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沈芙心道:“楚添要被勒死了
第44章 沈芙心道:“楚添要被勒死了。”
風聲簌簌吹過銀子做的森林。
琉璃寶殿中, 獨留一尊身穿戰甲的身影。這尊大殿并未燃燈,琉璃器具輝映的光足以将整座宮殿點亮。此處就連地板都是琉璃做的,光滑的地板倒影着上神的臉,将他無情的臉映照得慘白, 像死了千萬年的怨鬼。
與燕丹一樣, 戒凡音的這處神殿中也挂着一只小小的神龛, 神龛內并未放神像, 而是放着一支蠟燭。
戒凡音手心一松,剛從蓮池采來的東西盡數掉在地上。他視若無睹,轉身走向那支無風卻微微搖晃着的燭火。他的蠟燭很亮,幾乎能照亮整座宮殿,火光融融,正有不少燒化的臘順着燭身下滑。
戒凡音伸出手,用手心護住不斷左右搖晃的蠟燭。
之前從來不會這樣的。
他雙瞳深處呈現一種死灰色,不言不語, 只是呆板地看着幽深的神龛。
是什麽影響了他的香火?
在意識到不對的瞬間, 戒凡音的眼球開始在眼眶內瘋狂滾動。琉璃寶殿中除卻他外向來無人,他捂住幾乎奪眶而出的一邊眼球,血順着他的臉流下, 可他神色不改, 像是早習以為常, 俯身去撿掉在地上的蓮葉。
蓮葉在他掌心析出血色的靈氣,戒凡音的手微微顫抖,将靈氣統統吸納入體內。沒了靈氣的蓮葉只剩下一層淡綠色的薄皮, 攤在他手心, 又陡然化成一灘還溫着的血。
燭火又暗下去兩分,戒凡音緩緩回過頭, 血順着他的掌心流下,弄髒他的戰甲。
為什麽?他放下手,垂眸去看沾滿自己和蓮母血液的雙手,為什麽這次不奏效了?
他踉跄着走了兩步,舉起滿是血腥的手将燭火捧在掌心——貼近,再貼近,近到亘古不滅直到他身死道消為止的火舌舐痛戒凡音搖搖欲墜的眼睛,他睜大雙眸,從喉嚨中發出一個含混的音節,像是有人在他的五髒六腑裏攪動,讓他險些暈厥過去。
“太……陰……”
火舌在他的瞳孔中跳動,戒凡音忽然想起來了點什麽,伸出手,将這座神龛的機關按動,露出暗面一尊被折磨得千瘡百孔的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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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是在懼怕,又顯露出隐秘的得意,将這塑像攥在手中,去看塑像鞋邊的一行小字。
太陰吾真。
原來是這個地方啊。戒凡音想。原來是你啊。
都死了這麽多年,為什麽還不肯安生,為什麽還會有人記得你呢?
他将手伸向燭火,析出一縷神識,順着風潛進了左搖右晃的火光中。
*
“線?”姬停道,“什麽線?”
沈芙心遙遙望向人群中的楚添。他脖頸上懸着的線呈一種古怪的紅色,硬要說的話,有些像她破境前看見的靈力的線。方才她看時,楚添身上分明沒有東西,可僅僅幾息過去,他脖頸上真的出現了一根線,這線是在緩慢地顯形!
楚添方才只是脖頸垂着,現在再看,他腳尖都踮起來了。
熱鬧的神祭中,無人能看見正有一根纖細的絲線套緊在這位太陰四皇男脖子上。線一路往上蔓延,或許本就是從天上垂下的,如同鮮紅的蛛絲捕獵到了獵物,将楚添勒得動彈不得。他的眼睛呆滞地轉了轉,定格在沈芙心一行人身上。
他的臉朝前方,眼睛卻死死盯住她們這邊,勉力張口做了個口型。
救……救……
沈芙心道:“楚添要被勒死了。”
話雖如此,她卻絲毫沒有動彈的意思,滿臉寫着你死歸你死,與我有什麽幹系。楚添見沈芙心如此,眸中燃起不甘與憤怒的死火,他嘴唇抽動幾下,最後閃回的走馬燈不是汝文帝,也不是幾位名義上的皇姐,更不是自己的親生母父,而是被宮人們搶走砸碎的戰神像。
戰神顯靈救救我吧,楚添在絕望中無聲哀嚎。一定是汝文帝她們容不下自己了,一定是她們設計在這衆目睽睽之下用暗器殺人!好歹毒的心,好惡毒的法子,如若戰神殿下天上有靈,一定會出手……
出手……救……我……
咔噠。
那根紅色的絲線消失了。
方才還呈現出死氣的楚添忽然站直了身。
他面無表情,伸手将歪曲的脖頸扶住,咔噠一聲掰正。
充斥滿塵垢的凡人身體,沉重,肮髒,令人作嘔。戒凡音掰正方才被自己靈念勒斷的楚添的頭顱,吐出一口氣。
就暫且這樣用着吧。
他環視一圈此處,看起來似乎正在舉辦什麽祭典,聽聞凡間會為神界的上神辦祭禮——察覺到注視,戒凡音緩緩扭過頭,看見一雙緊盯着他的,淺色的眼眸。
