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相見
第69章 第069章 相見
黃昏時分, 國史館的官員都已經陸續離開,只剩林鶴時還伏案在整理過往的史料。
直到天光徹底被暮色遮去,才收拾了東西自大殿走出。
宋泊張望着自回廊另一頭走來, 看到林鶴時的身影,快步上前, “期安。”
林鶴時停下腳步, 轉頭笑看着他,“有事尋我?”
“早就想來了, 只是這些天弘文館內事物也多, 這不忙完了,聽說你還在, 就過來看看。”宋泊解釋完, 謹慎看過四下接着低聲說:“我無意聽同僚說起, 六皇子近來雖不理朝務,但時常辦宴請一些官員前去, 我看不簡單, 你務必要提防。”
林鶴時看着他神色間誠然的關切,颔首道:“你放心。”
宋泊嗯了聲又說:“四皇子不是指名要你負責修開國史, 我看這是有拉攏你的意思。”
林鶴時不置可否,淡聲反問:“你是這麽認為的?”
宋泊點頭認真分析, “四皇子與六皇子的關系緊張, 常言道敵人的敵人,那就是朋友, 你如今與六皇子交惡, 而四皇子能解除幽禁,也有你的一部分功勞,我看多半是這樣。”
林鶴時緘默不語, 宋泊會這麽想,也就是說,大部分人都會這麽想,“且再看看罷。”
宋泊颔首,他知道林鶴時一定有自己的考量和主意,便也沒有再多言,揭過話頭打趣道:“說起來,你與花漓已經有了皇上賜婚,你打算什麽與她成親,我也好喝喜酒。”
林鶴時只笑笑不語,目線看似懶懶垂着,睫羽下的眸光卻冷凝,他不會讓漓兒受委屈叫蕭婉華母親,她也不配。
“說起來,我都好久沒見花漓了。”宋泊嘆聲感慨,“沒想到這短短半年的光景,發生那麽多事,再相遇什麽都變了。”
瞥見林鶴時掀眸朝自己看來,深幽的目光讓他一個咯噔,早前在他桃源村時,他還總是不明白,為什麽林鶴時常在他和花漓相處時,用古怪的目光看他,現在才清楚有緣。
他呵呵一笑,“我就是感慨一下。”
“我知道。”林鶴時溫和彎唇,“朋友一場,你們也是該敘敘舊。”
宋泊眼裏說不出的狐疑,只聽林鶴時再次開口,手掌在他肩上拍了拍,“別忘了叫上花莫一起。”
……
夏日炎烈,往日花漓連走出屋門都嫌曬,今日卻是一點不在意,不等林鶴時過來,她就早早收拾妥當等在前廳。
青菱引着林鶴時走進廳中。
“你來了!”花漓歡喜說着,朝他走去。
林鶴時好看的眉眼輕垂,在她身上走了一圈,不辨喜怒的淡然吐字,“倒是積極。”
花漓如今算是有些琢磨出這人的脾性了,一雙美目輕轉到他臉上,別看瞧着渾不在意,其實占有欲強的都有些病态了。
她走上前伸手勾住林鶴時的長指,“你久沒來,我當然着急。”
林鶴時握住她的手呵笑了聲,壓根不信她的鬼話,花漓眨眼輕斜過肩頭偎近他,另一只手也扶上他的小臂,“小大夫,你可要信我。”
林鶴時輕壓下舌根,偏頭攫着她嬌顏的臉龐,“好,我信。”
很簡短的三個字,情甘被偏哄的放縱沉淪感讓花漓呼吸發緊,随之掉進他深旋的瞳眸內。
花莫從屋外進來,就看到眉目傳情的兩人,當即想要扭頭出去,心裏建設了半晌才算平靜的問:“不是說要出去?宋泊應該在等了吧。”
