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心急如焚 當真溫潤似水
第60章 心急如焚 當真溫潤似水
翌晨, 風和日麗,藍天湛湛。
今日是工作室正式開張的日子,紀輕舟雖說約了朋友準備搞個小茶話會, 但時間約的是下午,所以并不着急。
難得不用上班,他就多賴了會兒床,分明七八點鐘就醒了, 愣是躺到了九點出頭才起床。
而此時解予安已經跟個大爺似的捧着茶杯坐在沙發上曬太陽了。
“太熱了,你不覺得熱嗎?”紀輕舟撐着胳膊坐起身,曲着腿将薄被踹到了另一半床上。
感受到一旁電扇吹來的涼風從脖頸與膝下輕輕拂過, 方覺幾分神清氣爽。
“将你的厚床墊撤了便不熱了。”解予安沒什麽語氣地回了句。
“那怎麽行, 我這硬骨頭可睡不了你的硬床板……
“幹脆今晚叫阿佑給我們換個席子吧,你也別跟我劃分界限了,咱們就鋪一層厚點的床墊, 再鋪一張涼席, 這樣硬的有了, 軟的也有了,怎麽樣?”
自然不怎麽樣, 這和硬床完全是兩個概念……
解予安心裏這樣想着,動了動唇, 卻沒有開口。
紀輕舟于是就将他的沉默當成了贊同。
随即, 他翻身下床,正要去盥洗室洗漱, 房間門倏然被“砰砰”拍響, 突如其來的聲音震得紀輕舟眉心一跳。
這動靜絕不可能是黃佑樹發出來的,打掃的傭人也不會敲得這樣用力。
“誰啊?”紀輕舟沖門口喊了一句,理了理睡衣的衣襟, 走到門邊開了房門,接着就對上了一張歪嘴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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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明煊穿着一件輕薄的絲質長衫,手裏拿着把折扇,笑容洋溢地站在門外。
他一身中式的打扮,頭上卻戴了頂米白色的巴拿馬帽,中西結合的打扮居然還挺有紳士風範。
“大清早的敲什麽房門,懂不懂禮貌?”一見是他,紀輕舟神經就放松了下來,倚在門旁懶洋洋道。
“這還早?不是你說的,要在工作室搞個文藝沙龍嗎?我這都吃完早飯,去了趟滬報館把信哥兒和袁兄給接來了,結果到了解公館一瞧,你居然還沒起床?”
“什麽文藝沙龍,朋友聚會而已,況且我說的是中午,誰讓你十點不到就過來了?”
“那反正我來都來了,你們趕緊的吧……”駱明煊嗓音漸弱,透過門縫望見穿着睡衣褲的解予安坐在沙發上,不知為何感覺有些怪怪的,好似首次這樣清晰地意識到他們兩個男人竟然是同床共枕的關系。
他随即看了眼紀輕舟略淩亂的發絲,莫名臉色一紅,匆忙催了一句“快點啊”,就轉身步伐慌張地走向了側邊的小樓梯。
“這小子,毛裏毛躁的……”紀輕舟咋了下舌,關上房門回去洗漱。
照常梳洗整理完畢,幫助解予安換完衣服後,紀輕舟便帶着他下樓去了餐廳吃飯。
駱明煊和邱文信、袁少懷三人原本在小會客廳等着他們,聽傭人傳話說兩人已經在吃早餐了,就一塊踱步去了大餐廳。
袁少懷雖是滬報館的編輯,職業薪水都相當體面,家庭條件也還算可以,但也不過是帶着家人在上海租了套小公寓居住,解公館這樣大規模的花園建築于他而言真可謂是富麗堂皇。
方才坐在駱明煊的車裏,沿着寬闊的林蔭道開進來時,他就已不知感嘆了多少回,這會兒跟着二人穿過尖拱形的走廊進入大廳,一路上又是嘆息不絕。
“信哥兒你既然和解家少爺是朋友,怎麽不早些帶我們認識認識,還是小駱厚道,有好事是真記得咱們這幫牌友,今日這趟真是叫我眼界大開!”
