……”
整個文檔都幾乎被謝挽挑挑揀揀地評價了個遍。沈知卿握着鼠标的手指緊了緊,偏過臉來去看他:
“‘都可以’?”
謝挽還在堅持着:“确實是都可以。”
“……”
“好麻煩,要不然你來決定吧,決定好了不用來通知我。好困,拜拜,我要睡了。”
每次二人商量事情後都會達成這個結果。沈知卿早就習慣了,在入睡前,謝挽又突然跟詐屍一樣起身,問道:
“你知道明天是什麽日子嗎?”
“?”
沈知卿本來想等他說出什麽來,然後謝挽眨了一下眼,就又睡過去了。為此沈知卿在這一夜整晚都沒怎麽睡好覺,一連回憶了好幾個諸如生日和各種紀念日等重要日子的日期,不過沒有一個是在明天的,但他又直覺這與謝挽這幾日的反常行為有關。他思來想去未果,于是在黑暗中很輕地掐了一下謝挽的臉,心想他要看看這人第二天要給他搞出個什麽來。
雖然是沈知卿難得休假,謝挽則又舒服地賴了床。他昨日裏提到的“明天是什麽日子”像是随口一說,然後就沒了後文了。沈知卿耐心地等着,結果直到晚上,謝挽還是那副混吃等死的樣子,跟一灘棉花糖一樣趴在書房的桌子上,氣若游絲地指使着沈知卿去卧室裏幫他把平板電腦拿過來。
沈知卿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想把他拽起來扶正的想法,起身進了房間。謝挽的平板電腦正在床頭充電,沈知卿去拔充電器時,手指無意中碰到了一個純白色的方形盒子。
沈知卿一怔。他隐約意識到了什麽,放下拿在手裏的充電器,動作輕緩地打開了盒子。
兩枚純銀材質的對戒安靜地躺在海綿內墊中。沈知卿垂下眸,遮掩住了眼中的神色。他将這兩枚戒指取出,不怎麽意外地發現了在指環內側刻着的,兩個名字的縮寫。
這對戒指沒有用很特殊的材質,也沒有鑲鑽,只是簡單的銀。這麽想來,謝挽沒有從他的賬戶上劃錢,倒也能夠說得過去。
只是……
謝挽左等右等,也沒有等到他的平板電腦。他有點懷疑沈知卿是不是偷偷去睡覺了,于是輕手輕腳地走到卧室門前。他剛一推開門,細微的聲響便被沈知卿察覺到了。
沈知卿偏過臉,合上手裏的戒指盒,問道:“所以,今天是什麽日子?”
謝挽探出腦袋,眼尖地看到了沈知卿手上拿着的東西。他歪了一下頭,沒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說:“我跟你講個事吧。”
沈知卿看了他一眼。謝挽于是走到床邊,單腿盤腿坐上去,晃蕩着一條腿,自顧自地接了下去。
“故事的開頭都是怎麽說的?我想想……很久很久以前,大概十多年了吧,當時我還姓江。我媽呢是個挺愛社交的女性,也可能是人都喜歡熱鬧。總之,她特別喜歡邀請幾個和她一樣的豪門太太,帶上各自的孩子來聚會。當時她們管這個叫做‘茶話會’。”
沈知卿神情微動,心中突然有個猜測在隐隐地呼之欲出。
“我小時候有點……那什麽,總之就是時不時會給我媽惹一些大麻煩。有一次,原因我忘了,總之我把別人家的小子給踹骨折了,然後我媽特別特別生氣,教訓完我之後就把我扔在那了。”
“我也沒什麽辦法,就跟原來一樣拿着桌子上的東西吃。很多小孩都避着我這桌走,可能覺得這種精神不太穩定的小孩挺不正常的。不過有個人在看我,被我發現了。”
“我覺得挺有意思的,想看看她長什麽樣子。不過她可能也覺得我不太正常,沒聽我的話,而是又跟我說了一句別的廢話。”
謝挽頓了頓,而後笑了一下:“她說,我的蛋糕渣掉到衣服上了。”
故事講完了,本來就是一件簡單又短的小事。謝挽又打開戒指盒,撚起其中一枚,輕聲道:“就是這一天。”
沒人知道這段本該被遺忘在記憶長河的,微不足道的小事究竟怎麽被謝挽奇跡般地記起,也沒人知道他是怎麽回憶起這一天的具體日期。可能就如同常人所說的,重要的日子總會讓人刻骨銘心,或許不需要特別地去記,在呼吸之間,在晨昏的間隙中,它就在這裏了。
“我以前,”謝挽繼續說道,“自私,懦弱,目光短淺,瞻前顧後。我總是覺得我做錯過很多選擇,是一個又一個錯誤的選擇,才導致了我直至如今的種種。”
“不過其實不能這麽想,因為人生是沒有‘如果’這條線的。所以我不能就這麽敢保證,我在面臨那些分叉口時,如果我做出了別的選擇,會不會還會有如現在一般的生活。所以思來想去,我還是覺得,如果時間倒流回去,我大概還會做出相同的決定。不然的話,現在的我就不是我了。”
“你呢,你在想什麽?喂,醒醒。”
“嗯?”
沈知卿終于從長久的沉默中脫離。他摩挲了一下手裏捏着的戒指,語氣輕松道:
“沒什麽。我就是覺得,求婚這種事還是我來比較合适。”
他略一停頓,繼續道:“畢竟我買得起帶鑽的。”
謝挽:“……誰跟你求婚了,紀念日懂嗎?還有,這是我跟師傅學着自己做的,你就沒發現切面很粗糙嗎?”
成本不到二百,連手工費都省了。
沈知卿笑了笑。他放下戒指盒,捏着謝挽的下巴,而後直直地吻了過去。謝挽覺得他好像是在耍賴,什麽也不說,就親他。然後又想,似乎說什麽也都不是很重要了。
他手心裏還攥着那枚內裏刻着某人名字縮寫的戒指。謝挽閉上眼,心想,其實這已經是很好的一生了。
幸福的,不再後悔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