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寶官人 別讓旁人看見
第31章 寶官人 別讓旁人看見
許是考慮到夜裏燈光昏暗不便就餐, 晚上的筵席開得很早。
紀輕舟三人才挑好位置坐下,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原本還算空曠的大堂就呼啦湧進了一群賀客。
轉瞬間, 幾張桌子就坐滿了人。
原本紀輕舟還想給沈南绮和解見山留個位子,結果兩人進大廳後,甚至沒往他們這邊過來,只是揮手打了聲招呼, 就同幾位看起來很有名望的長輩去了內院的座位。
到頭來,紀輕舟右手邊坐的還是解予安,左手邊坐的也不是旁人, 正是老熟人駱明煊。
駱明煊同他那幫狐朋狗友吹完了牛後, 便撇開親戚朋友,獨自跑到了紀輕舟身旁,擠進長凳落座。
他那張嘴是不得空閑的, 剛坐下就拍了拍紀輕舟的手臂, 朝他閑聊問話:
“昨日我去你店裏的時候, 你怎不說你們也要來吃酒?我是一個人坐今早那班火車過來的,別提多無聊了, 早知你們要來,我就同你們一道了。”
紀輕舟剛要解釋, 是因為需要等解予安做完針灸才能确定是否要過來, 結果他尚未開口,右手邊男人便以清冷的嗓音詢問:“他去你店裏做什麽?”
“欸, 這是個好問題!”
雖隔着一個人, 但駱明煊耳朵好使得很,一聽見解予安的問題便立即昂起了脖子,搶在紀輕舟開口前噼裏啪啦地回道:
“真可惜元哥你看不見我此時的模樣, 我已不是原來的駱明煊了!前兩日,輕舟兄用他那雙化腐朽為神奇的巧手給我從頭到腳改造了一番,不僅給我搭了衣服,理了頭發,還親手給我修了眉毛,被他那麽一搞,我整個人脫胎換骨、容光煥發,當日回到家裏,連我娘都差點沒認出我來!
“我如今可算懂得潘安之煩惱了,這兩日出門,真是走哪都被圍觀,耳邊環繞的淨是‘俊俏’啦‘時髦’啦之類的詞,聽得我耳朵都生繭子了!
“我大哥還問我,是得了哪位神仙的神通,哈哈……诶,阿佑,你這麽盯着我,不會是還沒認出我是誰吧?”
解予安在他說到一半的時候,就已經嫌吵般地朝右邊偏過了頭去。
Advertisement
盡管他一直都知曉駱明煊話多聒噪,但因從小一塊長大的關系,聽得多了也就還能容忍。
而今日許是周圍環境太過嘈雜之故,對方的聲音為了蓋過那些喧嘩聲,愈發的嘹亮刺耳,震得他頭疼又煩躁,一句也聽不進去。
至于被點名的黃佑樹,他方才确實沒認出駱明煊來,瞧見一位模樣俊朗的時髦青年很是熟稔地坐到紀先生的身旁,還以為是紀先生的朋友。
直到駱明煊一開口,那熟悉的洪亮嗓音夾帶着滔滔不絕的話語傳來,他才驚愕地辨認出對方的身份。
“駱少,您比起前一陣改變也太大了,這任誰也看不出來啊。”
駱明煊聽着又是得意地嘿嘿一笑。
這時,對面座位一大爺突然伸出手,指着駱明煊問:“诶,你莫不是駱家那小子?”
其實,這老先生已盯着他們三個儀表堂堂的年輕小夥看了好一陣了,起先以為是外地人,後來聽駱明煊叽裏咕嚕講了一大堆話,才隐隐地回想起來這黑皮青年的身份。
但望見對方此刻的模樣,他又不敢十分确定,就試探着問問。
駱明煊一聽,咧開了嘴,呲着大白牙朝對面笑道:“怎麽,吳阿爹才認出我啊?”
