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撬牆角 你若是個女子,我定然喜歡你……
第68章 撬牆角 你若是個女子,我定然喜歡你……
午後, 烈日當空,暑熱正濃。
工作室二樓的會客室內,吊扇不間歇地呼呼旋轉着, 勉強驅散了幾分暑氣。
寬大的落地鏡前,陳顏珠穿着長得蓋過了腳踝的深灰色禮服裙,微微地擡着下巴,昂着脖子, 一邊塗抹口紅,一邊欣賞着鏡子中的自己。
在她的身旁,宋瑜兒正依照紀輕舟的指示, 給她帶來的女傭演示禮服的最佳穿法。
“這三角披肩最好就系在手臂的靠外側, 左後方右後方都可以,打個結,屆時再別個款式簡單的別針适當裝飾一下即可。”紀輕舟指點道。
“當然, 其實也可以直接披在肩上穿, 同樣很美觀, 但會露出胸衣,陳女士也許不大能接受。”
“那自然是不行的。”陳顏珠特意回了一句。
“我明白, 所以給您設計了三角披肩。”紀輕舟微笑回道,旋即示意宋瑜兒去拿拖尾過來。
“這個拖尾, 考慮到您要跳舞, 可能不大方便,所以做成了可以拆卸的圍裙款式……系上拖尾後的效果便是這樣。”
随着宋瑜兒将那由多片綴滿了亮片水晶的漸變色薄紗交錯拼接而成的華麗圍裙扣在裙子的腰頭上, 原本還算簡約基礎的裙子頓然繁麗而熠熠生輝。
“這下同你畫上的禮服一樣了!”陳顏珠挑起眉毛, 輕輕感慨一聲,慢悠悠地側轉身體,看向鏡中自己後方的裙擺。
盡管屋子裏未開燈, 但她的每一步動作,依然帶動着裙片折射出不同程度的光芒,愈是靠近花瓣形裙片的尾端,閃光愈發集中。
這星光熠熠之美,令她打從心底折服,完全移不開眼,禁不住嘆息道:“這也太耀眼,太美了。”
“這是在自然光下的效果,在晚宴燈光下會更閃爍耀眼。”
紀輕舟想了下最為貼切的形容,然後陳述道,“大概就像星河流動,您每走一步,都将是視線的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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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依照陸雪盈所想要的“毫不費力美得驚心動魄”的想法設計的,所以看似低調的顏色、平平無奇的廓形款式,卻能展現奪目的光彩。
然而紀輕舟在看向那典雅而絢麗的裙擺時,心底欣慰的同時,也不免感到有些許的疲憊。
這一片片裙片上,那些細小的亮片與玻璃水晶都是他和宋瑜兒這幾天趕工一點點手縫上去的,現在回想起來,手指起繭的位置還有些隐隐發麻。
或許宋瑜兒的心理陰影還更大些,畢竟她還給這其中絕大部分的裙片鎖了邊。
其實正相反,宋瑜兒雖然幹了多天的累活,但她畢竟是第一次參與這樣重工的禮服制作,正是新鮮感十足的時候。
哪怕在做的過程中難免覺得疲乏勞累、枯燥乏味,此時親手将它穿在顧客的身上,低着身子整理着那片片的裙身時,就好似一個花農采下了自己悉心呵護的花朵送給有緣人,暗暗激動欣悅着,心中很有滿足感。
“對了,還有帽子。”紀輕舟朝宋瑜兒招了招手,對方立即會意,将放在鬥櫃上的禮盒拿了過來。
帽子的禮盒是在紙貨店最新定制的,純黑色的禮盒表面印着銀色的中英文标識,價格比之前定做的禮盒要昂貴得多,一只盒子便售價六角。
也就這帽子本就價值高昂,紀輕舟才舍得給它用。
宋瑜兒一手捧着盒子,一手掀開蓋子,裏面正是那頂手工制作而成的絲綢小帽。
帽子表面裝飾着面紗、羽毛與十幾顆的暗紅色寶石,寶石并未刻意去組合什麽形狀,排布時只維持了視覺上的平衡,所需要的便是一個低調神秘的眼花缭亂之美。
陳顏珠低頭看到盒中那頂帽子頓時輕輕地抽了口氣,為這精工細作的繁複精致感所驚豔。
到底是一頂價值七十八元的帽子,手工果真非常精湛。
哎呀,可惜早知就該多加些錢,鑲上一兩塊更好更華麗的寶石,那就完全是一件值得傳給後輩的藝術品了!
