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是被她們倆弄塌的吧?
第26章 是被她們倆弄塌的吧?
沈芙心站在草棚下, 看着女人将失而複得的女兒一把抱在懷中痛哭,推開了慎沙遞過來的排骨湯:“我不吃。”
其餘兩三個衣衫褴褛的小孩已經打了湯,捧着破碗吃得頭也不擡。她忽然想起自己來人間歷練是來救苦救難攢功德的這件事,心情頓時舒暢起來——
用故藤仙人此世已逝的肉身, 供給孩子們吃了一頓飽飯。世間除卻她沈芙心之外, 誰還能有如此無私的大愛?
她有些高興, 并不知曉站在一旁的姬停正在看她, 眼裏忍不住笑。
原本必死的孩子于瞬息間起死回生,定然是沈芙心出手幫了她一把。這樣的小芙也挺有意思的,姬停想。擡着下巴的得意勁像來回踱步的孔雀。
慎沙看不懂她們眉宇間的情緒,将碗放在一邊,恍然道:“是我忘了,你要吃素的。”
一旁端着碗的女人見她們要走,慌忙站起身,攬着面色好轉的女兒小聲道:“你……慎沙……”
慎沙聽見自己的名字, 轉身欲走的背影一怔, 下意識望向沈芙心與姬停。
而身後的女人顫抖着手,再多話她也說不出來,全哽在喉間。女人攬着女兒朝她們跪下, 一時間泣不成聲。
小女孩擡手幫娘親拭去淚水, 乖巧道:“娘, 不是戰神救的我,是姐姐們救的呢。”
*
回到慎沙的小院時,天色已經暗完了。
她在竈裏煨了數只紅皮番薯和土豆, 又将采來的蘑菇洗淨了, 和着野蔥烹了滿滿一鍋湯。姬停和沈芙心并肩坐在臺階上,夜涼如水, 沈芙心忍不住擡眸去看天上的群星。
仙界如今距她們太遠,神界更是遙不可及的存在。天穹浩大,更顯人渺小,在這樣廣袤的宇宙中,倒顯得彼此相依的軀體才是唯一的真實。
慎沙端着一大盆熱氣騰騰的番薯土豆回來,放在院中的木桌上:“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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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甜香味彌散的那瞬間,仙界神界那些爾虞我詐,恨了又愛的荒唐鬧劇都随着炸開皮的紅薯遠去了。
沈芙心捧着紅薯埋頭苦吃,紅薯很甜,土豆撒一小撮鹽也好吃。
慎沙手底下做出來的似乎就沒有不好吃的東西。姬停給自己和沈芙心打了一碗湯,鮮味從舌尖胃腸一路流淌向空空如也的記憶,如同枯葉落入靜水中,泛起一池漣漪。
恍惚間,此處似乎不再是布滿塵沙的小院,而是烽火連天的沙漠。她騎在高頭白馬上,舉目四望皆是茫茫不見邊際的沙海,有人勒緊缰繩,改道穿過士兵們朝她走來,随手扔過來一個什麽東西。
姬停接住,是顆圓溜溜的土豆,溫度正燙手。
束冠的紅發女人騎棗紅馬,又往另一頭去,伸手勾住那人騎在馬上的肩膀。被勾住的人顯然不太樂意,兩個人一路吵着什麽遠遠落在後面——
她擡起眼眸,面前除卻黃沙,竟然出現一座猶如仙宮的海市蜃樓。
姬停舉着湯碗陷入昙花一現的回憶,慎沙卻在此時不動聲色地端着碗坐下。她的那只碗比她們的更大一圈,與其說是碗,不如說是只小盆。
慎沙喝完湯,忽然道:“他們死後,我家從未來過人。”
姬停放下湯碗,聽着慎沙忽然的剖白,她神色複雜。慎沙停頓了一下,這些年來她除卻殺豬,鮮少與人說話,竈火把她琉璃黃色的雙眼映得亮亮的。
“十幾年前,我是随着流民們一起來到城內的孤兒。南地多戰亂,我自打記事時便沒有親人,後來是這對夫妻收養了我,說是我體格壯實,好幫家裏幹活,”慎沙垂着首道,“去年他們問我,可願報養育之恩,我以為是什麽呢,便答應了。”
沈芙心靜靜聽着,後來的事情也猜到七八分。
“那日養母不知為何讓我待在房裏,教我搽口脂,這東西血似地搽得到處都是。我一開門,恰巧見到另幾個不認識的人,還有個老态龍鐘的人穿着紅衣裳牽着牛羊站在院裏。我養母養父去迎,結果不知從何處跑來數匹驚馬,闖入我家院中,一下子将他們全都給踏得屍骨歪曲,我用手掰都掰不正……”
慎沙長嘆一聲,總結道:“城中百姓都說是我那日搽的口脂太紅,犯了血煞,将他們都給克死了。”
慎沙是個實心眼,說到此處難免有些哀傷。姬停罕見地有不知該說些什麽的時候,只好給她碗裏又舀上兩大勺蘑菇湯,拍拍她肩膀:“別說了,喝湯吧。”
沈芙心啃着紅薯接話道:“死得好啊,死得恰是時候。”
這下慎沙與姬停都扭轉頭去看她,沈芙心見她們如此,便疑惑道:“他們差點将你賣了,這不是現世報是什麽。”
往先從未有人對慎沙說過這些,她耳朵裏聽見的不是節哀便是旁人偷偷說她克夫克雙親的罵聲,如今乍聽這句死得好,倒将她弄得愣住了。