“呦,還真是你,前一陣見你不還跟皮猴似的嗎,怎變了副模樣?”
“我也是受了高人指點!”
駱明煊說着,動作誇張地一指旁邊的紀輕舟,“喏,就是這位高人!紀先生在上海可是首屈一指的裁縫大師,在業內那叫一個名頭響當當,多虧了他的指點,我才改頭換貌,變成現在的英俊模樣!”
紀輕舟聞言,嘴角抽動,只想捂住耳朵,裝作不認識此人。
這一刻,他深刻體會到了上回聚餐時,被駱明煊以介紹名義大肆吹捧的徐長吉的感受。
同桌的賀客聽了駱明煊的話語,都信以為真,目光紛紛望向紀輕舟,想要趁此機會結識一下這位厲害的裁縫師傅。
幸好此時筵席開桌,一盤盤菜肴由酒席的幫工端上飯桌,及時終止了這個話題,化解了紀輕舟的尴尬。
随黃昏到來,落日夕陽透過門窗斜斜地照進廳堂。
因前來吃酒的多數都是本地人,又是友鄰親朋,彼此熟識,飯桌上一聊起來便停不下來,諸多的聲音堆砌一塊,格外熱鬧喧嚣。
“诶,駱家小子,你家那汪汪狗還在吧?”吃了會兒菜,對面那大爺用蘇語詢問駱明煊。
“老狗一條了,但還是能吃能跑的,再養十年不是問題!”
駱明煊一邊躬着身子,給周邊一圈人倒酒,一邊精神十足地回話。
“也是該老了,你都長這麽大了。”約莫是喝了幾口紹酒的緣故,大爺有點感性起來。
“我記得你小時候,每日一出學堂,就牽着一條大黃狗大街小巷地跑,一路上‘旺旺、旺旺’地叫,後來一聽見你那聲,我們就說,駱家那‘汪汪狗’又來了,呵呵……”
“是是,所以這不給狗改名了嘛,現在不叫旺旺了,叫三旺!”
紀輕舟正給解予安剔鴨肉上的骨頭,聽到這話題,不由得掃了解予安那張冷峻的臉孔一眼。
多虧對方當初為了諷刺他,還給他補了課,否則他都聽不懂他們在聊什麽。
“你小時候真是跟個皮猴似的,你們幾個孩子,常一塊玩的是不是還有個小胖墩,和一個……诶?”
那大爺倏地反應過來,眼珠一轉,盯向了解予安,問:“這位眼睛不便的小後生莫非就是解家的那位寶少爺?”
寶少爺?
不是元少爺嗎?
紀輕舟挑了下眉,側頭看向解予安。
還以為這位大爺認錯人了,結果解予安神色平靜地點了點頭,應聲道:“是我,吳阿爹。”
“诶呦,真是你啊,有好多年沒見了,你這是害了什麽病,為何蒙着眼睛?”
“前幾年參了軍,受了點傷,近日才回來。”解予安簡略概括。
“你去參軍打仗了?”大爺起先詫異,随後面色感慨地搖了搖頭,“真是出人意料,你們這一群孩子,數你小時候最會念書,你和駱家這小子,一個整日調皮搗蛋,一個文文靜靜跟個姑娘似的,沒想到長大了反倒是你最勇武……”
紀輕舟一面聽着那大爺絮絮叨叨的話語,一面轉過腦袋,小聲問駱明煊:“他剛才說的是寶少爺吧?這是什麽稱呼?”
駱明煊原本壓根未注意這點,聽他這麽一問,才恍然被勾起了回憶,眼珠滴溜溜一轉,露出了狡狯的笑容。
他剛要對紀輕舟爆料,又生怕被發現似的,賊頭賊腦地窺了解予安一眼,然後壓低聲湊近說道:
“是這樣,元哥以前啊,小名不叫元元,而是叫‘元寶’,至少十歲以前,他家裏人都那麽叫他,同輩的叫他‘寶哥’、‘寶弟’,外人就叫他‘寶少爺’、‘寶官人’!
