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觊觎師娘,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第2章 觊觎師娘,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爐鼎體質者,貌昳麗,宜取之采補,世間罕有。幾乎無一例外的,這些爐鼎們被榨幹價值後皆被棄之如敝履,不得善終。
沈芙心汲汲營營半生,以身作踏板幫家族攀上了趙覽螢這根高枝,可她卻頭一次知曉自己竟然不是活生生的人——
原來在家族眼中,她只是幫助攀附的器物而已。
雖然結契三年,包括禮成那日,趙覽螢都從未有一次宿在她房內過,更不曾碰過她一根手指頭。但被圈養在仙宅之內不是沈芙心想要的命。她恨天恨地恨目之所及的一切,恨趙覽螢更恨自幼将她推至趙覽螢跟前去的養父……
最恨自己。
沈芙心站在青室之內,再度将目光探向這三百年一直跟随自己的長劍。
若她有拔劍之能,有自保之力,有伸手便将這天地絞作泥的力量……
興許一切都會不同吧?
正當她思量時,門外蹲着的那少年忽然哎呦一聲,好像是被誰踹倒了。她心煩意燥,剛想讓外面的人全都滾蛋,可下一刻,壯闊如星河的劍芒照亮她淺色眼瞳,沈芙心耳畔碎裂聲未起,便見面前古舊的木門已然迸碎成了數百小塊。
剎那間,漫山春光倒灌進昏暗的小室內。
沈芙心撩起眼皮看了眼門外的境況,被踹得伏在泥裏,正艱難爬起身的那少年她眼熟,卻不曾費心記過她名姓。而另一位持劍傲然而視的劍仙她倒也認識,也算是前世在心中恨過千百遍的熟人——
見沈芙心好端端站在原地,長發高束,鬓間簪紅花的劍仙冷笑一聲,收劍入鞘。她生了一副冶麗至有些狂妄的面容,墨發紅衣太子劍,正是數百年前飛升上來的凡人太子喻湛虛。
太子殿下排場大,行事也闊綽,飛升至仙界後更是被軒轅臺主收作關門仙徒,前途不可限量。若說仙界風頭無量者趙覽螢居第一,那麽喻湛虛便居第二。
軒轅臺與青帝仙山一個南一個北,相隔萬萬裏,按說趙覽螢與喻湛虛應當扯不上什麽關系,但她們中間還夾着位喻湛虛的師尊,軒轅臺主。
臺主她老人家雲游四方去了,便将自己唯一的仙徒交予小友趙覽螢山下,交代她好好磋磨喻湛虛的氣性。她二人年歲差不離,可趙覽螢始終壓着喻湛虛一頭,如今更是成了她名義上的半個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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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沒人願意與沈芙心扯上關系,喻湛虛卻往她這邊跑得勤。
只是她次次來了都是空手,奚落嘲諷的話語倒是塞了滿腹,沈芙心在伏劍仙學的這數百年裏,都曾以為喻湛虛與自己兩看兩相厭,是針尖對麥芒的關系。
直至自己與趙覽螢結契那日,喻湛虛酒後痛哭大醉,竟拔劍劈了自己這位便宜師尊的宴席,叛出山門,自行回了她的軒轅臺去——
觊觎師娘,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沈芙心冷眼看着背靠滿山春光的喻湛虛。她劍身猶顫,鬓間紅花也随着動作微微顫動,難說不是世間好顏色。
若說她師尊趙覽螢是極澄淨的月影,喻湛虛便是供在宮廷的紅芍藥,極盡殊豔,卻也瘋癫得徹底,花開盛時便是斷頭時。
想起從前的牽扯,沈芙心眸中帶笑,心卻冷凝如冰。
果然,喻湛虛見她笑了,更肆無忌憚地倚在沒了門板的門邊,直視着她的雙眸嘲弄道:“還想着與趙覽螢結契?你這種人真是……沈芙心,是不是某日她将你生生打死了,你還要跪下來謝她恩賜?”
