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浮木,指的是水上漂浮着的木頭,孤獨、漂泊,而又不會沉沒。浮萍草芥,枯木生花。
直到這時,謝挽才恍惚間意識到,方才那像是要跳出胸腔一般的心跳聲,原來不止是他一個人的。
謝挽張了張嘴,聲音有些飄忽道:
“你是什麽時候來的。”
“從你出校門。”沈知卿說。
“電話打不通,去了你的宿舍,你室友說你不久前才出門。”
沈知卿像是很輕地嘆了口氣,低聲道:“以後可不可以不要不接電話?”
謝挽緩慢地點了一下頭,想起他在給班長發完那條消息後就把手機完全靜了音。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保衛處監控。”
“嗯……”
該問的好像都問完了,而沈知卿顯然不止是為了這件事來的。謝挽又艱難思索了片刻,問道:
“你是來幹什麽的?”
沈知卿垂眸看了他一眼,随即便拉着他往校門口走。
“去車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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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卿的車就停在校門口的一側,是他平日裏來接謝挽時停車的慣用位置。謝挽打開後座上了車後,沈知卿就打開車內燈,遞給了他一個精美而小巧的包裝盒。
“給。”
謝挽看了一眼,盒子裏裝的是一盒圓滾滾的草莓糖霜巧克力,一共有十六個,被做成了不同的模樣和裝飾。
“今天回去的時候路過蛋糕店,突然想起來前幾天給你訂了這個。”沈知卿解釋道。
“是阿姨純手工制作的,你應該會喜歡。”
說着,沈知卿很輕地笑了一下:“一天吃一個,不要多吃。”
意識完全回籠後,謝挽這時才注意到沈知卿穿着整潔的商務休閑套裝,深色花紋的領帶端正地挂在衣領上,身上還帶有未完全散去的清淺酒氣和甜膩的香水味,像是剛從什麽場合離開。
他接過禮盒,還是忍不住問了:
“你剛才在什麽地方啊?”
“嗯?一個晚宴……我沒喝酒,也沒碰到其他人。”
謝挽有些難以言表的尴尬,想說他不是這個意思,最終也只是“嗯”了一聲。他低頭端詳了手裏的巧克力盒片刻,遲疑道:
“手工……沒有冷藏的話,會不會過期?”
“嗯,可能會。”沈知卿輕松道。
“那怎麽辦?放到我那裏,我一天給你一個?”
謝挽垂着眼,低聲說:“……可以的。”
沈知卿視線看向他,輕聲道:
“你遇到什麽事了嗎?”
……其實仔細想想,好像确實不是什麽大事。
于是謝挽搖了搖頭,說沒什麽事。“就是有點……”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完:“想見到你。”
靜谧在車裏彌散。謝挽感到有手指從側臉劃過,最終撫摸在了他的嘴唇上。
順理成章一般,他們接了一個纏綿的吻。結束時,謝挽聽到沈知卿低沉的聲音在車內響起:
“有什麽事要跟我說,聽到了嗎?”
*
第二天一下課,謝挽就又收到了班長給他發的消息,說讓他去勤工辦的辦公室一趟。他一路來到學院樓,剛一出電梯,就聽到迎面走來的學生小聲的竊竊私語。
“學生會的人來幹嘛……”
謝挽的腳步停頓了一下,又快步走上前,習慣性地在進門前先敲了敲辦公室的門。在熟悉的一聲“進”響起後,謝挽推開門。沈知卿正站在窗邊打電話,見他進來後,食指抵在唇間做了一個“噓”的手勢,示意他先別說話。
謝挽于是就安靜地找了一個位置坐下。沈知卿的電話沒多久就結束了,他拿了一張表格和一疊紙放到他面前,又從筆筒裏抽了一支筆遞給他:“把這個填一下。”
謝挽接過筆。表格的內容是個人和家庭信息,而至于那一疊紙……
他眯了下眼,低聲念出封面上的字:
“‘企業助學金合同書’……怎麽這個還有合同?”
“嗯?不該有嗎?”
“……”
謝挽心裏閃過了一個奇怪的念頭。他翻了翻那份所謂的“合同”,看着看着,突然笑出聲來。
他很少見地露出了一個不帶任何嘲諷意味,也沒有絲毫怯懦的笑。謝挽撐着下巴,又翻了一頁手裏的紙張,含着笑說道:
“沈知卿,你是不是不知道助學金的申請流程是什麽?”