“所以你最後用了什麽寶石?”她略感遺憾地問。
“紅碧玺。”
“好吧,勉勉強強過得去。”
“那帽子就由我幫您戴?”紀輕舟從盒中捧出帽子問。
畢竟宋瑜兒個子不高,給陳女士戴帽子不大方便。
“好啊。”
這頂絲綢小帽因為裝飾了太多寶石,整體有些沉重,且不怎麽好固定,紀輕舟是先讓陳顏珠的女傭給她在頭頂盤了個牢固的丸子頭,才将帽子戴在她的頭頂,然後以一些細小的黑色一字夾加以固定。
戴好後,帽子下面部分稍稍遮擋了一點額頭,但并不妨礙什麽,畢竟還有一層黑色菱格面紗遮擋着眉眼。
若說裙子、披肩與長筒手套的搭配所營造的氣質還只是典雅高貴,這頂黑色絲綢小帽一戴,暗紅色的寶石魅人閃爍,黑色的面紗半遮眉眼,幽寂中帶着股令人着迷的炫目,霎時給整套禮服籠上了一層優雅迷人的氛圍濾鏡。
這時候,別說宋瑜兒和那位女傭了,連陳顏珠看着鏡中的自己都有些不敢相認。
她居然能美到這種程度……
之前穿的都是什麽衣服,家裏的那些裁縫根本沒能發掘出她十分之一的美貌氣質!
“怎麽樣,這個穿戴您滿意嗎?”紀輕舟見她久久盯着鏡子不言語,像是出了神,就出聲打斷她問。
“不能更滿意了。”陳顏珠語氣輕柔地回答,用戴着黑色手套右手稍稍整理了一下面紗的位置,接着又被鏡中的自己狠狠美到。
她不禁輕嘆:“這下可好,我要變成紀老板你的忠實客戶了,今後不是你做的禮服,我穿上恐怕都會覺得差點感覺,總那麽不盡如人意。”
“那是我的榮幸。”紀輕舟展露笑意,恭維了一句。
陳顏珠沉吟了片刻,盡管知道可能性不大,還是忍不住問:“紀先生可願意來我們陸公館工作,薪酬好商量,一個月兩百元也不是問題。”
月薪兩百……一旁的宋瑜兒和女傭皆暗暗吸氣。
原來一個出色的裁縫能拿這麽高的薪水啊……一時間,宋瑜兒覺得自己拜師的決心更堅定了。
除了紀先生那令客人為之追捧的才華令她感到羨慕欽佩,同時也是為了将來即便離開家裏,不嫁人也能維持體面的生活。
而紀輕舟聞言則是眉毛微揚,頓了頓才反應過來,她是想讓自己變成他們陸公館雇傭的衆多裁縫中的一個。
“多謝您認可,但我還是更喜歡我現在的事業。”
“好吧,我知道了。”陳顏珠不覺意外,撬牆角撬到老板頭上,多半是不會成功的。
稍後,換下了禮服的陳顏珠讓待在樓下休息的司機上來結了尾款。
一百一十六枚銀圓,裝在一只小木箱裏,一卷一卷地拿出來,放在雕花的木茶幾上還真有些壯觀。
清點數目以後,紀輕舟和宋瑜兒一起,将禮服套裝分開折疊包裝,裝進禮盒,綁上了銀色的絲帶。
大大小小的盒子一共裝了四個,最後紀輕舟還往放手套的盒子裏添了件小禮品——一件用剩餘的絲綢料子釘上珍珠和絲帶玫瑰制作而成的小晚宴包。
包身容量很小,頂多只能用來裝個口紅和小補妝鏡,但外觀很是玲珑精致,讨人喜愛。
“這是?”陳顏珠立刻眼尖地注意到了那多出的小包。
“這邊的工作室剛開業,新顧客下單有禮,您這老顧客自然也不能少。況且我一直想感謝您将我推薦給拉莫斯先生,您的這套禮服也不缺什麽了,我便送件小禮品聊表心意。”紀輕舟大概地解釋了一番。
