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難以啓齒 有點做作了,解元元
第29章 難以啓齒 有點做作了,解元元
為了盡快完成駱明煊的皮夾克, 紀輕舟這天下班比平時稍晚了一個鐘頭。
回到解公館時,天色早已經黯淡,解家人都已吃完了夜飯, 各自回房間休息,就剩解予安和沈南绮還坐在大餐廳裏。
母子倆邊吃着沈南绮從蘇州帶來的茶食糕點,邊聊着一些瑣碎日常的事情。
“過兩天你賴伯伯的兒子娶妻,我和你父親都要去吃喜酒, 屆時,你不如跟你父親一道回趟蘇州?”沈南绮帶着幾分慫恿意味地提議道。
“駱家那小子肯定會去,你們一塊也有個伴。”
解予安搖頭:“那天針灸。”
沈南绮早料到他會找這個借口, 遂道:“我打聽過了, 他們辦的新舊合璧式的婚禮,晌午迎親,下午在禮堂拜堂, 吃的是夜裏的酒席, 那麽你上午看診完, 下午同輕舟一道坐火車過去也來得及。”
解予安蹙了下眉,仍有些不情願。
他本就不喜歡與人交際, 何況如今眼睛又瞎了,去那種人群繁雜之地, 只會給身邊人增添麻煩。
但随即他腦中浮現出前幾日紀輕舟勸他多出去走走的話語, 考慮了幾秒,道:“你問紀輕舟, 他說去我便去。”
沈南绮聽着不禁挑了下眉:“怎麽個意思, 你現在都聽他安排了?”
“他多半沒空。”解予安語氣沉靜且篤定。
“好,那我等會兒問問他。”沈南绮這麽說着,就低頭看了眼腕上的手表。
“你說這孩子也是, 都什麽點了還沒回來,就經營那麽一間小成衣鋪,他至于如此的勤苦敬業麽……”
解予安嘴角微不可見地扯動,心裏淡定想,下班晚算什麽勤苦敬業,某人半夜三更做賊般的跑樓下偷踩縫紉機的時候你都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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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暗自腹诽着,解予安忽然聽見了一道輕快腳步聲自外面走廊遠遠地傳來。
他的聽覺自失明後就變得愈發靈敏了,明明身旁的沈南绮一直在咕哝着“紀輕舟回來得如此晚不安全”等等話語,他卻能在環繞耳畔的女聲中清晰地分辨出腳步聲的主人正大步地朝餐廳走來。
一時之間,他心跳莫名咚咚地加快了幾分,泛起些許名為翹盼的波瀾。
仿佛為了掩蓋這股情緒湧動般,他裝模作樣地端起茶杯喝了兩口熱茶。
“不好意思,回來晚了!都吃完了啊你們……”
就在解予安喝茶的時候,熟悉的清朗嗓音不出意外地從門口傳來。
他放下茶杯,姿态随意地靠在椅背上,随着青年腳步聲的靠近,原本平淡枯寂的情緒倏然飄飄悠悠起來。
“我剛剛還在念叨,說你為這工作也真是廢寝忘食了,三天兩頭地趕不回來吃飯。”
沈南绮假作不滿地責怪了一句,面上卻帶着幾分無奈笑意,旋即擡手叫傭人把熱着的飯菜送來。
“最近是有點忙,這不連答應給您做的外套都還一直沒有開工嘛。”
紀輕舟輕感慨着,将背包和外套挂到椅背上,繼而動作熟練地拉開椅子挨着解予安坐下,毫不客氣地從他面前的盤子裏拿起一塊芙蓉酥咬了一口。
“我的衣服倒是不着急,眼下天氣也慢慢熱起來了,不怎用得上外套了。”
“那不行,答應您的還是得盡快做完。”紀輕舟幾口吃完糕點,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熱水。
他一邊喝水,一邊單手從包裏掏出今日從洋貨店購買的繞成球狀的羊絨線,和一早畫完的針織開衫設計圖,遞給沈南绮道:“您看看這個顏色喜歡嗎?”