“你這個……更像是包養協議。”
他一時心快嘴也快,說完後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他剛才說了什麽驚世駭俗的話來,又快速解釋道:
“呃,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沈知卿坐到他身旁,把那份合同拿在手裏翻了翻:
“臨時讓我的律師朋友拟出來的……下次不用他了。”
“……行。你說的這個企業助學金項目,是什麽時候設立的?我怎麽從來沒聽過?”
沈知卿靜了一瞬,随後道:“昨天。”
謝挽又笑出聲了。
沈知卿看着他,像是有些無奈:“好了。所以你要簽嗎?”
謝挽拿起筆。合同上已經被提前蓋上了鮮紅的公章,甲方處也已經被簽上了沈知卿的名字。謝挽垂眸看了這三個字片刻,才将筆尖落下,兩個人的名字便一同躍然于紙面上。
“當然。”謝挽說。
*
畢業的那天,天上下起了小雨。謝挽穿着學士服從禮堂裏走出來時,第一眼就看到了撐着一把傘捧着花束靠在車邊的沈知卿。
他小跑着跑到沈知卿的傘下。雨水從傘面上滴滴滑落,在校園裏的瀝青柏油路面上彙聚成溪。
“你怎麽來了,”謝挽說,“我還以為你最近挺忙的?”
沈知卿把花遞給他,伸手扶了扶他頭上戴歪的學士帽:“這可是你人生中很重要的時刻,我怎麽可能不來看看你。”
說着,他接着傘的掩護,低頭在謝挽的額頭上輕輕地親了一下。
“畢業快樂。”他說。
謝挽眨眨眼,攥住他的領帶結往下拉,随後擡頭親在他的唇上。
清風許許,雨霧茫茫。他們二人像是被一把傘與外界隔開,在潺潺的雨簾中獨占着一個無人知曉的角落。在漸大的雨聲中,他們安靜地接着吻。時間悠遠,歲月漫長。
*
後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只是某個再尋常不過的日子,沈知卿遞給了他一份購房合同。謝挽接過看了一眼,問道:
“什麽意思?你終于要把我給驅逐出去了?”
“想什麽呢,”沈知卿說,“我可能會有一段時間不能每天都回來,這個時間大概不短……你一個人留在這裏我不放心。我會給你請更穩妥的安保系統,你暫時先什麽都不用做,等安穩地過了這段時間,我再把你接回來。”
謝挽眯着眼看他半晌:“我怎麽覺得你好像在做什麽很危險的事?”
“……沒有。總之,我會讓人安排你的衣食住行,盡量不要出門。我從老宅那裏給你調來了保镖,如果一定想出去玩,會有人跟着你,保證你的安全。有什麽事要第一時間聯系我,不管是大事還是小事。”
“抱歉,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你相信我嗎?”
謝挽的眉心漸漸皺起,又問了一遍:“你真的沒在做什麽危險的事?”
沈知卿沒有回答他,而是又重複道:“你相信我嗎?”
這次謝挽沉默了片刻後,才悶聲道:“我一直都相信你。但是你最好不要最後讓我知道這些事跟我有關。”
沈知卿坐到他身邊,靜默了一瞬後,道:“不會的。”
“我看看,梅花山……可以是可以,但是一定要讓人跟着我出門嗎?是不是有點過于變态了?”
說着,他又在沈知卿回答他之前搶先道: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不喜歡被別人跟着的感覺,你要是不放心,不如直接在我手機裏裝定位器和竊聽器。被你一個人監視行蹤,也好過被其他不認識的人盯着。”
“……你從哪裏學到的。而且我本意不是想……”
“我知道。”謝挽打斷他。
“僅限于特殊時期。沈知卿,你知道我一向都不會幹涉你在做的事。我這次配合你,然後等你那邊的事結束了,能跟我說說到底是遇到什麽事,什麽人了嗎?”
