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柔韌
柔韌
前面的車不知道為什麽停住了。
每次在珠山路都要堵車,賀亭抒不耐煩地看着前面堵起的車流,本想按喇叭,但還是忍住了。雨點砸到車窗上,她不禁轉頭看向車窗外的雨勢。她覺得很困,閉上眼睛卻睡不着。二十二歲時的睡眠終究不能和十二歲時相比,已經過了那個躺在地上都可以睡着的年紀了。
尤其還是在雷雨天。
不知道為什麽,她異常讨厭雷雨天,除非有道雷把賀知延的花房劈了。手機那邊的聲音停了停,她懶懶地仰到車後座上點了一支煙。
“你知道賀知延這個人有多神經嗎?因為蕪茵給他的號碼備注的很客氣,給我的號碼備注是亭抒,”賀亭抒的手重重砸了一下方向盤,好像被氣笑了,“他就覺得肯定是我對蕪茵說他的壞話了,神經。蕪茵又不是把心也賣給他了,他憑什麽管東管西。”
雨聲越來越大,她關了車上的音樂,悠悠地吐了一口煙氣。
“你說賀知延會有失态的那一天嗎?我長這麽大,還從來沒見他失态過。他是那種即使被別人指着鼻子罵都面帶笑容的人,然後再千百倍地陰回去,”賀亭抒哼笑道,“他和我媽一樣,最喜歡體面。”
前方的車流好像動了動,賀亭抒伸手拿過手機:“不說了,外面堵車呢,珠山路什麽時候再修寬一點,整天堵……”
她話還沒說完,前方傳來巨大的響聲,如同一道炸開的悶雷。因為這巨大的沖擊,旁邊的山體甚至滾下了細小的碎石,車身好像随之震了一下,她手中的煙掉落,看着前方不知被什麽砸開的車輛,怔了一秒。
自前上方飛來無數根圓柱木材,伴着轟隆隆的雷聲滾落,聲音像是能撼天動地。她手指抖了抖,猛按了幾聲喇叭,示意自己前面的車注意。可雷聲轟隆作響,前方的車紋絲不動。她來不及多做什麽,一把打過方向,車加速沖進了旁邊的樹林中,飛下的木材猶如砍刀,徑直砍向了她身後的幾輛車。
樹林中有凸起的石塊,車身在猛烈的震蕩後停了下來。賀亭抒緊抓着安全帶,從方向盤中擡起頭,擡手攬了攬自己淩亂的發絲。她向後看,只見路上的車輛橫七豎八地擺開,被木材砸爛的擋風玻璃碎片濺的到處都是。手機裏傳來了一聲聲焦急的問話,她緩了一口氣,拿起了身旁的手機。
“珠山路上出車禍了,”賀亭抒看着後視鏡,深吸了一口氣,“陸哥,我沒事。”
她顫抖的手指夾起掉落的煙,臉色近乎慘白。
賀知延看着蕪茵的神情,動作停頓了幾秒。蕪茵像雨中一支枝條柔韌的垂絲茉莉,花瓣被風吹起來,枝條卻任憑風吹雨打不動。
他止住喬裕要下車的動作,自己開了車門。蕪茵擡頭看着他的眼睛,撐着傘的手軟了軟,微紅的眼睛被雨水迷住。她伸手要抹,被賀知延攥住了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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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知延下了車,拿過她手中的傘,屈身擡手就将她抱到了車上。升起的擋板隔開了前後座的空間,賀知延用手帕擦掉蕪茵臉上的雨水,将毯子蓋到了她正在發抖的身體上。蕪茵的唇緊緊抿着,低着頭攥緊了毯子的一角,然後就被他抱到了懷中。
“對不起茵茵,可能是因為在山區,又有暴雨,剛才手機沒有信號,”賀知延低頭去看她微紅的雙眼,手帕輕輕擦着她臉頰和脖頸上的雨水,“讓你擔心了。”
蕪茵搖了搖頭,因為自己的襯衫都濕了,她不想弄濕賀知延身上的西裝。不過剛剛要起身,就被他用手掌箍住腰身抱得更緊了一些。賀知延低頭到她臉側,輕輕地摩挲着她還有些發抖的手臂,低聲道:“怕我出事嗎?”
蕪茵沒有說話,她覺得眼睛有些刺痛。
死亡是無法挽回的事情,一旦肉體消失,人的痕跡也會逐漸消失。她要反複看着那張照片記憶,才不至于讓自己在今後漫長的歲月中忘記那雙眼睛,因為這是他存在過的證據。也因為一雙相似的眼睛,她在心內祈禱賀知延一定要長命百歲。
可說心裏話,假使撇開這些不談,她也不希望賀知延出任何事情,就像她不希望身邊任何人出意外一樣。
“我聽同事說這裏出了很大的事故,”蕪茵穩了穩自己的聲音,不讓自己顯得失态,“你和喬助理都沒有接電話,所以我有點擔心。”
所以她就冒着雨從民宿跑到了這裏——
賀知延看着她濕透的鞋子和褲腳,目光不由得停住。蕪茵是個很安靜,很喜歡忍耐,好像性子又有點冷淡的人。雖然這點作為情人來說還不錯,但是有時他會嘗試着想她不安靜、不忍耐的樣子。她從來都不會過問他的事情,今天是蕪茵第一次開口質問他。
蕪茵把他放在心上了嗎?他不至于會因為一個情人的惦念就覺得這是什麽稀罕事,可蕪茵不太一樣,能從她口中聽到帶上質問語氣的話是件很難得的事情。誰不喜歡別人為自己破例呢?