畫稿上的女郎穿着淡粉的旗袍與淺灰紫的短款針織開衫,設計圖畫得雖簡單,卻能透過那寥寥幾筆的線條弧度與褶皺紋理,表現出外衫的彈性與編織的花紋。
沈南绮看了看圖稿,又看了看與圖稿顏色一致的毛線球,有所領悟道:“你的意思是用這絨線編織一件圖上的外衣?這瞧着有些難度啊,怕是很費時間吧?”
紀輕舟微微搖頭:“還行吧,不難。”
“這不難?”
“織一件衣服是有些難度,織圍巾或披肩之類的就相對簡單許多。您看着……”
紀輕舟見她感興趣,就從包裏拿出兩支木頭棒針,扯出羊絨線,手指靈活地打了個活結套在棒針上收緊。
旋即他快速地起針繞了四十個線圈,上下針交替着織完第一行,随後稍稍放慢速度織第二行,一邊織,一邊前傾身體越過解予安,給沈南绮近距離地演示手法。
“你這手還真是靈巧!”
見他短短幾分鐘時間就織出了兩三公分寬整齊的針織布邊,沈南绮不禁眼神發亮,目不轉睛地盯着他手上的動作,越看越覺得有意思。
于是在紀輕舟織完一行,準備交換棒針時,她便忍不住道:“讓我來試試?”
“好,您試試。”紀輕舟把棒針轉移給她,還未怎麽指點,沈南绮自己便按照他演示的手法緩慢地織了兩針。
她确實聰明,上手也快,練了沒幾下動作就熟練了起來,輕笑道:“是不難嘛,就這麽一直打下去,便可織出一條羊絨披肩了?”
“對。”紀輕舟點點頭,這時傭人端着飯菜過來,他便暫時收回注意,端起碗筷給自己盛了滿滿一碗飯。
“那是否還有其他的編織花樣?”
“花樣多得很,但我對此也不太擅長,能給您演示的不多。”
“這不着急,等我先熟練掌握這初級的織法再試別的。”
沈南绮原本只是好奇,想嘗試一下新鮮玩意兒,打了幾圈之後卻有些上瘾,直接開口道:“這套工具先歸我了,我的衣服不着急,你回頭買點毛線球抽空織着便成。”
但随即,她又考慮到紀輕舟畢竟不是她親外甥,且這羊絨線手感細膩柔軟,肯定不便宜,遂補充道:
“對了,這個月零用錢還沒給你吧,等會兒讓梁媽從賬上給你支三十元,比上月多出的十元就當是你給我織那件外套的辛苦錢。”
一提到零用錢這事,紀輕舟因為心虛不好意思,又成了只會諾諾應聲的小白臉。
兩人隔着解予安交流幾句後,便陷入了安逸的寂靜氛圍中。
一個專心吃飯,一個興致盎然地打着毛線。
又過了好一會兒,沈南绮才從做針織活的興味中脫離出來,将棒針暫時放到一邊,看向紀輕舟道:
“差點忘了正事,五號這日,我們在蘇州有戶親戚辦喜酒,你那天要不要和元元一塊過去吃酒席?”
五號?又是蘇州喜宴?
那大概率就是駱明煊要去吃的那場喜酒了吧?
“你怎麽說,想出去走走嗎?”紀輕舟輕輕撞了撞身邊人的胳膊。
解予安抿了下唇,還未開口,沈南绮就接道:“他說你沒時間。”
“哦?”紀輕舟一聽就知道解予安是拿自己當擋箭牌不想出門。
他确實沒什麽時間,不過抽一兩天也能抽得出來。
抱着不能讓解予安詭計得逞的想法,就說:“那就去呗,我就當給自己放個假,去蘇州玩兩天,放松一下。”
話落,不論是他還是沈南绮都第一時間看向了解予安,以為他會另找借口駁回這個決定。
沒想到對方聽完後,只是自顧自地端着青瓷茶杯,間歇地喝一口熱茶,一語不發的,還真就這麽順其自然地答應了。
沈南绮盯着解予安瞧了幾秒,心底頗感稀奇。
自己的兒子什麽脾氣秉性她最為清楚,他若真不想去,就不會将選擇的機會交給別人。
沈南绮一時有些懷疑,這小子是不是原本就想和紀輕舟一道出門散心,只是自己不好意思提,就變着花樣地讓她來提。
看來她不在的這段時間,這兩小輩關系似融洽不少?