“……可以的。”
“那就好。”
謝挽合上購房合同,又換了個語氣對沈知卿說道:
“但是你要來看我,不可以把我扔過去後就再也不管了。”
“嗯。”沈知卿說。
“把你的衣服和熏香帶過去……我是說你不能陪我睡覺,我當然要找別的能替代你的。”
沈知卿的聲音裏帶上了些笑意:“都可以,你随意。”
“還沒完,”謝挽繼續說着,“不要讓我等太久。要是哪天我不想讓你管着了,我就把我的手機和手機卡,還有你的衣服全扔了,讓你找不到我。”
謝挽故作兇态地看着他:“聽到了沒有?”
沈知卿把謝挽捏着他的手指的手回握在手心,靜默片刻後,才道:
“我不能跟你保證。”他說。
“但是,你相信我嗎?”
*
和沈知卿分開的日子并沒有那麽難熬。梅花山腳下的別墅像是一個巨大的玻璃花房,出行系統只有他和沈知卿兩個人的指紋可以解鎖,別墅內所有的書籍、電子設備和娛樂設施一應俱全,謝挽還發現了私人影院和配備齊全的影碟。別墅的窗戶都是結實的防彈玻璃,別墅裏外的管家、保姆等随叫随到,并且在經過了他的同意後才可以進門。
而沈知卿也如他所說的一般,幾乎是極少有時間回來看他,只是電話、短信照接不誤。這種每日都能睡到自然醒,能好好吃飯、安穩睡覺的日子謝挽并不讨厭,放在很久以前對他來說甚至還算是一種奢望。
又是平常的一天,謝挽打開別墅的大門走到花園裏,拉住了一個黑衣保镖的衣服,看着他問道:
“我可以出門嗎?”
黑衣保镖的眼睛藏在黑色的墨鏡後方,看不清他的神色。
“可以,但需要至少兩個人跟着您。少爺說了,您的安全永遠是第一優先級。”
“可以不跟嗎?我不喜歡有人跟着我。”
黑衣保镖沉默了一下,繼續道:
“可以。少爺還說了,在與您的意願發生沖突時,您的意願與您的安全同等重要,可以并列位于第一優先級。但是我需要把您的一切動向都和他彙報。”
“那算了吧,你們也挺不容易的。”謝挽說。
“那你知道沈知卿什麽時候回來嗎?他之前有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你知道他最近都在忙什麽嗎?”
黑衣保镖憋紅了臉,才憋出來了一句:“抱歉,我也是新來的,很多業務都還不太熟練,少爺之吩咐我要看好您……”
“好吧,”謝挽說,“我知道了。謝謝。”
說完後,謝挽就從管家那裏拿了一個噴水壺,開始優哉游哉地邊澆花邊跟沈知卿打電話。
“沈知卿,沈知卿,你下次什麽時候回來?”
“我不小心玩到了恐怖游戲,又不小心玩得有點上頭,現在害怕得晚上不敢睡覺。”
“……嗯,好吧,你下次記得來把那個游戲卡碟帶走。”
“……”
“我有點想你了。”
謝挽說着,聲音漸漸變得哽咽。
“我好想你。”他說。
而後又過了幾天?一天,兩天,還是三天?謝挽已經有些記不得了。他只記得他似乎很久,很久沒有再跟沈知卿聯系上,直到某個再平常不過的清晨,他接到了一個在他意料之外的電話。
給他打電話的人跟他的關系算不上是有多熟悉。在聽到祁淮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的那一刻,謝挽只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停止了流動一般,而如擂戰鼓的心跳聲又強行地将他搖搖欲墜的意識強行拉回軀殼。
“……誰?”謝挽握緊了手機,幾乎要把指骨握碎。
“怎麽了……?”
後來祁淮似乎又跟他說了很多,謝挽也回複了很多。他像是被割裂成了兩半,一部分在游刃有餘地應付着電話對面的人,另一部分卻像是帶着他穿過了無數個浮光掠影般的碎片,嗡嗡作響的大腦發送了不正确的信號,不合時宜地傳出陣陣刺痛。
謝挽又想起了很多人,很多聲音。他看到了無數張開合的嘴,看到了從這些嘴裏吐出來的,宛如實質般的言語。
“就是那個,怎麽說的來着,哦對了,害人精……”
“真的全死了?我的天,這是恐怖故事吧……”
“這家人是不是惹到什麽髒東西了?有沒有懂行的去看看風水……”
“……”
“謝挽,我為什麽要遇到你。”
“如果我從來都沒有認識過你就好了。”
過往的聲音如煙般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