沈芙心見她沒轉過彎來,頓時想到前世蠢得要命的自己。她道:“何必犧牲自己,去反哺并非真心對你好的旁人?如若他們果真對你好,便不會将你草草許給不曾見過面的人。若說想要報恩,報恩也有許多種方式,不是只有嫁人換錢這一種。”
慎沙若有所思,姬停看她這幅模樣便有些頭疼,總覺得似曾相識,有時候心眼太實也不是好事,就應該當時讓她與那個腦袋聰明的多學學。如若她狡詐些手段下作些,也不至于最後會以那樣的方式敗下來……
姬停頭疼。究竟是哪樣的方式?她又忘記了。
慎沙見她蹙眉,像是有些疲憊,便将姬停手邊喝幹淨的碗一把抄起來,推着姬停和沈芙心回房歇息。沈芙心回首看了眼慎沙,她身影在月色下顯得更加高大,已經開始默默收拾起碗盆和竈裏頭的殘局。
如若這是神界給予一位戰神的羞辱與懲罰,沈芙心想,那實在是神界做出這個決定的人太掉價。
敗了的戰神落在人間,即便輪回走遍六親無助的貧苦下賤命,她最終還是會拿起刀,斬向一切她能斬的東西。
哪怕那把刀是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殺豬刀。
*
沈芙心和姬停站在只有一張床的瓦房裏面面相觑。
沈芙心道:“你睡地上。”
姬停道:“不行,我睡地上門就關不上了,地上好冷。”
沈芙心懶得與她多說,跟貓不能上床一樣,人也不可以!反正姬停不能睡床。
她剛換下外衫,一回頭便發現姬停已然躺在了被褥裏,只露出一雙眼睛悄悄盯着自己看。
見沈芙心冷着臉沉默,姬停側了側身子,讓出另一半給她:“小芙,求求你了。”
沈芙心立刻拽她起身,姬停那只手時常柔弱地垂着,可今日被沈芙心一拽,卻宛如有千鈞之力,反手便将沈芙心拉至另一邊榻上。
她垂下長長的眼睫,手不肯松開,神态卻做了十成十的委屈模樣,故意道:“小芙是嫌棄我?我用過淨身訣了,你聞一下,我身上很香的。”
沈芙心哪管她身上香不香,她只知道敢拉拉扯扯她的人都得死。
姬停見她要用靈力,便作勢起身,披散的長發垂在她身側。她一只手攥着沈芙心的手腕,另一只手撐着臉,笑道:“你別欺負我呀。”
月色,美人,隔着薄衣相貼的肌膚,亂成一團的床榻。
她頭皮都要炸開了,想也不想地一劍削過去,劍意卻被姬停彈指驅散。她用被子将兩個人籠蓋起來,呼吸間盡是姬停身上淺淺甜甜的梅糖香氣。她像是真的覺得委屈又困惑,在透過被褥的朦胧月光裏問她:“真的那麽讨厭我?”
她凝視着沈芙心淺色的雙眸,微微一笑:“小芙能不能不要讨厭我?”
沈芙心被她攥着,劍意簡直敵我不分地往外亂飛,卻都被姬停一一彈碎了。慎沙高大健壯是力量的外放的體現,可她卻不曾發覺姬停竟然也有這樣的力量,只是她更內斂,更懂得僞裝,或許更甚于慎沙——
沈芙心猛然一掙紮,床塌了。
在驟然飛起的灰塵中,她還保持着想一劍将姬停捅成糖葫蘆的姿勢。姬停躺在榻上眨着眼,十分無辜,任由沈芙心撐起肘,腿在她膝間放着,滿頭青絲亂成幾尺揉亂的絲綢。
隔壁瓦房,慎沙翻了個身,捂住耳朵。
颠沛流離這樣久,她從未感到絕望,可今日她被上了一課,頭一次明白了什麽是無助。
到底應不應該去勸她們倆聲音小些呢。慎沙無助地想,兩間房子隔得太近,瓦房太小,有點什麽動靜都聽得一清二楚的……方才那是床塌了吧,是被她們倆弄塌的吧?
罷了。她選擇不去,遇到什麽事情先睡上一覺,待明日再說。
在令人窒息的尴尬中,姬停伸手推開沈芙心的劍。動作間,她的小臂連同大臂露出來大半,正如沈芙心所料,白皙卻不瘦弱,竟然十分結實。
看似柔弱的白面美人爬起身,将大半床榻分給她,委曲求全:“我側身躺着,可以了吧?”
沈芙心不解氣,毫不猶豫地紮她一劍,姬停握住劍身,那把劍并未在她手上留下任何傷痕。姬停分出右手,給這張不大的床用靈力分出界限,沈芙心七她三,姬停窩在屬于自己的三分小地方,主動放棄了被褥:“睡吧。”
沈芙心扯着被褥在七分處躺下。等到自己修為盛于她,定然要狠狠捅她一百劍……兩百劍。她攏着被子,被子裏卻盡是姬停的溫度和梅糖香,這兩樣東西像狗皮膏藥一樣粘在她身上不走,她氣不過,伸腿毫無緣由地踢了一旁的姬停一腳。
姬停睜着眼睛,長睫閃動:“說好的不讨厭我呢?”
誰跟你說好了?沈芙心狠狠剜她一眼,看着似曾相識的溫柔神态,她卻忽然想到了什麽。沈芙心趴在被子裏,與一直看着這邊的姬停對視,悶聲道:“神界究竟有幾個戰神?”
姬停搖頭。
沈芙心道:“其中可有一位赦苦避難的男戰神?”
“沒有,”姬停不假思索道,“你說的那人,是不是名叫戒凡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