“诶這我可得幫信哥兒辯解兩句,他不是刻意瞞着你們,而是元哥他也才剛回國三個月呢,你既見過他,應當知道他受了傷不便行動,之前都是足不出戶的,近段時日好些了,才慢慢地出門走動了……”
三人聊着天走到了西館的大餐廳,一進門,映入眼簾的就是寬大的落地長窗。
窗外是大片陽光籠罩的綠茵,由外側走廊的拱形門洞切割成一幅幅的明媚畫卷。
窗景前方,寬敞的長桌旁,坐着用餐的兩人一個穿着藍色襯衣,一個穿着淺灰色的長衫,雖衣着風格截然不同,容貌氣質卻都與這閑适雅致的環境氛圍分外相宜。
袁少懷進門便被那極為開闊且蔥翠欲滴的窗景所驚豔,正想贊嘆幾句,轉眼望見窗前二人用餐的畫面,倏然間腦袋裏冒出了“珠聯璧合”一詞。
他搖了搖腦袋,甩開那些奇怪信息,跟着駱明煊二人一道走到了桌旁,打了聲招呼:“好久不見啊,紀兄,解少爺。”
紀輕舟笑吟吟點頭,問道:“怎麽就袁兄你一人過來?你的同事呢?”
“鞠兄忙着翻譯文稿,來不了了。宋兄是要來的,但他自己有車,不跟我們一道。聽小駱說你此番還請了幾位女客,他便說要帶他妹妹一塊過去湊個熱鬧。”
袁少懷也是個自來熟的性格,剛進來那會兒還有些拘謹,待紀輕舟朝他親切一笑,語氣立刻就熱絡了起來,滔滔不絕道:“宋兄的妹妹聽聞是對裁縫一行格外有興趣,您開的不是間裁縫工作室嗎?想必他是想帶他妹妹前去參觀一番吧。”
“這麽說,宋先生倒是位好哥哥。”
“何止啊,他可太疼惜他妹妹了,連所經營的照相館名稱都與他妹妹名字讀音相同。”
聽他這麽一提,紀輕舟倒是想起來了。
宋記者開的照相館名叫“魚兒照相館”,當時他還覺得這名字頗為奇怪,原來是他妹妹名字的諧音。
“诶你們這吃飯的地方怎麽不裝個電扇啊,怪熱的。”
對面,駱明煊一派閑适地靠在椅子上,一邊從盤子裏撈着鹽水花生吃着,一邊打開折扇扇風。
頭上那頂帽子已經被他扔到了一旁,露出了一頭未經發油定型打理的沖天亂發。
更像猴兒了……
紀輕舟暗忖。
随即,他掃視一周,突然發現在場的除了阿佑和自己,大家穿的都是長衫。
解予安和駱明煊穿的是絲綢料子的,袁少懷和邱文信穿的是苎麻料子的,總之都十分的輕薄透氣。
就他還穿着一件棉質的襯衣,即便敞着領口、袖子卷到了胳膊肘依然覺得悶熱。
诶,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讓他之前沒給自己做一件呢?
