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拜了您

第58章

第58章

“原來你在這裏。”

大約四年前，在謝挽大二剛開學沒多久的時候。沈知卿又是找老師同學打聽，一邊還在一個一個教室地找，才在文綜樓五樓拐角處的一間教室裏找到他。

教室裏除了謝挽外空無一人。謝挽坐在靠近前門的位置，又戴上了大到誇張的醫用口罩。沈知卿推開門走進來時，他正在皺着眉浏覽着什麽電腦界面。乍一聽到人的聲音，謝挽手一抖就關了頁面，擡眼直愣愣地看着他。

“怎麽連微信都不回了？”沈知卿問他。

謝挽的手指又攥得緊了些，隔着口罩的聲音有些悶悶的：“手機關機了。”

沈知卿站在原地看了他片刻，還是沒說什麽多餘的話，只是很輕地嘆了一口氣。

“至少不要失聯。”他說。

謝挽緩慢地點了一下頭，而後就看到沈知卿伸出手，像是要拉他起來。他像是剛驚醒一般，猛地後撤一步，空蕩的教室裏驟然響起刺耳的摩擦聲和桌椅碰撞聲。

他的聲音都被拉扯得有些走了調：“別離我太近。”

沈知卿的手堪堪停滞在半空，只是很短的時間後，他又收回了手，若無其事道：

“所以你是在躲我？”

他的語氣稱不上是冷漠和刻薄，可謝挽仍像是心裏被揪了一把一樣，腦子裏亂成了一團。他迅速收起了桌子上的東西，而後起身就要走，走之前又語速很快地說了一句：

“沒什麽。我們這幾天先別見面了吧。”

說完，他沒去看沈知卿的表情，就握住了門把手。手指碰到金屬門把手的剎那，沈知卿似乎很輕地“啧”了一聲，而後謝挽便聽到沈知卿冷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謝挽。”他說。

“你現在打開這扇門走出去，以後就再也不用來見我了。”

空曠的教室裏很久很久沒有人再開口說話，連午間的風聲都像是銷匿了。長久的靜谧過後，沈知卿聽到了身側傳來的，門把手被壓下時發出的咔噠聲。

……還是不夠，沈知卿有些漫不經心地想着。

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經在努力地往“成為一個優秀的伴侶”這方面靠攏，盡可能地在日常相處中給伴侶提供物質和情緒價值。然而謝挽顯然是遇到什麽難以解決的麻煩了，卻看上去絲毫沒有想要向他求助的想法。

不願意也好，不信任也罷。總之，就算他今天能放謝挽走出這個門，事後依然要采取點別的措施，至少要讓他不會再有這種一遇到事就想着跑的想法。

他這麽想着，身側卻在那一聲咔噠聲落下後再也沒了別的動靜。沈知卿偏了偏頭看過去，才發現謝挽手心一直在按着門把手，卻沒有下一步的動作。他一看他，謝挽就開始啪嗒啪嗒地掉眼淚。

沈知卿：……

他的确是有着想要吓唬他一下的想法，但也确實沒想過把人吓哭。短暫的躊躇過後，沈知卿走上前去，低聲道：“別哭了。”

謝挽吸了一下鼻子，聲音還帶着些難以忽視的鼻音：“那怎麽辦？”

沈知卿看着他，緩慢道：“這個問題你應該在出事的第一天就來問我，而不是一直拖到現在。”

眼看着謝挽眼眶又開始泛紅，他又很快在謝挽再次開口之前搶先道：“回家。你再躲也躲不到哪去，先跟我回去。”

回到家後，沈知卿像是真的在認真地從源頭開始了解着事件的始末。他在用電腦浏覽着微博頁面時，謝挽幾次都想要讓他別看了。互聯網上單純的詛咒和陰陽怪氣就算了，偏偏謝挽還露出了一張哪怕是放在明星裏也漂亮得過了頭的臉，而因此引發的各種羞辱性的黃謠也随之而來，光是被他看到的就有拿着他的照片p上諸如“一百一次”“試過了很松”“騷貨”“是不是特殊職業”之類的字眼。

這種程度的語言诋毀對謝挽來說倒是算不了什麽，反正也不是拿着刀子砍他，網線一拔世界清淨。可後來各種騷擾信息愈發頻繁地滲透進他的現實生活，不堪入目的短信和電話幾乎沒有間隙地切入，甚至還出現了極端人士做出線下堵人的舉動。

哪怕到了這種程度，若是放到從前，也不至于給他造成多大的影響。謝挽處理事故的方法從來都簡單又粗暴，要麽就躲一輩子，要麽就一刀解決所有麻煩。謝挽還不想年紀輕輕就坐牢，所以他其實是能躲得起的，大不了再換一個城市也不是什麽難事。

可是現在還是與從前不一樣。如今的他和沈知卿幾乎是形影不離，像是連生活都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是他自己的，另一半是屬于沈知卿的。而這種情況下，沈知卿不被牽連到的可能性幾乎是零。

想到這裏，謝挽心裏又忍不住升起一陣濃稠的難受來。他看着沈知卿微微蹙着眉專心浏覽着電腦屏幕的神色，驀地出聲道：“別看了。”

沈知卿的手指一頓，很意外地真的關掉了所有頁面。

“嗯，不看了。”他說。

而後他沒再多說別的，耐心地等了半晌，結果沒等到他想聽到的話，而是等到了謝挽的一句“對不起”。

沈知卿掀起眼皮看他：“怎麽？”