賀知延為她披上西裝外套,手掌捧上了她的臉頰。蕪茵的眼睫輕輕顫動,她看着他那雙眼睛,撐在他肩頭的手微微一動,随後勾上了他的脖頸。她沒有試探和猶豫,帶着雨水氣息的吻落到了他唇上。
賀知延單手扣緊她的腰身,任由她笨拙地啃了一下他的唇瓣。呼吸交纏的瞬間,他按住了她要停住後退的手,捧住了她的臉頰。深切而綿長的吻帶着長驅直入的勢頭,她唔了一聲,細碎的聲音被吞沒,連同發冷的手掌都被他按到了懷裏。
車外大雨傾盆,她陷在他的懷裏,親吻的呼吸聲快隔絕了雨聲。
她還沒有完全喪失理智,知道喬裕還在開車。她低了低頭,将臉埋向他的脖頸。賀知延身上的氣息很好聞,他明明抽煙,身上卻沒有煙草的氣息,只有淡淡的、不可名狀的香氣。她深吸了一口氣,後知後覺覺得剛剛的親吻有些魯莽,不禁将臉埋的更深了一些。
“賀總,那邊的消息說預計通車還要兩個小時左右,晚上您還要和吳秘書用餐,”喬裕的聲音傳了過來,“派來的車已經到珠山路入口了,只是需要步行過事故路段,雨又太大,可能會有危險。”
“不急,再等等。”
他低頭看向蕪茵,她呼吸靜靜的,像是睡着了。
昨天半夜兩個班的男生跑到走廊上胡鬧,她和那位男老師将學生一個個關進房間。等回去躺到床上時人像是累傻了,自己都困的睜不開眼,還一面躺到他手臂上,對他道歉說吵到他休息了。
想到這裏,他将她身上的外套輕輕蓋緊。
下了一天的雨,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停。趙聿時躲在車裏面抽煙,煙氣從降下的車窗緩緩地飄出去。電臺裏正在播報昨天下午珠山路的連環車禍,他倚在車座上,将電臺的聲音調小,剛要閉目養神,車窗裏就伸進來了一只手。
他閉着眼睛就鉗住了對方的手腕,眉頭緊緊皺起。
“哥,別睡了,初步屍檢報告出來了,”章登晃了晃他的手臂,将頭也探了進去,把文件拍到了他身上,“傷口很小,應該是用水果刀一類的小型銳器刺進去的,刺進心髒一擊斃命,看着手法很熟練。”
趙聿時睜開眼,看向自己身上的文件:“還有呢?”
“還有就是民宿的老板被吓的堅決不肯上二樓了,畢竟人死在房間裏,加上這兩天天熱又潮濕,屍體腐爛的味道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章登挑了挑眉,“就和我們昨天晚上發現的一樣,除了受害者本人的指紋以外沒有其他的指紋,也沒有多餘的腳印、血跡之類的,什麽信息都沒發現,這個兇手可能有一定的反偵查意識。”
現場除了受害者本人,幾乎沒有留下其他人的痕跡,兇器也消失的無影無蹤。趙聿時翻開他手中的文件,看向上面标注的死亡時間。昨天冒雨趕到民宿時老板被吓的魂不守舍,沒問出些特別有用的信息,只說受害者訂了三天的房間,而且入住時特別囑咐不要去打擾,所以老板就沒有多問。
直到他被其他客人提醒走廊裏好像有一股淡淡的臭味,他上樓檢查,一間間檢查到那間房間才發現屍體。
“死者是鼎潤建築公司的經理,今天上午剛剛拿回來的監控顯示在案發前的那段時間只有一個人從他房間門口經過。他的房間在走廊盡頭,是監控的死角,但想到房間門口必須從右側的樓梯上樓,樓梯間有監控,那段時間就只有一個人從右側樓梯上樓,是個裝修工,”章登将手機上的照片給他看,“我和小穆剛剛去他家查過了,在案發的那段時間,他有很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什麽證明?”趙聿時眯了眯眼,看向他手機中的人。
“他當時和一隊來珠山進行課外實踐的學生一起待在民宿的公共休息區,雖然學生都在打鬧不一定留意到他,但他說他當時一直在和一名帶隊的老師聊天兒,那名老師可以作證。”章登翻到文件的第四頁,用手點了點。
“老師?哪裏的老師?”
“對,就是老師。”章登低頭道,“她叫蕪茵,東湖中學的初中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