沈南绮倒是幫他去裕祥定做了,但還未送來,也不知要什麽時候完工。
或者,他幹脆穿自己從現代帶來的短袖T恤,那就涼快得多了,只不過走上街去怕是回頭率百分百。
那些衣服,洗完澡後在卧室裏穿穿也就罷了,反正解予安看不見,穿出門去參加聚會,他暫時還未練就那麽厚的臉皮。
這麽思索着,紀輕舟快速地吃完了碗裏的甜粥,将碗筷推到一旁,端起玻璃杯喝了幾口涼白開漱口。
正當這時,梁管事突然出現在餐廳門口,手裏提着兩件牛皮紙包裹,先是朝紀輕舟的方向點了下頭表示問候,随即看向站在餐廳角落的黃佑樹道:“裕祥的夥計送來了新做的衣服,這兩份是元少爺和紀先生的,你拿去樓上整理安放好。”
黃佑樹聞言連忙點頭應聲,正要擡步跑向門口,紀輕舟便叫停了他。
“等等,阿佑,我去放吧!”說着就站起了身走向門口。
他愁沒有涼快衣服穿呢,沒想到這就送來了,真是瞌睡了送上門的枕頭。
“正好去換個衣服,這襯衫太熱了。”對上梁管事疑惑的目光,紀輕舟解釋了一句,接過兩提牛皮紙包裹後,扭頭朝餐廳內喊了句:“解元你慢慢吃,駱小猴,照顧着點你元寶哥。”
“啊?駱小猴?我嗎?”駱明煊擡起手指了指自己。
“不然呢?”
“嘶——也行吧!”盡管被起了綽號,駱明煊卻照舊咧着嘴角,看起來還挺高興。
接着就拿起公筷,往解予安吃飯的盤子裏添了個小籠包。
解予安雖看不見,卻仿佛能從聲音中判斷出他做了什麽,放下筷子道:“別添了,吃得差不多了。”
“不是,你就吃這麽碗粥啊,你這食量可真是……還沒有半個我吃得多。”
駱明煊說着,就把那小籠包又夾了出來,直接塞進了自己的嘴裏。
“說來,紀兄此次辦的茶話會,當真請了女客?都是哪些姑娘啊?”袁少懷有些好奇地詢問。
雖說上海租界內風氣開放,但長久以來深入人心的觀念不是那麽容易被打破的,除非是純西式的酒會,否則這一類的文人聚會,向來會避開邀請女客。
就比如滬報館,樓上的小俱樂部往來賓客如雲,卻從未有女客踏進過那三樓的娛樂室。
盡管報社內每個人都有妻室,有的家中還有姊妹。
“袁兄你可別動歪腦筋啊!”
駱明煊高高地挑着眉毛,擺着一副嚴肅的神色叮囑,“人家輕舟請的都是他店裏的熟客,聽聞還是學生呢,估摸着比你小一輪,大概跟宋兄妹妹差不多年齡吧。
“你這一大把年紀的,可需注意分寸,莫将酒桌上那一套不良風氣帶到咱們的茶話會上,吓着人家姑娘。”
“你還教訓起我來了,我有何不良風氣?我、信哥兒,還有宋兄都是早已娶了妻的,倒是你這單身漢需注意點。”
袁少懷指了指他,旋即注意到了對面的解予安,又補上了一句,“還有解少,應當也是個單身漢吧?”
解予安喝着熱茶的動作一頓,口吻淡淡道:“不是。”
“哦?解少已娶妻了?”袁少懷驚訝地推了推眼鏡,見對面男子點頭默認,就問:“那您夫人怎不見下來用餐,還是已出門了?”
“……”
解予安一時沉默,不知該說些什麽。
駱明煊也是難得的沒有開口,原本他最愛看這種熱鬧,此刻卻陡然地替他元哥感到有些尴尬。
為何要承認已娶妻呢?直接說還是單身不就好了嗎?他不禁于心底暗忖。
邱文信見狀就輕咳了一聲,解圍道:“他夫人是在樓上還未起身呢。”
“額對對,”駱明煊稍作猶豫後就找回了興致,調侃道,“元哥夫人那叫一個如花似玉,他是藏着掖着不讓人看。”
解予安聞言警告性地用指關節叩了兩下桌面。
“哈哈我開個玩笑,他夫人就是不愛見人!”駱明煊馬上就改了口。
“哦……”袁少懷狀似理解地點了點頭,實則隐隐地覺得這幾人的态度都有些怪異。
尤其是駱明煊,既然和解少關系如此親近,怎麽一口一個“他夫人”的稱呼着那位女士,不該直接叫嫂子嗎?