黑發,青衣,眼瞳淺得像是日照下蓮池的池水,隐隐泛出蓮葉青色。在神界許久,戒凡音見過許多神仙,跟這些神仙相比,此人的容貌顯得尋常,但令他心頭泛起異樣的卻正是因為她的那雙眼睛——
這雙眼眸裏沒有包容,沒有大愛,反倒帶着幾分隔岸觀火的嘲弄,還有隐而不發的怨恨。
戒凡音見過另一雙眼睛,色澤也淺,是淺淡的粉色,看起來與正盯着自己的這個人沒有絲毫相似之處。可戒凡音認得她們眼眸中如出一轍的恨意,巴不得所有人都死光的幸災樂禍……
他身體稍微動了動,剛想靠近沈芙心,便聽見女壇之上傳來的響動。一時間所有人擡首朝向汝文帝她們所在的方向。一尊巨大的神像用木車載着推出來,這是一尊女神像,她左手拈花在胸,右手則持一把颀長的神劍,長發束起,穿着一件顯然是祭祀時穿的華麗玉衣,但奇怪的是,她臉上沒有五官。
戒凡音仰頭望向這尊神像,惡心的感覺又從身體深處翻湧而出。他關節連通的位置又癢又痛,像是要斷開,這迫使戒凡音開始不斷地撓自己的手肘。
“她叫吾真,”汝文帝太陰百姓道,“是貫穿整個歷史的,真正庇佑太陰的戰神。”
這些日子的消息早已如同插着翅膀般飛遍了太陰,無數人選擇不再為戒凡音供奉香火,但苦于沒有吾真的神像,不知該如何供奉她。太陰百姓們在壇下歡呼喝彩,也有人大聲喊道:“為何吾真戰神沒有臉?”
“這具戰神像的參考,是來自三萬年前嫖婙皇帝墓中的壁畫,”得了汝文帝的示意,楚懷莊道,“吾真戰神生于太陰,長于太陰,庇佑太陰萬萬年,不知為何卻未留下任何保有容貌的神像——”
姬停站在人群之中,與所有人一樣仰頭看着那尊新塑的神像。
“這尊無面相,我們會留在女壇之上。凡太陰百姓,皆可來此參拜,”楚懷莊道,“我們心中吾真戰神是什麽模樣,她便是什麽模樣。敬神之意在,她的神力就在。”
就在她們歡呼時,忽然有道聲音突兀地響了起來。
“戒凡音才是真戰神,”楚添的嘴唇一張一合,“你們把戒凡音弄到哪裏去了?”
姬停輕輕眨了眨眼,望向站出來的楚添。
“他脖子上那根線消失了,”沈芙心端詳着他,“面色也變正常了。”
“線消失了,但勒痕還在,”姬停溫聲道,“我看不見線,但能看見你所說的那條線所留下的痕跡。這樣深的勒痕,尋常情況下他的頭應當已經掉下來了,但現在沒有。已知楚添是個普通人,并非修士,那麽——”
慎殺道:“那麽他本該已經死了。可現在為什麽還能好端端站在此處?”
三人一齊擡頭望去。原先的楚添謹小慎微,時時垂着頭,如今竟然敢在萬民的注視下站直身子,還敢與他最怕的汝文帝公然叫板。
沈芙心厭惡道:“該不會有什麽髒東西将他奪舍了吧?”
就在此時,本該死去的楚添又上前一步,冷聲道:“你們這是在違背祖宗的意志!”
戒凡音躲在這具死屍的皮囊裏聽得真切,自己話音落下後,身後的那些凡人都發出一陣陣的議論聲。他需要香火,需要這些凡人的供奉,如若這些蝼蟻能清醒過來最好,如若清醒不過來,那他——
汝文帝垂眸望向自己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侄男。
她手中仍握着用于祭祀的戰神劍,見楚添竟然一步步走了上來,汝文帝眸中閃過一絲惡心。她并不後退,侍衛們因着他是四皇男的緣故,并未當着百姓們真下手攔殺,只是将他圍起來,用身軀将他阻隔在外。
“讓他過來,”她道,“有什麽話,今日便在此說盡好了。”
戒凡音只是一縷神識注入這具身軀,神力并不在。但他毫不在意,他養尊處優三萬年,縱然是許多神界上神也不敢違抗他的意志。戒凡音步步緊逼,走向汝文帝:“吾真才是真正的僞神,你——”
在無數百姓的驚呼聲中,汝文帝沒有多說一個字。她只是如同神祭開始時那般高高舉起了長劍,劍尖舉過頭頂,驟然下落,砍斷了他的脖頸!
那顆頭保 持着愕然的神态飛了出去,咕嚕嚕滾到了吾真神像的腳下。
汝文帝的劍尖仍在滴血。這一次,已然坐穩皇位的汝文帝耳旁不再有她屠戮手足的非議聲。她平靜地放下戰神劍:“太陰是女人的太陰。”
姬停在震耳欲聾的歡呼聲中若有所思,她認真地打量了幾遍楚添死不瞑目的頭顱,總覺得這種揮之不去的惡心感有點熟悉。似乎有什麽東西察覺了人界正在悄然發生的一切,她耳旁響起楚添臨死時的那幾句話,抿了抿唇。
吾真的重新出世動了誰的利益?
那個答案已經毋庸置疑。姬停想,該說他是敏銳好還是不敏銳好呢……
戒凡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