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芙心
第38章 芙心。芙蕖之心。
墓道昏暗, 沈芙心為看清壁畫全貌後退兩步,便撞在了身後一具溫熱的軀體上。
甜的,香的。
她無需回頭便知曉後面站的是姬停。除卻姬停身上慣有的梅糖香,沈芙心還敏銳地感知到了一股冰冷的煞氣, 那股煞氣正抵在她腰間, 是她從未在姬停身上察覺到過的氣息。
她去了別的地方。沈芙心垂下眼簾, 并沒有發問。
前面拓抄壁畫中小字的楚懷莊與楚懷令終于完工, 楚懷莊小心地将拓好的東西放進行囊裏,回身對沈芙心道:“去先皇帝們停放棺椁的主墓室中再看看吧。”
來都來了,沈芙心移開不自覺放在姬停身上的注意力,對此沒有意見。她們一行人穿過墓道,找去了嫖婙皇帝的主墓室。此處依舊繪着壁畫,也正是因為這些壁畫,她們才能斷定這是李坤靈的棺椁。
沈芙心站在這位先皇帝的棺椁前,她掃了眼這座巨大且沉重的棺椁, 狀似不經意道:“要開棺看看那柄傳說中的戰神劍麽?”
來到此處, 這對姐妹還是遲疑了。楚懷莊的手撫上深色棺木,與妹妹對視一眼,最終選擇搖頭:“這劍于我們而言無用, 又是相随嫖婙皇帝一生的陪葬品。我們已然得到了部分三萬年前的歷史真相, 不好再打擾前人。”
沈芙心看了眼站在一旁, 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的姬停。
劍在她身上。
楚懷令與楚懷莊看不出,沈芙心看得出。這棺椁分明有挪動過的痕跡,還是新鮮的, 方才姬停就是來了這裏, 拿走了嫖婙皇帝的戰神劍。
姬停的視線虛虛停在光滑的棺椁上,緘口不言。既然她不表态, 沈芙心便也不問。這世上誰還沒有幾個不願讓旁人知曉的秘密了。
就連自己在上界時都曾想過殺姬停滅口,故而她如今的沉默也是情理之中。
她拉遠了些與姬停的距離,率先提步往另一間墓室而去。在察覺到沈芙心的動作後,姬停很快跟了上去,語氣還是如往昔般柔和:“小芙走這麽快做什麽,等等我呀。”
沈芙心置若罔聞,她繞進另一間顯然更大更空曠的墓室。這裏的頂做得很高,相比之方才嫖婙皇帝堆放滿珠玉箱籠的墓室,此處樸素很多,甚至因為滿地散落的瓷器的緣故,要顯得更加雜亂無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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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想就這樣闖進去,卻在看見地上瓷器的瞬間止住腳步。
姬停在她身後,虛虛撐着墓室門,探頭看了看:“瓷器蓮花?”
