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兩全其美 我可賣藝不賣身
第50章 兩全其美 我可賣藝不賣身
雖然與宴會廳僅一牆之隔, 休息間的牆壁卻未使用厚重的橡木板裝潢,而是将牆面連帶天花板都漆得潔白光滑,故而光線要比宴會廳亮上許多。
時間尚早, 賓客們都還在外面的宴會廳裏享受舞會氛圍,他們進去時,屋裏一個人也沒有,施玄曼也尚未過來。
紀輕舟掃了眼室內情況。
大落地窗的窗簾緊閉, 深灰色的天鵝絨沙發旁鋪着張圓地毯,受天氣影響,布藝的沙發連帶編織的地毯都給人一種濕漉漉的感覺。
于是, 他便索性拉着解予安在靠近飄窗一側的實木休閑椅上落座休息。
雖只有兩人, 屋子裏的氣氛卻不算靜谧,耳畔環繞的淨是外面傳來的輕快樂曲。
紀輕舟聽着樂聲,不禁用左腳碰了碰解予安右腳的皮鞋, 問:“你會跳舞嗎?”
解予安将腳挪了挪:“你想說什麽?”
“這不是無聊嘛, 你要是會跳, 我們就在屋裏跳。”
“我們?”
“對啊,來都來了。再說交誼舞嘛, 就那麽幾個步子,能感受到音樂節奏就行, 也不是非得用到眼睛。”
紀輕舟換了個姿勢, 胳膊肘撐着扶手,托腮看着他, 漫不經心問, “你會不會啊?”
“……”
其實這是個很直接的問題,而解予安一時之間卻不知該回答與否。
沉默時,小提琴與鋼琴演奏的樂聲不間斷地萦繞在耳畔, 輕快的節奏韻律似心髒跳動,輕盈舒緩中,又帶着難言的悠然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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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與他在這樣的樂聲中跳舞……解予安腦海浮出畫面,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但随即,他又想紀輕舟此刻只是在問他會不會跳舞而已,又并非向他發出了邀請,也沒什麽可糾結猶豫的,便點頭淡然地“嗯”了一聲。
紀輕舟微微一笑,刻意沉吟了一陣,然後道:“我倒想跟你跳,但是等會兒肯定有人要過來,看見我們倆男人在裏邊跳舞,實在有些詭異,還是算了吧。”
解予安語氣一下變得冷漠:“你也知道。”
紀輕舟承認自己是帶了點故意戲弄的心情在調侃他,見解予安有些不高興了,就馬上改換話題問:“餓不餓,要不要吃蛋糕?我去給你拿。”
“你來宴會是為了吃的?”
“不是啊,我是來欣賞我的作品,順便打廣告的,名片都給出去好多張了,你剛不也聽到了嗎?”
“無聊。”
“我無聊?那我可出去找人跳舞了?”
“……”解予安默默抿住了唇,過了幾秒才生硬回道:“你去。”
“又生氣了?”
紀輕舟挑了挑眉,一邊關注着他的神色,一邊用食指勾了勾他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右手掌心,“大度點行不行,你明知我在說氣話嘛,我怎麽會把你放在這不管呢,下午都說好了,今晚要把你看得牢牢的。”
解予安冷哼了一聲,任他撥弄自己的手指不作聲響。
這時,嵌着六塊毛玻璃的漆木門“咔嚓”一聲從外開啓。
施玄曼先是往裏探了探腦袋,見紀輕舟二人坐在裏邊休息,這才獨自走了進來,關上房門,拉了張椅子坐到了他們的斜對面。
“紀先生沒去跳舞嗎?”她坐下時問。
紀輕舟聽見開門聲時就收回了作亂的手指,稍稍坐正了身體,聞言輕笑道:“結婚了,家裏看得嚴,不讓跟別人跳。”
旁邊椅子上,解予安聽聞此言微微低下了頭,雙手交疊着,拇指下意識地按了按自己略發熱的掌心。
“原來如此,那這回怎麽沒帶紀太太來啊?”