謝挽的喉結很不明顯地滾動了一下：“以後不會了。只要你別和我靠得太近就不會再發生這種事，只要這些人找不到我……”

“那你想怎麽辦，”沈知卿打斷他，語調微微上揚，“你還能不上學嗎？”

房間內是長久的靜谧。謝挽也不知道自己在這段沉默裏都想了些什麽，而後他開口，像徹底亂了的樂譜的篇章。

“……能的。”他喃喃着。

“能的，沈知卿。你可以把我關起來，或者讓我滾蛋……總之就是別讓我去見人了，別人問你就說我死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死了……對，可以說我死了，死了就沒人煩我了……”

“謝挽。”

沈知卿打斷他，掐着他的臉頰擡起他的臉，低聲道：“看着我。”

謝挽擡起頭，眼角一片通紅。

沈知卿就維持着這個動作垂眼看了他片刻，俯下身來，在他的眉心輕輕吻了一下。

謝挽很緩慢地眨了一下眼。他突然覺得自己和沈知卿的距離變得很近很近，近到呼吸和心跳聲都在交纏。沈知卿在上方，聲音像是從高處落下。

“我一直在等你，等你親自開口跟我說。只要你開了口，我就會無條件地幫你解決你遇到的所有麻煩。”

“你相信我嗎？”他問。

……不是，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

謝挽的大腦艱難運轉着，試圖再從細枝末節的角落中搜尋出什麽理由，足以他拒絕沈知卿的理由。

比如這些事本來就和沈知卿無關，比如他如今所歷經的一切的源頭都是他自己，因為他做出了無數個錯誤的選擇……對，全都要怪他自己。很多事他不該去做，而他去做了；又有很多事是他應該去做的，但是他沒有去做。

哪些是他應該去做的，哪些是他不該去做的？他做錯過哪些選擇，又做對過哪些選擇，才導致了現下的局面，才會有沈知卿這樣親吻他，問他，你相信我嗎？

他的大腦想了很多，時間又似乎只過去了片刻須臾。他張了張口，說出的話卻與先前的所思所想全然不同。

“……你能幫幫我嗎，沈知卿。”

“你幫幫我。”他說。

*

現在想想，其實處理一些網絡輿論并不是什麽難事。沈知卿沒有什麽娛樂公關的經驗，不過好在他手裏人脈還算是廣。他聯系了另一個在娛樂圈有所涉獵的姓陸的公子哥，據說這位陸公子由于不務正業被家裏人扔到一個窮鄉僻壤當老師磨煉心性，然後在那撿了個老婆回來，最近剛跟老婆結束異地，因而心情空前舒暢。

沈知卿與他交情算不上是有多深，但架不住陸公子開心，一接通電話就嘚吧嘚地講他找回老婆的艱難之旅。沈知卿沉默聽完後，發自內心道：“恭喜，祝你們長長久久。”

然後陸公子就樂開了花，一高興就跟他打包票說這件事就包在他身上。“也祝你和你老婆長長久久……嗯，對了，你有老婆嗎？”

沈知卿沒理他。這位陸公子雖然人看上去不太靠譜，但事情辦得倒還算是靠譜。沒過多久，沈知卿就收到了宋聞璟被經紀公司雪藏的消息，而後他也便将這個人抛到生活之外，沒有再給他多餘的關注。直到不久前，沈知卿收到了周玥傳給他的數據包後，他在解壓後先打開了他在那個被撞得稀碎的手機裏留下的其中一個軟件。

這是一個信息和電話攔截的境外軟件，軟件連接的母設備是這臺手機，而子設備正是謝挽先前一直在用着的手機。也就是說，若是有人給謝挽發短信，或是打電話，第一個接收到的人不是謝挽，而是沈知卿。

宋聞璟的短信就是在謝挽的原手機號注銷後發出的。雖然號碼不存在了，但短信居然還能被攔截到母設備裏。沈知卿本來就因為陳年舊事對宋聞璟的意見不少，只不過也沒有什麽趕盡殺絕的念頭，只想讓這個人離他們的生活遠一些，誰想到宋聞璟複出後居然還敢找上門來。

沈知卿向來讨厭被不相幹的人反複打擾，當即便親自又重新查了當年的事。而且不止如此，有關宋聞璟的一切，包括他的出生、成長等種種經歷，自然也包括曾經的福利院往事，幾乎都事無巨細地送到了他的手裏。

沈知卿沒有想要多跟他廢話的意思，接着自己的話就自顧自說了下去：

“江城的‘樂慈’兒童福利院，這是江家夫婦名下的慈善産業之一。不過慈善家做事都是有目的的，這對夫妻更是如此。所以關注到你的并不是他們，而是他們的一個……孩子。”

沈知卿說到這裏就停下了話頭。宋聞璟不知道是在想什麽，連呼吸都像是要停滞了。半晌後，他才沉聲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的條件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沈知卿說，“剛才我和你經紀人說的話依然生效。二十四小時內，我要看到你們工作室發的退圈聲明。你應該清楚我不是在跟你們說笑。”

“等等，等一下，沈總。”

覺察到沈知卿言盡于此，宋聞璟搶先在他挂斷電話前又匆忙開了口。

沈知卿顯然已經有些微的不耐：“怎麽？”

宋聞璟的聲音已經變得滞澀。他像是完全沒意識到，亦或是絲毫沒有在意沈知卿正在用曾經的事逼着他退圈，只是艱難開口道：“你說你是他的……丈夫？什麽時候的事？怎麽會……”

沈知卿靜了片刻，沒有回答他，只是嗤笑了一聲，而後便挂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