她置身于春光爛漫之中,沈芙心卻站在晦暗的青室內。那柄三百年不為她所出的劍興許早已在鞘內落鏽,縱然她沈芙心手段陰狠,可她要如何鬥得過家族,鬥得過背靠軒轅臺的喻湛虛,還有青帝靈山之主趙覽螢?
重來一次,什麽都無所謂了。反正她孑然一身,身後無人無劍,已經沒什麽好失去的了。
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沈芙心忽然記起了今日是什麽好日子。
她彎起唇,露出淺淡的笑容,與往昔別無二致的輕浮下卻藏着喻湛虛看不透的惡意。沈芙心的視線從喻湛虛的臉上一路往下,最終停在她左手攥着的信上。
那信封呈青色,上有趙覽螢親印的蓮花靈紋。
“你無非是想說我自甘低賤,不必拐彎抹角,”沈芙心道,“喻湛虛,我與其選旁人,還不如選趙覽螢。”
喻湛虛動了動唇,像是想要說些什麽,卻還是生生按捺下來,滿肚子酸水都化作一聲冷笑:“趙覽螢劍仙出身,想攀高枝也不看看自己什麽資質,你真以為她會與你這樣聲名在外的笑柄結契?”
“她不會,難不成你便會了?”
“我——”
沈芙心還未等喻湛虛說話,便再度開口打斷她:“是青蓮靈紋。你拿着你師尊的信做什麽?”
喻湛虛似乎覺得那東西燙手,拂袖一扔,随手甩在沈芙心身上:“……她讓我捎帶給你的。”
那封不染塵埃的信從沈芙心胸前滑到地上,她有法術不用,偏偏俯身親手去撿,于是背上的傷口再度迸裂,透過白衣紅得紮痛了喻湛虛的雙眼。
她一把将沈芙心拂開,替她将信撿起來:“我當是什麽金貴的東西,值得你作踐你自己?”
沈芙心沒有伸手去接。
她站在晦暗處,眸色閃動,望向喻湛虛:“我傷重得厲害,不好再動情緒,若是師尊是寫信來斥責我怎麽辦?
“喻湛虛,你拆了念與我聽吧。”
這一路上喻湛虛早就對信的內容心癢難耐,趙覽螢最厭煩沈芙心不假,她平日都看在眼裏,今日竟然主動傳信。
為此喻湛虛總有些不安,而沈芙心此言正中她下懷,倉促間,她錯過了眼前人眸中一閃而過的惡意。
這是與前世不同的第一條歧路。
沈芙心饒有興趣地盯着膽敢觊觎師娘卻無膽帶她離開的喻湛虛,仔細鑒賞每一個細節,視線從她修長的十指輾轉到開始微微發起抖的信紙,再挪到她驟然變得蒼白的面色上。
透過薄薄的信紙,沈芙心看見紙上熟悉的那滴心頭血。
恨意被旁人的痛苦沖淡,她久違地感受到痛快。
“信裏寫了些什麽?”沈芙心從椅上支起身,作勢要看,“你怎麽不念?”
喻湛虛一言不發,信紙的邊緣被她的指節扯得發皺,險些裂開。過了幾瞬,她丢下那紙,頭也不回,幾乎倉皇地撞開一直讷讷守在門前的少年,飛速離開了。
結契書輕飄飄落在地上,被沈芙心一路拖行爬來的血水染髒,這回沒人替她撿了。
她托腮笑吟吟地看着地上的白紙墨字,還有那滴明晃晃昭示主權的心頭血,近乎天真地哼起曲調歡快的古曲。歌聲之下,那張弄髒了的結契書被她施法飄至半空,沈芙心欣賞了半晌,一股巨力驟然襲來,将契書揉皺成小小一團。
她彈指再度施了個小法訣,信紙騰地燒起來,除卻趙覽螢那滴心頭血,其餘部分被她燒得渣也不剩。
她将那點血色紙片收入芥子袋中,一切作罷,沈芙心擡起眼睛,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桌上珍重放着的玉色長劍。
神劍鋒銳,卻不肯為她脫鞘铮鳴。仙子悲憫,可悲憫的對象從來不是她沈芙心。
既然如此,這一世,這劍,這人,還有這不如她意的命——
她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