“後來,不知怎麽回事,可能是他長大了要面子,也可能是那會兒讀了《紅樓夢》,‘寶哥哥’什麽的太羞恥了,他就不讓別人這麽叫了。誰喊他一聲‘寶哥’,他能擺三天臉色。
“那我想,他不讓人叫他寶哥,那我叫他元哥,總沒事吧?後來叫着叫着,他家人也跟着改口叫他元元了……诶呀,這都是十年前的事了,你不提,我都忘了他還有這麽一段羞臊過往……”
“奧……原來如此……我還以為是因為他名字念得快像‘解元’,你們才這麽叫他。”
一時間,紀輕舟心底生出了種好似發現了死對頭黑歷史的感覺,既詫異好笑,又夾着絲詭異的興奮。
“你這倒是個我沒想過的思路。”駱明煊也是一臉發現了新大陸的表情。
紀輕舟止不住嘴角上揚,正要與他再交流交流某人的黑歷史,就被身邊人撞了下胳膊。
他頓然回神,轉過身問:“怎麽了?”
解予安一言不發,只用筷子輕輕敲了敲碗沿。
“夾菜是嗎?”
紀輕舟直起身掃了眼桌上的盤子,道:“有雞、鴨、魚、蝦,還有燕窩,鴿子蛋……”
“想吃什麽啊?寶官人?”
後面三字他故意說得輕悄而緩慢,藏着濃濃戲谑之意。
解予安神色不自覺僵硬了一瞬,接着壓低嗓音道:“別聽他瞎說。”
“不見得是瞎說的吧?”
紀輕舟輕笑了幾聲,伸長手臂用勺子舀了兩個鴿子蛋,剝了殼放到他碗裏,“就這麽在意嗎,寶哥哥?”
解予安一派淡定自若地用筷子夾起碗裏的幾根蘿蔔絲放進嘴裏,仿佛沒聽見般,不作回應,而背陰處的耳廓卻有些微的發紅。
紀輕舟見他不語,覺得無趣,笑了笑便不再拿此事調侃他。
随即又伸手夾了兩只白灼蝦到碗裏,一只自己吃,一只剝殼後沾了點醬料,放到解予安碗中。
暮色将近時,新郎官前來敬了酒,之後便在一堂的歡聲笑語中結束了筵席。
轉眼天色近黑,紀輕舟和解予安、黃佑樹一道先返回了解家位于西中市的居所。
作為他穿越來的出生點,紀輕舟對這棟洋房的裝潢擺設可稱得上是記憶深刻,感觸頗多。
沿着酒紅色的木地板上樓,穿過那鑲嵌着彩色玻璃的對開銅門,往前走到頭,右轉便是解予安的房間。
即現代民宿的“206”號房。
房間沒有上鎖,提着行李箱走在前邊的黃佑樹剛伸出手去握住門把手,紀輕舟掃了眼窗外皎潔的月色,叫停他道:“等等,我來!”
黃佑樹疑惑地收回手看了他一眼,沒有多問,就退後兩步讓出站位。
紀輕舟松開解予安的胳膊,輕吸了一口氣,上前一步,握住門把手,旋轉開啓。
咔嚓一聲輕響,他推開房門,走進了昏暗的屋子裏。
等候幾秒,果然,無事發生,哈哈。
紀輕舟暗嘆了一口氣,轉身回去開了燈,抓住解予安的胳膊,領着他進屋。
“這是不是還是你第一次來這住?”
