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沈芙心道:“滾下去
第9章 沈芙心道:“滾下去。”
天色漸晚,山巅數間青室中亮起點點靈火。沈芙心運息溫習了一遍心法,再睜眼時,只見坐在榻上的姬停仍舊在專心致志地拔傳信青鳥身上的鳥毛。
那只鳥縮在她掌間瑟瑟發抖,目露癡呆,卻硬是大氣不敢出一下。
沈芙心看着床頭那堆流光溢彩的羽毛,再看看被拔個精光的青鳥,愈發覺得神棍有病:“醜得要命,趕緊扔出去。”
姬停哦了一聲,随手拉開窗便将鳥丢了出去。她一刻也閑不下來,似乎對什麽都好奇,見沈芙心盤膝坐着,便托腮問道:“方才上來時,你喚那個攔路的人師姐。小芙,你是劍仙?”
“不是,”沈芙心蹙起眉,“別叫我小芙。”
姬停上下打量她,贊同地點點頭:“你身上有丹鼎的紫煙香氣,而非刀劍煞氣,的确不像劍仙。”
聞言,沈芙心呼吸微滞。
仙界已三萬年無人修鼎術,姬停是如何嗅出爐煙氣的?
她忽然覺得自己帶回來了一個棘手的麻煩。這個神棍的年歲或許比自己娘親的娘親還大,這算什麽,如若自己沖撞了她,她還能用不敬老這個借口在心中狠狠譴責自己一筆。
想到這裏,沈芙心渾身惡寒。她站起身,狀似不經意道:“你聞過丹鼎香氣?”
“興許沒有,”姬停道,“橫豎都是燒柴火味,我猜的。”
沈芙心狠狠用眼刀剜她,姬停毫無所動,在榻上仰頭睜大眼看沈芙心:“今夜是你我二人一同在這睡麽?”
沈芙心道:“滾下去。”
姬停抱緊被褥,柔聲道:“不要啊小芙。”
直到沈芙心釋出劍氣下死手紮她,姬停方才不情不願地和衣從榻上坐了起來。她早早便散了發,此時青絲披散,又只穿一件單衣,看起來好不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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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停環顧一圈,很是委屈:“你讓我夜裏睡哪?地板冰冰冷的,還沒有門板,旁人路過看了像什麽樣子,你好歹拿了我三千靈石,不帶這樣的……”
沈芙心忙着運息查探自己白日新得的劍丹,姬停在屋子裏轉來轉去大發牢騷,吵得她心煩,于是随手一指屋角的浴桶:“你在桶裏睡。”
她本以為姬停會不依,卻不想姬停看了看那只足有半人高的桶,竟真的翻進去蜷縮着阖眼休憩了。
看她熟門熟路的模樣,竟像是習慣了待在狹小的角落中。
沈芙心見浴桶中不再傳出響動,便坐回被她揉得一團亂的榻上,阖眼運轉起體內的劍丹。
她今日多次使用劍氣,這枚丹比起清早剛獲得時更凝實了些,練的次數多了,出劍的速度也更快。只是沈芙心冥冥中總有種想法,想将更多的東西扔進丹鼎中煉,今日出的是能讓她無需親自拔劍便能聽她號令的劍意,下一次煉出的丹或許會是令她意想不到的新東西。
只是今日沒能買到丹鼎,就算加上從姬停那薅來的三千靈石,也遠遠不夠沈芙心購置。
……說起丹鼎,劍臺那倒是有兩只現成的。
她心中簇起一團小小的火苗,直到聽見桶裏姬停均勻平靜的呼吸聲,沈芙心飄忽的思緒方才拉了回來。
看今日喻湛虛在結界前不知等了多久的模樣,自己在她們間攪亂的這攤水似乎初見成效。就是不知太子殿下究竟能為自己做到哪一步,趙覽螢那處又究竟能穩得住多久?
明日還要向趙覽螢告假回家一趟,家裏好東西多,她這次非得将仙居扒掉一層皮下來不可。
沈芙心和衣坐在榻上,在放空思緒休憩的最後一瞬,心中忽然冒出一個有趣的問題——
如若自己讓喻湛虛幫忙一起偷丹鼎,她肯做嗎?