沈南绮不露聲色地挑了下眉,抱着試探的心思,她又故意向兩人提起道:
“還有一事。上回輕舟想去鮑老爺子的壽筵,我不是考慮到鮑子瓊其人品行不端,沒讓你過去嗎?恰好下個月陸順行的女兒辦成年禮,給我們發了請柬,這回就帶上你們兩個一道赴宴,如何?”
她邊說,邊悄然觀察着解予安的神情。
一般這種宴會,他兒子向來是不樂意去的,但興許此次有相處合拍的同伴一起,就會答應也說不定。
誰知解予安聽聞後,未表露态度不說,反倒抓了另一個重點。
側頭朝向紀輕舟似不經意地問:“鮑子瓊便是騷擾你之人?”
“啊?”紀輕舟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突然扯起這件事來。
他剛要解釋被他揍了一拳的不是鮑家少爺,而是其手下,沈南绮便擰起了眉問:“鮑子瓊騷擾你了?”
“不是,不是他。”
“那是怎麽一回事?”沈南绮顯然已被轉移了注意。
本來此事已經結束,紀輕舟也沒想過找誰告狀,但既然沈南绮都這麽問了,他便将大觀茶樓發生的事情大致解釋了一遍。
沈南绮聽完怫然不悅,沉聲道:“此事我會找機會讓見山告知鮑老爺子一聲。我僅知曉其子素來輕薄無禮、乖戾驕縱,沒想到如今都敢縱容手下欺負到我的人頭上來了,真是無法無天。”
被袒護的紀輕舟默默噤了聲。
依此刻事情的進展來看,他強烈懷疑解予安剛才是故意抓錯重點,好借着他母親的手幫他讨個公道。
雖當初說着不會幫他報仇,實際還是記在了心上嘛……
想着,紀輕舟就側目看了身旁端着茶杯的解予安兩眼。
見他繃着面孔,嘴角拉得平直,擺着一副漫不經心又置身事外的表情,心裏不由得偷笑。
若非沈南绮在這,他真想調侃對方一句:有點太做作了,解元元。
“不過此事也給我提了個醒。”沈南绮的聲音喚回了紀輕舟的注意力。
她看着他輕嘆了口氣,道:“你這模樣啊,獨自在外邊是不大安全,這生意場混得好的哪個不是老油條?況且你還總回來得這麽晚,我時不時就要憂心你被人搶劫了。
“這樣,元元那床頭櫃箱子裏還有一把勃朗寧,左右他待在家裏也用不着,不如給你防身用。”
“啊?”紀輕舟難得愣怔,“可我不會用槍啊。”
他只是開個成衣店,又不是開銀行,用不着這麽誇張吧?
還有,解予安在床頭櫃裏藏私房錢也就罷了,怎麽還藏手槍啊,是準備兩人吵架的時候出其不意拿出來給他斃了嗎?
“打不死人沒關系,關鍵時候拿出來唬唬人也是極有用的。等元元身體好些了,再讓他教你怎麽用。”
沈南绮把一切都安排完了,才看向他兒子,問:“把你的槍先借給輕舟防身,可以吧?”
解予安戰術性地沉默了一下,然後點頭應了聲“可以”。
紀輕舟又扭頭看了解予安一眼,有些訝異他竟然如此平靜就同意了,完全不像他平時的作風。
這母子倆一唱一和間,就決定了此事,紀輕舟固然覺得沒有必要,也只好點頭答應。
有了解決方案後,沈南绮情緒冷靜下來,再度提起了陸順行女兒成年禮之事,詢問解予安去不去。
“再說吧。”解予安顯然是不想去的,就給了個拖延時間的答案。
紀輕舟好奇詢問:“您所說的那位陸先生的女兒是陸雪盈嗎?”
