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道:“你打疼我了
第6章 她道:“你打疼我了。”
仙界廣袤,共分作東南西北四大域。
東界善生每百年一供奉往神界的花草靈植,南界多長袖善舞的古老世家。西界相較其餘三域荒蕪,适宜清修。而北界正是底下三千小世界飛升上來的入口,素來仙滿為患,有所謂的人間氣象。
趙覽螢的青帝靈山正坐落于北界某片瀛海之後。
破開結界禁制,遠遠便能眺望見山外的景象。因着背靠青帝靈山與瀛海的緣故,此處物産豐饒,多有仙人居住,甚至有效仿人間城鎮的仙市,可以在此互通交易一些難以得見的珍稀仙品。
沈芙心乘風而行了一段,穩穩落在仙市入口處的青玉磚石上。
她前世不曾來過此處,只是聽有同學的小仙提起過有這樣的地方,便憑着記憶找了過來,果真在這尋到了一塊翻起青苔的大石碑。
身着青衣的少年用指腹抹淨石碑黑字上遍布的苔藓,只聽遙遙一聲啼鳴,沈芙心擡首望去,竟有兩只紅喙白身的仙鶴朝她這處飛來——
在鶴羽擦過她肩膀的瞬間,她已經置身繁華的仙市路口。
沈芙心四下環視,此處與畫中的人間集市并無太大差別,自有一派在青帝靈山內找不見的意趣。
有仙人眠于葉上,身前上下浮動着許多瀛海中尋得的珍品;有衣着低調的,正擺弄她面前數把重劍;更有修天機道蔔卦的那群人,似乎也不追求靈石,只是尋個樂子,一直百無聊賴地折騰用于蔔算的星棋。
沈芙心算了算身上的靈石,有些悔意。
今日燒衣裙前就該把裙子上那些珍珠美玉全都給揪下來換錢,是她一時沖動失算了。
她此次下山,除卻需要買些傷藥,還想再挑挑市間有沒有合适的丹鼎。只是如今即便是作為裝飾物的丹鼎都頗為昂貴,更別說像劍臺那兩只上神遺留下的古制品。
想到體內那顆憑空出現的赤紅小丹,沈芙心将視線轉向街邊正擦拭劍刃的仙人。
如若往丹鼎內投一柄劍,便能結出一顆劍丹,那麽投上兩柄三柄又會如何?她仍未弄懂結丹的規律,一時半會找不見丹鼎,便将心思投在了購置新的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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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些劍沒有一把像是她買得起的樣子。
就在她站在劍鋪前遲疑的當口,忽然有一只冰冷的手從背後拍在了沈芙心的肩膀上。
幾乎下意識地,她外放了劍意。
沈芙心随着射出的長劍猝然回身,映入眼簾的不是預想中的血色,而是一片淡薄溫潤的玉色。
這是一套形制頗為繁複的衣衫,本該奢華,可過淺的玉色卻壓住了它的靡麗。如若仔細看去,便能看得出來這身衣衫有些年頭了,或許是施過無數次潔淨術的緣故,布料甚至有些青中泛白——
沈芙心未見此人的面目,心下便已然有了定論。
定然是個小氣又窮酸,兜裏沒幾塊靈石還想用華服充面子的落魄小仙。
那幾縷飛出的劍意沒入來人的衣袍中,卻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悄然化作一片虛無。那小仙低呼一聲,語聲內隐隐還有幾分委屈:“這是做什麽?在下只是想問問你,要不要算一卦……”
沈芙心眉心微跳,擡眸望去,卻被此人的容貌晃了晃心神。
眼前人身量頗為高挑,比沈芙心還要更高一截,肩寬腿長,瞧着不像蔔卦的神棍,更像趙覽螢之流的劍仙。不過比起身形,她的臉竟然更過搶眼,溫潤如春風,眸色卻是如海般沉冷的顏色。
而此時那雙眼眸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正含嗔控訴般望過來。
她道:“你打疼我了。”
沈芙心預感不妙,挑眉望向她。果然,下一刻,身着玉衣的神棍捂着心口脆弱道:“不過不打不相識,你我也算有緣……這卦的價格我給你打個對折怎麽樣?”
……真是好厚的臉皮。沈芙心懶得與她周旋,轉身便走:“我沒錢。”
神棍锲而不舍地追了兩步:“有話好商量,我送你半卦先啊仙子!你面帶桃花,如今是如願以償,喜事将近啊——”
沈芙心頭也不回:“我看你印堂發黑,恐有短命之相,還是顧好自己先吧。”
仙市很大,她三兩下便甩開了那人,轉進一家仙草藥坊買了些助于療傷的接骨花。等拿着藥包出來後,方才那個身穿玉色衣衫的神棍已經回到了原來坐着的地方,正蹲在其餘算卦的卦仙身旁,眼巴巴地看她們下星棋。
沈芙心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從方才起便隐約覺得此人面熟,于是回身多看了幾眼。
楊柳樹青青的須子在她頭頂垂落,樹下蹲着的人雖然眼中含笑,卻無故透出與世間格格不入的疏離感。
奇也怪哉。
她實在想不出自己究竟與這人是在何處見過,便在心中将此頁翻篇,四處去尋有沒有丹鼎可買。無奈沈芙心在市中轉了許久,轉得天色都淡了下來,偌大的仙市幾乎被她逛了個遍,卻找不出哪怕半只鼎。
正當她提着療傷藥準備離去時,不遠處卻閃過一道眼熟的身影。沈芙心定睛看去,原來是結夏劍尊。
算算時間,此時應當已經下過了早課。此時結夏劍尊背着劍,身旁還站着位穿明黃色衣衫的陌生仙人,正蹙着眉與劍尊說些什麽,二人姿态随和,像是相識已久的好友。
似乎是注意到有人正往自己這邊張望,黃衫仙人撩起眼皮掃了一眼。沈芙心發現她的眼眸竟然是翠綠色的,瞳仁更與常人不同,是豎起的模樣。
看見這雙眼睛,她頓時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瀛海離此處頗近,海底龍宮居住的正是金龍一脈。如今龍族新生血脈稀缺,僅有一子為世人所知——沈芙心記得她好像叫景什麽容來着。
結夏劍尊心中有事,并不曾留意到自己教學生涯中最令人頭疼的學生正站在街邊光明正大偷看。她揉了揉眉心,喟嘆道:“你真要下界走十世的輪回歷練?昨日不是還說沒這麽快麽,怎麽今日……唉,今日是什麽鬼日子,怪事頻出的。”
金龍一脈的景什麽容抱着手臂,陰陽怪氣道:“是啊,足足十世。十世為人十世為皇,一世不成便道心破損,你說他們打的是什麽主意?”