這一路走來,蓮花似乎已經成為了某種熟悉的意象。沈芙心不合時宜地想起趙覽螢那枚常年戴在指間的蓮花戒子,神界品丹鑒意宴中托着的蓮花蓮葉,還有自己的名字——
芙心。芙蕖之心。
娘親是懷着怎樣的期望為自己起下這樣的名字呢。
沈芙心跨過墓室中散亂的瓷器,這些瓷器都呈一種微妙的天青色,在她的靈火照耀下閃爍着流動的凝光。而棺椁擺放的位置不同于上一間墓室,它放在這墓室的最角落,如若她們不走進去,只站在墓室外看,便找不到棺椁,它恰恰好卡在視野的死角上。
她走近幾步。每一步都踩在地面的空處。
在看清那座棺椁的同時,沈芙心微微睜大雙眼。
她往前一步,便見那堪稱巧奪天工的棺椁往下塌落一片形似花瓣的東西,直到她走到棺椁面前,這座被設計成含苞蓮花形狀的棺椁才真正落盡了包裹棺木的青銅蓮花瓣,将棺椁的原貌展示給她看——
“這是什麽?”姬停在她身後困惑道,“密密麻麻的,好多個坑。”
沈芙心凝視着古怪的,幾乎呈圓形的棺椁,低聲道:“蓮花落盡了,自然只剩蓮蓬了。”
慎沙與楚氏姐妹跟進來,皆對這座怪異的棺椁有些接受不能。它不光無限趨近圓形,上面還做了許多密密麻麻的凹坑,像蓮蓬,又像無數雙注視着人的黑色眼睛。
這些凹坑不能久看,楚懷令與楚懷莊看多幾眼都覺得頭暈目眩。這座蓮蓬狀的棺椁主體與散落開的青銅蓮花瓣風格大相徑庭,包裹棺椁的花瓣是極致的雅致,但蓮蓬卻做得坑坑窪窪,絲毫沒有美感可言。
此時此刻,那無數個如凹陷眼睛般的坑洞正在黑暗中幽幽注視着她們。
“這裏躺着的是誰啊,棺椁做得這麽惡心,”楚懷莊大逆不道,嘀嘀咕咕,“你們摸,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慎沙不通太陰的古文字,她站在離棺椁幾丈遠的地方,看繪制在這處墓室的壁畫,卻也連看帶蒙地看出來些什麽:“這裏葬着的是姒朝的開國皇帝姒天子。”
姒天子?沈芙心凝視着這座形如蓮蓬的棺椁主體,心中短暫地逝過一絲不适。
慎沙的這句話将楚懷莊與楚懷令都惹至了壁畫前,她們三人一齊仰頭看,不光牆面上有,就連這座墓室的穹頂都有,皆是由青銅板鋪就,上面凹凸不平地刻着華麗的線條。
姬停在她身後輕飄飄道:“小芙不擡頭看看麽?”
“畫了什麽?”自從離開嫖婙皇帝的墓室後,沈芙心心情便不太愉悅,此時姬停主動撞上來,她便揶揄道,“是什麽不得不看的名家大作?”
姬停笑了。她沒有仰頭去看,而是看着沈芙心的雙眼,溫聲道:“名家大作倒算不上,只是或許小芙看過後也會吃一驚呢。”
聽見這話,沈芙心的視線從這古怪的棺椁上挪開,轉而去看幾丈之上的青銅板。
在看見壁畫的那一瞬,她愣了愣。
與褪去蓮瓣,堪稱醜得觸目驚心的那座棺椁不同,青銅板上的畫倒很精致,上面的人物也挺有那麽幾分仙風道骨的意思。沈芙心只掃了幾眼便明白了壁畫上的意思——
“這位姒天子是修士?”
壁畫上的女人身着道袍,懷中抱着幾支蓮花,一手空出來捏訣,作垂眸凝思狀。奇怪的是畫中并不着重描繪這位開朝皇帝,而是花費更多的筆墨去勾勒蓮花。
不光是她懷中抱着的,還有池水中生長的,供在面目不清神像前的……不同姿态的蓮花。
這些蓮花将壁畫中的姒天子包圍起來,像是一種另類的法陣,源源不斷地給予她力量。
“你們太陰似乎很少出現修士,”沈芙心道,“看來姒天子是那個例外了。”
“在太陰,乃至整片大陸,修士的存在幾乎都是上古時期的傳說,”楚懷令沉吟片刻,對她們道,“傳說裏的修士都是能夠騰雲駕霧的,還能用法術,一位厲害的修士就能救起來一個小國。但這都是故事中的描繪,在你們出現之前,沒人真正見過。”
楚懷莊睜大眼睛,指着壁畫上的姒天子道:“這還不算厲害的麽?你們看,她在畫中能駕霧飛起來。”
“不算,”姬停仰着頭,将壁畫仔細看完了,笑道,“記載中這位先皇帝只有築基期的修為,但饒是如此,她也活到了一百零三歲,後面幾任皇帝加一起的歲數都沒她一個人多。”
感覺怪怪的。像是姒朝的這位開朝皇帝采撷幹了後代的所有運氣,全疊加在她一人身上那般。沈芙心不是沒看過她們藏書殿的那些書,太陰的女人們固然長壽,但姒天子的一百零三歲放眼整個太陰也是罕見的年齡。
太陰當時以月神與吾真的信仰崇拜為最多。沈芙心抿起唇,看壁畫中的蓮花騰飛,心中有了打算。
姒天子作為一國之君主,信仰的似乎并非月神和戰神,而是狂熱地癡迷于這些蓮花。蓮花能為她帶來什麽?換言之,如若一個凡人想要修真,她最不可或缺的是什麽?