沈南绮挑起了眉看向他:“那姑娘你也認識?”
“今天剛認識的,未來的顧客之一,她請我幫她設計生日宴的晚禮服。”
“她讓你幫她設計禮服?”沈南绮先是驚訝地重複,旋即莞爾,“那看來你生意拓展得不錯啊!陸家那位小姐穿着打扮可是出了名的講究,聽聞她家裏雇了五個裁縫,就專門只給她一個人裁衣裳。”
“這麽誇張?”
“何止啊,人家穿的用的可都是歐洲來的名牌貨。”一聊起禮服的事,沈南绮就來了興致,口吻輕快道:
“此事說來也巧,我還正想問問你有沒有時間幫我裁制一身适合參加西式晚宴的禮服,或是上次那樣的旗袍款式,更莊重些的也可以。既然那丫頭搶先了一步,估計你也忙得慌,這次我就不麻煩你了”
紀輕舟聽聞便停下了筷子,道:“您這話說得,這算什麽麻煩!”
雖然他确實有些忙,訂單已經排到了下個月,但沈南绮一直是解家人裏待他最好的,又幫他打廣告,又給他零花錢,紀輕舟不想辜負她的期待,便道:
“我這周內給您設計一套禮服,您若喜歡,我就給您做,要是後面特別忙,真抽不出時間,您也可以拿圖紙去找別的裁縫,我不介意。”
“找別的裁縫怕是不太方便,你是不知道,如今裕祥接了多少的旗袍單子,這錢啊,都白白讓嚴老板給掙去了。”
沈南绮說着抿了下嘴角,言語裏頗有些為紀輕舟鳴不平的意思:
“除了裕祥,其他不少的裁縫店也都在模仿制作新的旗袍,我估計,再過兩月,全上海女子身上的袍子都要變成窄袖貼身的式樣了。”
紀輕舟不禁失笑,搖頭說道:“我便是把那些單子都搶過來也做不完啊,有些錢是該讓別人掙的。況且,若非裕祥的名頭夠大,手藝夠硬,這新式的旗袍短時間也流行不起來不是嗎?”
“這話倒也在理。”沈南绮垂着眼睑應聲,心裏則還有些可惜。
旋即轉回話題道:“不過你若真決定要接我這筆單子,這錢我還是得照價付你的,雖是一家人,也不好壓榨你,否則我過意不去。”
紀輕舟邊啃着鹵雞腿,邊點頭,聞言沒怎麽過腦就開口道:“照理我得跟您客氣客氣,但您都這麽說了,那我必然不能讓您過意過去,就當是化身功德箱了,你盡管給,我盡管收,收的每分錢都是給解元元的功德。”
解予安:“……”
“你這孩子,淨會胡謅八扯地哄人開心。”沈南绮聽他連胡扯時也在為解予安考慮,心裏十分欣慰。
接着,她拿起棒針邊打毛線邊輕輕嘆了口氣:“日子過得真快,連陸家那丫頭都要成年了。”
“不過想想,也是到時候了,”她掃了眼解予安,回憶道,“她也就比你小了三歲,你們小時候在西湖邊那飯店裏還見過一面呢,記得嗎?就是那老道士給你算命那年。”
解予安連老道士的事情都記不清了,自然不記得什麽丫頭,就沒有理會這話題。
紀輕舟在旁聽着,下意識地于心中計算了一番解予安的年齡。
一算之下,甚為驚訝。
陸雪盈今年成年,解予安只比她大三歲,那解予安豈不是才二十一歲?
甚至,若他還沒到生日,那就是才滿二十周歲!
老天爺啊,他是清楚自己比解予安年紀大,卻沒想到會大這麽多,原以為大一兩歲便頂天了。
但這也怪不得他,光看解予安那張高冷清貴的臉孔和他那近一米九的高個子,誰能想到他距離成年也才過去了兩三年啊。
二十一歲,這在現代甚至都沒到合法結婚年齡。
驟然間,紀輕舟生出一股難以啓齒的罪惡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