“奧……”陳顏珠這才反應過來,當時女兒的生日宴,影戲院的拉莫斯老板向她問起女兒的禮服時,她就提了提紀輕舟的名字。
“那是因為您的手藝确實不錯,值得我推薦。”她溫和應聲。
盡管當時她只是随口一提,但對方能将她的好意記在心裏,還特意準備了小禮品,就令她心中格外的舒服熨帖。
“那麽下次見,紀先生,您也請留步,就這麽點路,不必送了。”在東西都裝點完畢後,她客氣地說了一聲,接着就帶着司機、女傭搬着禮盒走下樓去。
随着客戶離去,屋子裏陡然清寂下來。
紀輕舟舒了口氣,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太陽穴,接着和宋瑜兒一起将會客室內淩亂的物件整理收拾了一番。
結束後,他看了眼時間,見已經下午兩點了,就同宋瑜兒說道:“行了,忙了這麽多天了,今天你就提前下班,回去好好休息吧。”
宋瑜兒到底年輕,并不覺得累,不過終于完成了那件禮服的制作,她也的确想好好整理消化一下這段時間學到的經驗知識,就點頭應了聲“好”。
待小姑娘也離開後,紀輕舟看了看桌上的一堆銀圓,不由得挑起嘴角,心情舒暢。
果然還是得接高級定制,收益最為可觀。
以他現在的收入,即便再雇一兩個裁縫也沒什麽問題,不過這種上百元的大單子,也不會每個月都有,那種有經驗的老裁縫月薪起碼要三四十元,而他每月還要支付兩個雇工的薪水和工作室的房租,以及承擔員工的午餐費用等,林林總總加起來開支不小。
但現在随着他名氣逐漸打開,工作量也日益增長,下個月大概率還會接電影戲服的單子,還是需要請幫手……
嗯……先雇一個裁縫,薪水就暫時先标個三十五到四十元,屆時看了裁縫的手藝再确定具體的薪酬。
之後假如人手還是不足,可以再請一兩個裁縫女工。
不需要會做衣服,只要會使用縫紉機、手針技術不錯就可以。
這麽想着,紀輕舟便準備去書房寫個招聘啓事,張貼在路口的牌子上。
不過在此之前,他先去拿來了背包,将其中九卷銀圓收進了包裏,準備晚上帶回家去放好,剩下的二十六塊則先放在店裏。
馬上就是月底了,得給祝韌青發薪水了。
将銀圓都安置妥當後,紀輕舟去了隔壁的書房,在對着窗子的半圓蝴蝶桌前落座。
房間裏電扇吹得窗前的蕾絲窗簾輕輕搖晃,從窗簾空隙中透着外面行道樹的綠影。
紀輕舟随意拿了本筆記本,翻開一頁,剛打開自來水筆的筆帽,想先打個招聘啓事的草稿,就聽見一道熟悉的嗓音由遠及近傳來。
“紀兄,輕舟兄……輕舟,舟啊……你在哪啊?”
“吵死了……”紀輕舟無聲吐槽,擱下自來水筆,起身去開了房門。
往外一瞧,就見駱明煊站在斜對面的工作間門口,握着門把手探頭探腦地往裏張望。
“駱明煊,回頭!”
駱明煊聽見聲音,當即轉過了身來,恍然道:“哦,你在那兒啊,怎麽不應我一聲。”
“有事找我?”紀輕轉身回房,坐到了書桌前,拿起筆在指尖轉了轉問,“難不成是印花機到了?”