有了嫖婙皇帝将戰神劍随葬在棺椁中的例子,沈芙心看着眼前這座奇醜無比的棺椁,心中忽然有了想法。
她撤回視線,等待她們往墓道中走。姬停有想要見到拿到的東西,她也有。
就在楚懷莊她們看夠了,身形撤出這間墓室的那一刻,沈芙心毫不猶豫地走完了通往棺椁剩下的那最後幾步,出手掀開棺蓋!
她的靈力将棺蓋掀開的剎那,無數暗色的鐵丹如同蓮子般朝她迸射而來,是當年建造皇陵的工匠留下的暗器。沈芙心有靈力護體,這點東西于她而言只是毛毛雨,但就在這些鐵丹接觸到她護身的靈力層時,她忽然發覺它們竟然也沁着星星點點的靈力。
鐵丹射盡,棺椁蓋子就此打開,沈芙心毫無抄人祖墳的心理負擔,看都懶得看裹着金絲鐵衣的屍身一眼,徑直伸手去拿姒天子手中緊攥着的那朵金蓮花。
她拽了一下沒拽動,姒天子已化為枯骨的手心像是鐵打的,将這朵永不枯萎的蓮花緊緊攥住了。沈芙心不許旁人與她搶東西,哪怕死人也不行,于是她另一只手迅速伸下去,嘎嘣一下掰斷了姒天子僵硬的指節,硬生生将蓮花給搶了過來。
這一系列動作如行雲流水般流暢,她将奪來的戰利品丢進芥子袋裏,重新阖上棺蓋。就在棺蓋蓋上的那瞬間,她看見棺椁裏的那具屍身瞬間坍縮下去,就連剩下的那點骨頭都化成一灘水,僅僅眨眼之間,棺內什麽都沒有剩下。
修真者最不可或缺的東西是什麽?沈芙心已經猜想到了。
是靈氣。
她心中萬般思緒奔流,面上卻若無其事地從這間墓室走出來,快步跟上還未走遠的那四人。姬停像是猜到了她去做什麽,微微垂眸,對她展眉一笑。
沈芙心不吃她的美人計,心中揣着一股別扭,索性挪開視線。
她們走了還沒幾步,便聽姒天子墓室處傳來一陣隆隆轟響。沈芙心幹了壞 事,神色卻十分坦然,将這口黑鍋往每個人身上平攤了一份:“或許是我們之中的誰方才不慎踩中機關了。”
楚懷令驟然緊張起來,楚懷莊反應更大,伸手就想拉這位神通廣大的沈仙子的胳膊:“沈仙子可千萬要出手救我和皇妹啊!”
姬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慎沙無措地站在原地,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而神通廣大且博愛世人的沈芙心沈仙子高深莫測地一笑:“求求我就救你們。”
楚懷莊能屈能伸:“求你了沈仙子。”
塌陷已經一路蔓延到她們身後,沈芙心擡手轟開皇陵,溫柔道:“遇到我算你們運氣好,回去燒香拜神偷着笑吧。”
……果真如此嗎?慎沙在上飛的過程中猶疑着看了眼姬停,在看清她臉上如出一轍的笑意後默默擰開頭。
忘記了,這倆人是一條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