施玄曼還是首次聽聞他已婚的消息,略感意外的同時,也有些好奇紀先生的妻子是個什麽樣的人。
一旁解予安聽聞某個稱呼,頓時渾身一僵,抿着唇角一聲不吭,安靜得猶如一座雕塑。
解二少怎麽感覺有些緊張啊,是和碧蓉一樣,比較內向怕生的性子嗎?
坐于對面的施玄曼較為細心地注意到了他僵硬的姿态,不由在心裏分析了一陣。
“紀太太啊……”紀輕舟努力控制着扭頭看解予安表情的欲/望,似笑非笑說道:“他怕生,行動也不大方便,只喜歡待在家裏,不習慣去人多場合。”
行動不便……那看來是位傳統女子了。
施玄曼有點詫異,還以為紀先生這般喜好時興事物的性格,會選擇一位新時代女性為妻,沒想到他喜歡的是賢淑溫婉的類型……也許是家裏定下的親事?
可看他談起妻子時眉眼藏不住的笑意,似乎對妻子也頗為喜愛。
施玄曼平時不是八卦的性子,但她此刻是真想問一句“你妻子是哪裏人,是哪家的姑娘”。
可這畢竟不禮貌,況且解二少還坐在這,當着陌生男子的面,怎好過分議論人家私事。
于是只好克制住好奇心,轉回思緒道:“想必您猜到我有什麽消息要告訴您了?”
“是霞飛路有合适的房屋出租?”紀輕舟問。
“正是。”施玄曼帶着溫和笑意緩緩講述道,“是一棟兩層的小洋房,環境和位置都很不錯,房主是一對法國人夫妻,他們大概是十年前請人造的房子,雖然是老房子,保養得還是挺好的,至少外觀我看了非常的整潔幹淨且雅觀。
“聽聞那棟房屋之前一直是租給一個俄羅斯商人做買賣的,但最近那俄羅斯人不開了,就挂了租賃消息,我打聽到,月租金大概是六十到七十大洋,整年起租,價格不滿意可以和房東再商談。”
紀輕舟聽了眉心微跳,六十到七十元一月,有點貴啊。
他現在的小鋪子,八個月的租金總共才八十四元,那還是在靜安寺路上,較為偏貴的路段。
但那房子畢竟是在法租界最長最直最繁華的大馬路上,又是整棟的洋房。
且聽施玄曼的意思,那棟房屋周邊環境不錯,外觀也很漂亮,租金貴才是合理的。
對于有錢人而言,幾十塊錢一個月的租金也許壓根算不上什麽,但于他這種創業初期的小裁縫而言,這租金顯然是他高攀不起的。
要是月付,那他還能勉強夠得着,但整年起租,要他一下拿出七八百元來,這怎麽可能!
紀輕舟暗暗嘆氣,心想自己果然還是太急功近利了,才開了兩三個月的小裁縫鋪就想着遷店了,還是等多存些款再說吧……
施玄曼見他聽完後,一直沉默思考着未開口,大致就明白可能是房租偏貴了。
她雖說在消費一事上較為精打細算,但畢竟自身家境不錯,家裏人也很舍得給她花錢,六十元租一棟小洋房在她看來的确是挺劃算的,不過看紀輕舟的模樣,似乎不大能承擔得起。
紀輕舟正想着是直接拒絕,還是委婉一點,先去看一看房子,再做打算。
畢竟施玄曼是好心幫他,不好讓人家的辛苦白費。
這時就聽解予安忽然開口問:“你要在霞飛路租房?”
“還沒定,”紀輕舟瞥了他一眼,道,“我現在的鋪子房租是到年底,之後打算換個大點的店面,看霞飛路環境不錯,就請施小姐幫我留意了一下。”
“我在霞飛路有房。”解予安冷不防地說道。
“啊?”紀輕舟愣了愣。
“臨街的。”
“之前怎麽沒聽你提起過?”
