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謝挽是在高三這年轉來桐城一中的。
他十四歲被祁謹帶走,要重新改變和适應很多東西。改身份,改戶口,改監護人,還要扭轉和改變很多諸如思想觀念以及生活習慣等等,幾乎就是改頭換面重活一次。祁謹原先還有些擔心謝挽的生活中的一切驟然發生劇變可能還會有些不适應,可事實就是謝挽在這時的确表現出了驚人的生存能力。
只是謝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原生家庭裏養成的又冷又硬又傲的性子一時難以改過來,總之他在學校裏的人緣奇差,幾乎全程都是孤狼選手,并且時不時會惹到一些學校的“刺頭”。祁謹給他送的學校還都不是一般的學校,幾乎都是私立中學,學校裏仗着家裏權勢狗眼看人的不在少數。偏偏祁謹那時基本上又是放養謝挽,換言之,謝挽沒什麽可以依靠的,無論在哪,無論何時。時間一久,便自然而然地成為了這些人的欺淩對象。
總之,謝挽起初在“學校”這種場所的生存并不順利。每天都帶傷回家也不至于,但謝挽不是什麽鋼鐵人,他的心情和情緒還是會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
情緒變差就會影響學習,謝挽又是個把成績看得比什麽都重的三好學生。成績上不去他就更加焦慮,多重惡劣心情疊加在一起,就像是某種惡性循環,幾乎伴随着他的整個學生時代。
而祁謹對這一切全部都一無所知。
謝挽也早就看出來了,祁謹對他其實根本就沒有多上心。這個年紀的男生總會有屬于自己的別扭。謝挽不是抖m也沒有受虐癖好,他也想過去尋求大人的幫助,而他的求助對象的首選自然就落到了祁謹的頭上。
但他出于某種很別扭的心思,又不想直接跟祁謹開口,祁謹又從來不會主動過問他的事情。在謝挽十五六歲的那段時間裏,祁謹似乎總是很忙,有時謝挽睡下時祁謹還沒有回到家,而謝挽第二天醒來後,祁謹便又已經出門了,以至于那段時間祁謹總是給謝挽一種徹夜不歸的錯覺。
在比較少的能夠見到祁謹的面的時間裏,謝挽也曾有意無意地提起過自己在學校裏過得不算開心,甚至還露出過自己身上顯眼處的新增的疊着陳舊的傷痕。而祁謹不知是根本沒有注意,還是注意到了但心裏覺得無所謂,不想管。總之,謝挽在讨了幾次沒趣後,也便不再在“引起祁謹注意”這種無聊又幼稚的事上費心思了。
真正引起了祁謹的注意的導火索,還是謝挽的老師一通電話打到他手機上,告訴他,謝挽現在在醫院。
平時學生間的小打小鬧,學校和老師們還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如果是鬧到進醫院的程度,那他們不想管也不行了。
謝挽那天迷迷糊糊的,已經不太能夠清晰地記得當日的情形了。只記得祁謹似乎是跟校方溝通了些什麽,然後走到他的病床前,似乎是輕輕撫了一下他的頭頂,告訴他,沒關系,已經處理好了。
謝挽沒什麽心情也沒力氣去回應他,只是很吃力地點了點頭。祁謹則坐在了他的床邊,繼續說着,他說,對不起,以後不會發生這種事了。還說,從今往後的每一天,他都會陪在他身邊。
聽完這句話後,謝挽忽然像是終于聽到了自己一直在渴求的話一般,始終沉浮不定的那顆心像是終于安了下來,求得了一處安身之所,便沉沉穩穩地睡了過去。
後來那些人的後果謝挽已經記不清了——他從來都不太關心別人的生活。只知道祁謹的時間像是突然多了起來,每天都能夠準時給他準備三餐和送他上下學,并且連宿舍都都不讓他住了,與先前的“放養”相比完全是兩個極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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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挽是在這時向祁謹提出不想上私立學校了,可不可以讓他換一座城市,轉到公立高中。
他很少主動跟祁謹提什麽要求。面對這種突如其來的要求,祁謹也只是很簡單地問了一句,問他為什麽。
謝挽低着頭,小聲說道:“沒有為什麽,就是不喜歡。”
祁謹也沒多問,而是二話不說就給謝挽辦了轉學,來到了桐城一中。
謝挽的入學手續全程都是祁謹陪着他辦的。祁謹全程都表現得盡職盡責,像是一個真正的監護人一般。等到一切手續都結束後,祁謹推開辦公室的門向他走來,和之前的無數次那樣,伸手揉了揉謝挽細軟的頭發,盯着他端詳了一會兒,突然開口道:
“你好像跟以前有點不一樣了。”
謝挽微不可查地一頓,,擡頭看他,似乎是在用眼神詢問:哪裏不一樣了?