作為一個報人,他敏銳地嗅到其中必有八卦,正想拐着彎地再問一句,解少奶奶姓什麽,這時從餐廳的門口位置傳來了一道清朗嗓音,打斷了對話。
“抱歉抱歉叫你們久等了!”
紀輕舟邊步伐輕快地走進餐廳,邊道,“吃完了嗎?吃完了我們就可以出發了!”
“早吃完了。”駱明煊掃了眼解予安的餐碗,剛這麽語氣爽快地替他回答,一扭頭看見進門之人,倏然呼吸一滞,張着嘴愣住了。
袁少懷和邱文信聽見聲音同樣下意識地回頭朝門口望去,而後緊跟着也沒了聲響。
并非他們沒見過世面,只不過留在他們印象中的紀輕舟就是一身襯衣西褲的洋氣打扮,眼下突然換了身斯文長衫,面貌全然一變,與方才那人完全是兩副氣質,令人不由得就看愣了眼。
駱明煊之前是見過穿長袍的紀雲傾的,但也許是當時關系不熟,也或許是因為對方所穿的長袍不是藍的就是灰的,棉麻的質地本就易皺,看起來皺巴、緊繃又老氣,沒什麽質感,便沒有給他留下什麽特殊印象。
而今紀輕舟換上這一身,水青色的長衫,輕柔平滑的真絲料子,比尋常長衫更為寬松的款式,行走時開衩的衣擺輕揚,衣身線條飄逸又流暢。
再加上青年柔順黑發下不帶絲毫陰翳的明眸,一眼望去當真溫潤似水。
“怎麽了?”
正當幾人不約而同陷入靜默之際,解予安突然打破沉默氣氛問,低沉的嗓音顯得有些突兀。
餐桌旁陡然的寂靜其實只維持了不到十秒,而于解予安而言,這股寂靜卻有些詭異的震耳欲聾。
駱明煊依然張着嘴沒有出聲,只是下意識地起身,想要走到紀輕舟身旁去仔細欣賞那身衣衫,但在這之前,對方已經來到了餐桌旁,扶着椅子準備等解予安起身。
邱文信看了看面色略顯不愉的解予安,率先回過神來,口吻輕松道:“沒事,第一次見輕舟穿長衫,少見多怪,哈哈,少見多怪。”
他雖這麽說,但解予安清楚,僅僅是換了個風格的着裝,當不至于令他們那般的鴉雀無聲。
他不動聲色地抿緊了嘴唇,心底若有火焰焚燒般,騰起難言的慌急與焦慮。
“信哥兒這什麽意思,我穿長衫很怪?”紀輕舟未察覺到方才的氣氛古怪,低頭看向邱文信問。
“不怪,怎麽會怪,簡直太适合你了!”
駱明煊此刻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豎着拇指誇贊道,“怎麽我穿長衫就跟裹着麻布的幹屍一樣,你穿這身就如此的翩翩優雅?”
“确實,”袁少懷附和說道,“分明你我穿得也差不多,你卻如此神清骨秀,這麽一對比,我們真像是兩個物種。”
“仙人與猴兒。”駱明煊幫他補充了一句。
“天生資質問題。”
紀輕舟開玩笑地回應,實際是因為他給裕祥的尺寸數據在淨體尺寸上做了些修改,加大了肩寬、胸圍、臂圍等數據的松量,使得做出的長衫在松快透氣的同時,更為舒展飄逸。
“那你可別浪費了這資質,今後要多穿穿長衫,我說真的,很适合你。”駱明煊又強調了一遍。
不知是否是此時的紀輕舟帶給他的感觀太過于溫柔清雅的緣故,他連說話的嗓音都不禁輕柔了幾分。
“行。”紀輕舟随口應了一聲,接着就拍了拍解予安的手臂道:“吃完了吧,走吧?”
解予安沒有吭聲,站起身的同時,毫不避諱地伸手,連帶着袖子握住了身邊人的手腕。
緊接着手指順着那柔滑的絲質面料寸寸下移,直至将他整只右手包裹在自己手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