“……也不至如此吧,”結夏劍尊那張儒雅斯文的文臣臉上鮮有地見了怒色,“櫻容,若如你說的這般,仙界豈不是無法無天了?”
聽見無法無天四個字,景櫻容失笑道:“莫說仙界,如今上邊恐怕也好不到哪去。你是凡人飛升,不知曉那些捂着不讓說的爛糟舊事……罷了,也都翻篇了。只是我下去走這一遭恐怕不止十世,不知得過多久才能回來,你在仙界還是自己保重吧。”
結夏劍尊嘆息:“你是明日一早就走?我拿些保命法器與你,我成日在青帝靈山授課,也用不着這些——”
二人本是邊走邊說,結夏劍尊這頭話音未落,忽然有道聲音橫插過來,截斷了她的話頭:“凡間用不了仙界的法器,你給她也是白給。”
聽見這話,她們倆雙雙往身前看去。沈芙心遠遠地冷眼看着,果不其然,又是那個看上去很缺靈石的玉衫神棍。
她笑眯眯站在翠綠柳樹下,朝着景櫻容伸出手:“在下先贈你半卦,你且聽在下說得準是不準,再占下半卦不遲。”
結夏劍尊扯了扯景櫻容:“走吧櫻容,我命由我不由天。”
然而景櫻容的腳像是粘在了地上,自己這位故友好歹也是位正兒八經的劍仙,硬是沒将她拽動。她掙脫了洛結夏,反客為主将對方攔下,道:“我不缺靈石。若蔔得準,你盡管開價。”
“這位仙友可是要出門遠行?”她抖了抖袍袖,袖中不知是什麽瓶子罐子頓時撞得丁零零作響,“你這一出去,可算是有去無回,承了他人的意啦。”
景櫻容面色一變,急道:“什麽意思?”
玉袍小仙但笑不語,伸出去攔她的手輕巧地翻了個面,變作掌心朝上。
景櫻容默然與她對視,她無辜地睜大那雙潋滟的桃花眼,手微微往上擡了擡。
結夏劍尊又伸手去拉景櫻容:“算了,算了……”
景櫻容木着臉,從兜裏抓出一把鼓鼓囊囊的靈石袋,砸在小仙手心:“你繼續說!”
她這一下用了實勁,本以為對方會受不住勁倒退幾步,卻不想這股力像是沉入了不見底的深海——
這小仙非但沒有後退,甚至平舉着的掌心都沒有絲毫震顫。
景櫻容詫異一瞬,剛升出些許戒心,便見她展眉笑得燦爛,竟然當着自己的面拆開袋子,開始迫不及待地數起靈石來。
“一、二、三……三千。承蒙惠顧,這三千靈石,在下就不客氣地笑納了。”
她心滿意足地将靈石 袋收入袖中,笑道:“你此行最後一世有個變數。若變數成真呢,你便須尾俱全地回來。若不成,你就等着道心俱碎,去地府輪畜生道吧——”
結夏劍尊聽得心驚肉跳,連忙伸手去攔好友:“都說了不準的,聽聽就算了!”
“什麽烏鴉嘴畜生道,”景櫻容咬着牙氣笑了,掌心一翻,便現出一柄水色長槍來,“……洛結夏,是朋友你就別攔我,我要打死這個死神棍!”
沈芙心遠遠看着她們那邊的鬧劇,見狀覺得好玩,忍不住彎唇一笑。
她看着那玉衣小仙在景櫻容的追殺下飛身而去,在掠過自己的瞬間,她側過眼眸,飛快與自己對視一眼,自言自語道:“今朝有喜明朝出喪……也是,蓮子本無心,堪不破貪嗔愛恨,也在情理之中。”
她與她擦肩而過,沈芙心怔怔愣在原地。眼前無人,只剩下輕輕搖曳的楊柳,除此之外,只空留下一陣梅饴糖的香氣。
只這一瞬,她心如擂鼓,幾乎不假思索地拔腿就追!
不知何時落雨了,風聲雨聲此起彼伏呼嘯而來,吹起沈芙心的鬓發吹亂她的青衫,天地在這一刻和着她的心跳聲共同喧嚣。她頭一次覺得自己即将能夠抓住關于自己身世的蛛絲馬跡——那個神棍絕對知道些什麽!
她們一個逃一個追,不知禦風狂行了多久,沈芙心終于瞥見了那身熟悉的玉色華服。
春山爛漫裏,她駐足回身,對她一笑。
“卦金五百靈石起,現算現結,概不賒賬……仙子是想求名,求權,還是——”
姬停對沈芙心笑道:“還是求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