祁謹像是讀懂了他的眼神,也可能只是在自言自語:
“我不知道怎麽形容,你跟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有些變了。”
言罷,他又幅度很小地歪了一下頭,眼中流露出些許疑惑與不解來:
“為什麽呢?跟在我身邊,比你之前在你自己家的生活更讓你不開心嗎?”
謝挽的心裏狠狠一跳,擡起頭跟祁謹對視,有些滞澀道:
“……并沒有,祁先生。我從第一次跟你走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并沒有什麽變化。”
祁謹挑了挑眉。在祁謹給謝挽改名字和戶籍時,曾經打趣過謝挽,說現在他已經算是謝挽的正式監護人了,謝挽要怎麽稱呼他呢?
十四歲的謝挽一幅興致缺缺的樣子,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沒什麽情緒道:
“喊你爹?”
祁謹挑起一邊眉:“我可沒有養兒子的打算。”
謝挽“哦”了一聲,又接着道:“叔叔?”
“我還沒那麽老吧。”
“那怎麽辦,叫你哥?”
“不可以。”
“為什麽?”
祁謹像是輕輕地笑了。日暮時分的夕陽将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謝挽默不作聲地低頭注視着并肩行走時兩個人交錯的影子,恍惚間給他一種他們真的是形影不分的家人的錯覺。
等到祁謹帶他回到車上後,才再次緩緩開口道:
“你叫我祁先生吧。就跟他們一樣。”
他的後一句話說得很輕很淺,但謝挽還是聽到了。
他沒有去問“他們”是誰,也沒有去糾纏着他的上一個問題問為什麽不可以喊“哥”。謝挽只是點了點頭,将視線緩緩從後視鏡中祁謹的眼睛上移向窗外,悶聲道:
“知道了。祁先生。”
謝挽在那一天沒有問出的問題,在之後的日子裏也全都沒有再開口問過。此時,十七歲的謝挽拘謹地坐在辦公室的軟沙發上低聲喚着他“祁先生”,似乎的确是沒有變過。
祁謹一時沒有動作,只是倚靠着辦公桌,靜靜地垂眸看着他。等到謝挽不明所以朝他投來一個疑惑的目光時,祁謹才将一直單肩挎在自己肩膀上的書取下來遞給謝挽,輕輕笑了一下,道:
“不是指三年前我帶你離開的那次。我在那之前就見過你,只是你不記得而已。”
謝挽又收回了目光,似乎真的對他口中曾經見過面的經歷絲毫不感興趣一般。他只是接過書包抱在懷裏,悶聲道:
“嗯,知道了。”
祁謹看了看時間,差不多要到他離開的時候了。于是他走上前去,正想要臨走前再揉一把謝挽的頭發時,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伸到半路的手指鬼使神差地轉了個彎,沒有放到謝挽的頭頂上,而是轉而很輕很輕地捏了一下謝挽的臉。
謝挽擡起頭:?
祁謹:……
他第一次覺得在這個小孩面前有些難以掩飾的尴尬。祁謹收回手指,欲蓋彌彰地囑托道:
“已經跟你們老師交代過你不在學校上晚自習的事了。晚飯時間我來接你。”
在離開前,祁謹又想到了什麽,又對謝挽交代道:
“稱呼什麽的,當時只是想逗你玩的。其實你不用那麽拘謹,想怎麽叫就怎麽叫吧。”
祁謹這麽說着,謝挽也連連點頭稱是。只是雖然他這麽答應了,謝挽也從未改變過對祁謹的稱呼,依然是以“祁先生”這個稱呼來貫穿他們的整個五年。
後來似乎是過了很久,似乎也沒過多久,謝挽才知道,為什麽祁謹最初不允許他叫他為“哥”,也知道了祁謹有意或無意中提到的“跟他們一樣”中的“他們”指的是誰。
而這一切也正是從季珏——這個他最不想見到的瘋子口中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