*
是夜,距沈芙心數牆之隔的喻湛虛輾轉反側,久久難眠,一閉上眼心中便反複浮現沈芙心與那個什麽小停的臉。
與此同時,趙覽螢亦未寝。巨大的陰陽魚繞着法臺靜靜劃動魚鳍漂浮,她站在魚群投下的陰影之下,垂眼輕輕摩挲了一下戴在無名指上的蓮花戒子。
沒有哪年的蓮花如同六百年前那樣美。那是趙覽螢此生第一次看見蓮花,無窮無盡,像接天雲霞,照亮了她精致卻仿佛毫無生氣的臉。
……還有蓮子。趙覽螢孤身站在月色中,魚群與群山的陰霾重重蓋在她身上,她從袖中翻出一顆光潔的蓮子,就着月光看了幾瞬,又迅速收回袖裏。
月仍是當年月,可身披月光的仙人卻隐約覺得有什麽東西已經逐漸脫缰,變得不再受控制。她空茫的眼眸動了動,望了一眼頭頂懸浮的魚群,随即重新坐回了法臺之上。
如若那雙眼睛能一直看着我,無論是痛是恨是怨是愛,只看着我就好了。
芙心。
*
次日,還不等劍臺鐘響,沈芙心便将睡在浴桶裏的姬停一把提了起來。
浴桶不算太大,就連沈芙心坐進去都略顯局促,更別提更加長手長腳的姬停。可她打着哈欠站起身,在桶裏蜷了一夜,她卻容光煥發,像是從來沒睡過這樣安穩的好覺。
姬停睡眼惺忪,還想再睡:“你做什麽?”
沈芙心理了理衣衫,示意她跟上:“告假,歸家。你同我一塊去。”
姬停對此沒意見。那什麽仙居一聽就挺大的,不止一間房一張床,免得自己再睡進浴桶裏頭去。她伸着懶腰跟在沈芙心身後,一路百無聊賴到了劍臺,見一衆小仙們都盯着自己,姬停也不回避,揣着手一一看了回去。
直到一道不太友好的視線落在身上,姬停懶洋洋地笑了。在沈芙心看不見的地方,她伸出左手,輕輕碰了碰自己左邊的鬓發。
就在她指尖與發絲相碰的那瞬間,正冷冷看着這邊的喻湛虛忽然感受到了一絲涼意。
直到半朵紅花輕飄飄落在姬停手上,她仍未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麽。
過了一瞬,沈芙心聽見長劍出鞘聲,回身看去,只見姬停又一閃身躲回了自己身後,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主上,你師姐瘋了。”
喻湛虛眼眸冷凝如冰:“沈芙心,你信她還是信我?”
沈芙心誰都不想信,她只信自己。就在此時,她身後走來一道修長身影,趙覽螢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此人是誰?”
“我聘的仙使,”沈芙心道,“師尊,學生要歸家一趟,家中有喜事,我父親想請您一同來觀禮。”
聽見沈芙心竟不知廉恥地主動提及她家事,周圍的同學小仙皆有些鄙夷。
而趙覽螢如明月般的臉上沒有絲毫情緒。她定定地看了姬停幾瞬,姬停眨眨眼,又想故技重施:“主上,你師尊怎麽——”
“你去幾日,”趙覽螢避開了關于她養父的話題,算是隐晦拒絕,“還回來麽。”
沈芙心詫異于她一改常态的好說話,見喻湛虛正看着這邊,于是做出有些為難的模樣:“一日一夜。師尊是想學生回來,還是不想學生回來?”
趙覽螢別過臉,為她劃開出山結界:“只一日一夜。”
直到踏出青帝靈山的結界,沈芙心仍有些不真實感。
偏生姬停手裏捏着從喻湛虛鬓邊削來的另一半芍花瓣,拱火道:“你師姐看起來對你有意,你師尊也不像什麽純良東西。哎,你到底怎麽想的?”
沈芙心道:“三個月後,六月初五,是我與我師尊的結契禮。”
姬停笑得肆意:“那你師姐怎麽辦?”
上輩子有膽劈酒席,不知提前得知風聲的喻湛虛這輩子有沒有膽搶親。
“看天意,”沈芙心也笑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麽,皆與我沒有半分關系。”
“我倒相信事在人為。”
姬停将那半朵花一扔,看着它墜落向無盡的綿延青山中:“世上從來沒有什麽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