紀輕舟帶他坐到窗邊的沙發上,一邊脫下外套,搭在沙發椅背上,一邊随口閑聊:“聽阿姨說,這是去年才建好的房子。”
解予安将手杖靠在沙發扶手上,“嗯”了一聲。
“那我給你說說房間的布局,你自己在腦子裏畫個地圖。”
紀輕舟在另一張沙發上落座,懶洋洋地後靠椅背介紹:“這是一間窗戶朝南的卧室,面積包含盥洗室大概三乘二丈。你所坐的沙發在房間西側,背靠窗戶。東側靠牆是床鋪,西面靠牆有個大衣櫥,衣櫥旁邊是浴室門……”
在紀輕舟的講述聲裏,黃佑樹放下裝行李的皮箱,在屋裏稍微收拾了下,随後朝紀輕舟道:“少爺,紀先生,我先出去了,你們有事喊我。”
紀輕舟點了點頭:“你早點去休息吧,也累了一天了。”
黃佑樹出去後,兩人又坐在沙發上閑聊了一會兒,接着紀輕舟便如往常一樣,給解予安備好了洗澡水和換洗衣物。
趁着解予安泡澡的時間,他坐在沙發上,拿着本子和鉛筆又開始畫圖。
說好要在一周內給沈南绮和陸雪盈設計好晚宴禮服的,結果這一下就過去了三天,他只設計完成了沈南绮的禮服,陸雪盈的那兩套甚至沒什麽思路。
在紙上刷刷地畫了一陣,紀輕舟倏然皺眉停筆,有些暴躁地撕下紙頁揉成一團,随手抛向一旁。
握着鉛筆皺眉思索片刻,他忽地又擡起眼,掃向那被遠遠抛到了盥洗室門邊的紙團,盯了三秒,無奈地嘆了口氣,起身過去撿起紙團丢進了垃圾桶裏。
正當這時,盥洗室的木門開啓,解予安帶着一身潮熱的水汽出來,手裏握着條黑色絲巾般的東西,疑惑問:“這是何物?夾在我睡衣裏的。”
紀輕舟情緒正煩躁,剛要随口敷衍一句“不知道”,目光掃過去時卻不禁一滞,認出了那物。
未等到及時的回答,解予安又捏了捏手裏絲滑帶着些彈性的輕薄面料,試圖分辨出它的用途。
紀輕舟見狀難得有些羞恥,忙伸手從他手裏奪過,說:“這是我內褲,可能收拾衣服的時候不小心夾裏面了。”
解予安微微愣了愣,第一反應是:“這般狹小?”
“什麽話!”紀輕舟下意識呵斥,“注意你的言辭!”
對上解予安略顯疑惑的神色,過了幾秒,方冷靜下來道:“內褲最重要的是貼合身體所營造的私密性,包裹得緊密嚴實方不失體面。
“哪像你,整天穿着條薄薄的平角大褲衩晃來晃去,跟挂空擋有什麽區別?也不嫌□□漏風。”
解予安貼身穿的确實都是寬大的平角直筒褲,有長有短,有絲質的也有棉質的。
這時代尚未産生真正意義上“內褲”一詞的概念,即便他這樣辯駁了,他也沒覺得自己穿的有什麽奇怪之處。
反倒是紀輕舟的內褲,憑照剛才所觸摸的手感判斷,身為褲子連褲筒都沒有,好說就是由兩塊狹窄料子拼接而成的碎布頭。
想象了一下那窄小而輕薄的布料緊緊貼合的樣子,又在底裆位置設計了類似承托作用的口袋,用于放置那物,這不能說不實用,确有一定保護性,但委實太過超前,形象放浪,不能接受。
短短幾十秒間,他對紀輕舟的感觀都變了。
“你平時都穿着此物?”
“是啊,你這是什麽表情?”
“君之觀念,真令我耳目一新。”解予安狀似鎮定泰然地說道,卻在邁出右腳時,同時地伸出了握着手杖的右手。
他同手同腳地走了兩步才調整過來,沉聲強調道:“收好它,別讓旁人看見。”
紀輕舟随手将內褲塞進了褲兜,于心裏暗罵了他一聲迂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