解予安剛要開口,紀輕舟又制止他道:“算了,等會兒回去再說。”
雖然意外,不過有了解予安這一插嘴,紀輕舟婉言謝絕時就更順口了。
“多謝你幫我打聽,不過那房租于我現階段的收入而言有些超出預算,我回去再好好考慮考慮此事,如有需要,屆時再聯系你。”
施玄曼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搖頭微笑道:“您不用覺得抱歉,我幫您也有為自己考慮的意思,畢竟您搬到霞飛路來,我去您店裏做衣服就方便了。
“我如今可是您的忠實客戶了,剛剛還在向同學宣傳您的手藝呢,聽聞碧蓉的旗袍,我身上的這套衣裙,還有陸小姐的禮服都是您做的,她們都吃了一驚,想找您定做衣服……您看我這般用心地給您介紹生意,下回得給我些優惠吧?”
紀輕舟不禁失笑,連連點頭道:“當然了,你自己都說是我的老客戶了,即便不給我介紹生意,我也得給你打折啊。”
“那可就說好了!”施玄曼露出明快笑容道。
稍後,她又問了問之前定制的旗袍連衣裙進度如何,紀輕舟如實告訴她已經在裁制中,還需再等上幾日後,對方便放心地離開了。
原本施小姐走後,紀輕舟是想問問解予安關于他房子的事的,但緊接着,屋裏就一下子湧進了四五位賓客,很是自來熟地同他們閑聊了起來,他也就暫時将此事抛到了腦後。
因某人行動不便,整場宴會,紀輕舟大部分時光都在休息室度過,後來看時間差不多了,帶着解予安出去吃了點東西後,不久便與解家人會合,一道返回解公館去。
回程路上又下起了雨,細小的雨珠淅淅瀝瀝地拍打着車窗玻璃,留下無數道蜿蜒的痕跡。
紀輕舟依舊和解予安坐在同一輛車的後座上,想起之前和施玄曼的對話,便問身邊人道:“你真的在霞飛路有房?”
解予安神色平靜地應了一聲,簡單解釋道:“成年的時候,父親送的,但當時我在國外,至今還未去過。”
“那你提起這件事的意思是,可以便宜租給我嗎?”紀輕舟試探問道。
“為何要租給你?”
“不想租你說個屁,就為了炫耀一下啊。”
解予安稍作考慮,接着語氣毫無起伏道:“我不收你金錢房租,但要簽別的合同。”
“這是什麽意思?”紀輕舟側頭看着他眨了眨眼,“我可賣藝不賣身啊。”
解予安一副無語的神情略微偏過了頭:“誰要你的身。”
“那你要簽什麽合同,借住合同?”
“差不多。”
紀輕舟輕輕咋舌,他大概能理解解予安的意思,左右房子空着也是空着,看在關系還算接近的份上,就免費給他住上一段時間,只要不損壞家具、破壞房屋構造就沒問題。
這當然是件好事,但如此一來,并非他花錢租的房子終究存着一層隐患,不知什麽時候就被趕出去了。
雖說以解予安誠實又大方的性格,這種可能性很小,可他遲早是要離開解家的,到時再怎麽厚臉皮肯定也沒法心安理得地繼續占用人家的房子,而解予安大概率也看不上他那點租金,那麽屆時就得再搬店,想來着實麻煩……
紀輕舟這廂還在考慮此事,解予安卻已将他的不出聲當成了默認贊同,嗓音淡漠道:“明天帶你去看房子。”
“啊,你認真的啊?”
紀輕舟沒想到他還挺積極,蹙了蹙眉頭道:“那你要不還是給我開個租金吧,別太高就行,十元五元的,花了錢我用着也安心。”
解予安自然也明白他的顧慮,盡管對他如此不信任自己略感不快,但還是答應下來道:“可以,但我會另加條件。”
紀輕舟聽他這麽強調便覺不是什麽好事,下意識追問:“什麽條件?”
“明天看了房子再談。”
“賣什麽關子,我還不一定看得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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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雖如此,第二天清晨,吃過飯後,紀輕舟還是曠了半天工,和解予安坐車去法租界看房。
今日禮拜天,沈南绮也在家中,聽聞他們的出行目的後,便說陪他們一道過去看看。
上車時,紀輕舟習慣性地先拉開後車門,把解予安送上了汽車,正要往裏坐,又想起還有沈南绮在,便讓他們母子坐一塊兒,自己則坐到了前面副駕上。
“欸呀,其實你不必要跟去的,”沈南绮上車後,便對他兒子說道,“這天氣這麽差,到處濕漉漉的,你行走又不便,我帶輕舟去一趟就好了。”
解予安疑惑:“不是你要跟來嗎?”