“沒呢,那玩意兒還在海上漂着,估計再有一個月才能到。
“我來是因為這兩日遇到了點煩心事,找不着能敞開心扉訴苦之人,思來想去,還是你嘴巴最牢靠,就來找你聊聊。”
駱明煊跟着他走進房間,無所事事地将百葉窗打開又合上,接着又在空蕩蕩的書架前面轉悠一圈,随後一屁股坐在了旁邊的安樂椅上,往後一靠直接躺平。
“你還會有煩心事?”紀輕舟聽得一樂,“來,說出來讓我聽聽。”
駱明煊似乎還有些扭捏,揉了揉自己的面頰,方道:“我也是前兩日才知道,我爹娘居然給我找了門親事,蘇州本地人,家裏是開錢莊的,很有錢,也可說是門當戶對吧,但那家姑娘我就小時候見過兩次,這無緣無故的要我娶她……真難以接受。”
紀輕舟聽聞詫異挑眉,還真沒想到他說的煩心事竟然是這一卦的。
一開始,他還以為這小子是同誰吵架或者打牌輸了才這麽灰心喪氣。
“你不想娶妻,就去和你家人好好商量啊。”
“早聊過了,我都念好幾天了,我要自由戀愛,不要包辦婚姻,可我爹那個倔驢脾氣,哪會聽我意見,他認為那姑娘是個賢良淑德的女子,便硬要塞給我,說能治治我這好動的性子,哼……”
紀輕舟聽他提起包辦婚姻,便不禁聯想到了自己。
回憶起剛穿越來時,忽然得知自己要嫁給一個陌生男子沖喜時候的心情,他大概能理解駱明煊此刻的煩憂。
不過他的情況屬于例外,同解予安,他們早晚是會分開的,占的只是個夫妻的名頭而已,所以并無過多擔憂。
而如駱明煊這般,盲婚啞嫁的,兩個沒見過幾次面的人,可能得在一起過一輩子,的确很值得苦惱。
“诶,據我所了解,那姑娘甚至都不識字,任憑她再怎麽賢惠,我們沒有共同語言,怎麽一起生活?”
一旁,駱明煊還在唉聲嘆氣:“我理想中的妻子,那起碼是要讀過書,受過教育的,最好呢,長得漂亮些,要秀外慧中、浪漫有書卷氣,能聽懂我的笑話,支持我的愛好,與我有精神上的溝通與共鳴……”
說到這,駱明煊倏然想起什麽,扭頭看向書桌前正在轉筆的白襯衣青年,道:“你若是個女子,我定然喜歡你。”
“呵,真是遺憾啊,我既不是女子,而且還已婚了。”
紀輕舟輕嘲了一聲,将自來水筆扔在了桌上,問:“那你準備怎麽做?”
駱明煊眼角耷拉,沒什麽神氣地回道:“總之我已經和我爹放下狠話了,他若非要我同那家姑娘定親,我便離家出走。”
“離家出走?出哪去?”
“哪都行,假如元哥願意收留我,那我就去解家,反正你們那空房間肯定多的是。”
“……就換個地方住啊,真有決心。”
“诶,不說這個了。”駱明煊吐出了心事,心裏就松快了許多,旋即岔開話題道:“你最近可忙?明日要不咱們叫上元哥,一塊去勸業場看戲如何?聽聞明日乃是全福班的首次來上海演出,唱的是《長生殿》,我就好這一口,元哥肯定也喜歡。”
“他很喜歡昆戲?”紀輕舟聽他提起這個,就想到解予安上回還問過他會不會唱昆戲。
“喜歡啊,在蘇州,看文班戲、拍曲子那是風雅之事,世家子弟多少都會哼幾句。我們小時候,中午下課早,沒事幹便去戲館看戲,還會跟着唱呢!
“咳咳,你聽着啊,‘漫整衣冠步平康’……”
駱明煊說着就來了一句,還別說,唱得挺像模像樣。
紀輕舟好奇問:“那解元寶呢,他也跟着唱?”
“唱啊,但元哥要面子,他不唱出聲來,就偷偷跟着唱,是壓在嗓子眼裏的。”
說起這件事來,駱明煊突然起了勁頭,不知想到了什麽,很是高興地坐起了身來,手舞足蹈地描述:“我最開始沒發現,後來有次湊近過去,他未察覺,還在接着跟,我就聽見了,他那唱得……啧啧,那叫一個難評,沒一個字在調上!”
紀輕舟聽到這就忍不住笑出了聲。
“當時,我好險沒憋住笑,硬咬着牙假裝沒聽見,怕他惱羞成怒,從此兄弟陌路人,所以至今他還不知道我聽見過他唱昆戲!”
“你這麽一說,那我可太感興趣了,明天必須得去。”
紀輕舟雖然忙歸忙,但結束了禮服訂單後,這兩天也沒什麽要緊活,正好趁此機會帶解予安出去溜溜。
“行,那明日下午三點,我去解公館接你們。”
駱明煊拍板說道,旋即又提醒:“不過明日你想聽元哥的樂子,千萬記得要偷偷靠近,別被他發現了,萬一真發現了,也別供出我來。”
紀輕舟一口答應:“放心,我有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