“我不跟來,我怕你連門都進不去。”沈南绮沒好氣道,“那房子建在哪個地方你知道嗎?幾層幾間你打算怎麽跟輕舟介紹?”
“他自己有眼會看。”
“那你是起到個什麽作用?”
“……”解予安不開口,默默偏過了頭朝着車窗生悶氣,就好像他能看見窗外的景色似的。
紀輕舟聽着後面的對話,在心裏暗嘆“果然姜還是老的辣”,若非不大禮貌,他真想給沈南绮比個大拇指。
剛這麽偷樂着,這時又聽沈南绮問他道:“你現在看房子是準備用來開成衣店,還是做其他用處?”
“不,成衣鋪那邊房租還有五個月,會繼續經營,做些小本買賣,現在看房是準備用來做設計工作室的,就專門接待那些需要高級定制服務的客人。”
紀輕舟緩緩道出自己計劃,“這樣有個專屬的工作室,像您如果要來定做禮服,有寬敞的試衣間和休息區,體驗感會更好。”
也更方便提升名氣,擡高價格……紀輕舟心裏暗忖。
“工作室啊,這聽起來倒是不錯。”沈南琦先前還擔心他要租整棟的房子開成衣鋪,那實在是浪費。
随後,她稍作思索道:“其實我最近也在考慮,元元的傷勢不是一直在好轉嘛,幹脆等他痊愈了,就送你一棟房子好了,離解公館近點的,你既可以在那經營你的事業,以後也還是能常往來。
“反正我看你們兩個關系相處得不錯,日後要是不介意,還能繼續做朋友,那我麽,估計也時不時的要去你店裏做個衣服,這麽安排起來,不是兩全其美嗎?”
紀輕舟聞言,腦子差點宕機。
送一棟房子?離解公館近的房子?這會否太誇張了!
他想過沈南绮待他十分慷慨,以後給的報酬必然不會少,卻也沒想到她如此大方,上萬的房子說送就送。
紀輕舟一時說不出話來,頓了頓才道:“還是按您原計劃來吧,這樣我很受之有愧。”
在他看來,自己作為吉祥物其實沒什麽實際作用,解予安的身體好轉,主要靠的是人家張醫師的醫術高明,即便沒有他,解予安的身體總有一天也是會恢複的。
而在照料解予安的生活起居上,他也只能說是勉強達到标準。
一天有大半天的時間都在店裏,回家後也總忙工作,一有空就和解予安頂嘴鬥舌,非要氣一氣他才開心……但凡沈南绮知道他私下裏真正的面目,肯定不會這樣大方地送他房子。
沈南绮約莫也能猜到他的想法,笑了笑道:“你肯定是不信沖喜之事,覺得慚愧對吧?其實不必有什麽心理負擔,起碼你陪元元一塊的時候,他心情好,那恢複起來就快,這也是有幫助的。”
解予安聽聞此言,很想諷刺一句,他心情何時好過?
但想着紀輕舟在他母親面前僞裝良善也不容易,就不必揭穿他了。
沈南绮接着道:“不過細細想來,送房子确實不便,你也未必會喜歡我們送的地段,到時還是按一開始同你說的,給你一筆錢,讓你自己做主吧。”
這下紀輕舟就安心了,欣然應聲道:“可以,這我接受。”
解予安聽着他們談論聲,始終不發一言,分明剛出門時心情還不錯,這會兒卻是覺得有些心堵。
果然他還是讨厭梅雨季。
下雨天路上的車輛不多,但畢竟道路濕滑,安全起見,司機開得也較為緩慢。
沈南绮和紀輕舟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着,約莫半小時後,黑色小汽車開到了位于霞飛路中段一棟綠蔭環抱的小洋房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