花漓這會已經不着急了,烏眸纏纏凝着林鶴時的眼睛,林鶴時輕笑扶握住花漓的肩頭,讓她站好,口中則從容回話道:“可以走了。”
花漓不滿撅嘴,花莫實在看不下去,上前把她拉到自己這邊,壓低聲音道:“你就不能矜持些。”
花漓眼裏噙着困惑,林鶴時都是她的了,有什麽可矜持的。
眼看她唇一動,不知又要說出什麽驚人之言,花莫直接捂住她的嘴,氣得花漓只能瞪她。
林鶴時但笑不語,先行離開去安排馬車。
……
幾人與宋泊相約在西胧河游湖,湖面風勁,加上艙房內擺着冰鑒風吹進來涼意習習,倒也惬意。
故友再見,每個人都十分開心,尤其宋泊和花漓兩人更是滔滔不絕,感慨良多,不知不覺已經快到傍晚。
林鶴時适時開口:“時候也不早了。”
花漓意猶未盡,來到都城後,日子雖然舒坦,可比在桃源村無趣多了,也沒像過往那些可以自在相處的朋友。
林鶴時心裏的占有欲讓他并不希望花漓與旁人接觸,只是看到她眉心的恹恹,心中多少不舍,溫聲道:“改日我們再出來。”
“是。”宋泊大喇喇點頭,“反正都在一處,有得是機會聚。”
花漓這才點頭,站起身還不忘替花莫取來帷帽,替她帶上,如今花莫恢複了女子裝扮,臉上的傷更容易引得旁人側目。
船只靠岸,幾人依次往船下走,花漓瞧着不遠處的一艘畫舫嘀咕說:“那船怎麽還在,好似都沒動過。”
她來時就見船停在那裏,如今他們游玩湖回來,船還在原處。
花莫随着看過去,她也注意到了,而且她總覺得那船裏有一雙眼睛在看着她,思忖間岸邊襲來的一陣風刮落了她的帷帽。
沒有了遮掩,那種被窺視的感覺更加濃烈,甚至有種直逼到身上的尖銳灼燙感。
花莫下意識想逃,不想讓其他人看出自己的異常才握緊手忍耐。
花漓忙要替她撿回帷帽,宋泊已經先一步熱心撿起,遞給花莫。
原來以為是男子的人成了姑娘,宋泊還是不太自在,磕絆道:“給,給你。”
花莫揭過帷帽仔細帶好,隔絕了那無形的逼迫感,才放松下來,對着宋泊感激道:“多謝。”
宋泊笑說:“這有什麽。”
喀嚓——
玉瓷碎裂的聲音清晰幹硬,司徒洺心驚朝蕭琢看去,他拈着茶盞的手此刻緊握成拳,尖銳的碎瓷擠在指縫間,鮮紅的血珠順着指縫淌落。
“殿下。”司徒洺驚道。
蕭琢一言不發,只緊緊盯着那道日思夜想的身影,眼裏有驚有痛,不斷的翻湧再積壓,周而複始。
*
那日之後,花漓與林鶴時相見的次數愈發的少,反而宋泊還能見上幾次,關于林鶴時的近況也都是從他嘴裏聽到。
轉眼熬過夏日,到了秋時。
林鶴時因為重修開國史一事完成的很好,得到慶安帝贊賞,破格提他至詹事府少詹事。
詹事府自來都是輔佐太子,林鶴時又多被指派攜同蕭徹處理事務,花漓眼眸輕轉,試探問宋泊:“皇上可是意屬四皇子?”
宋泊謹慎搖頭,“不到蓋棺論定的那天,誰敢說,不過聖上龍體每況愈下,又重用四皇子。”
宋泊點到為止,花漓心下已經明白。
“而且今日早朝,聖上還當衆訓斥了六殿下,處理豐州水患不利。”
花漓聞言第一反應就是去看花莫,見她垂着頭,并不關心蕭琢的情況,才放下心。
她對蕭琢沒有任何好感,他被皇上責罰也是活該,巴不得皇上能一怒之下廢除了他皇子身份,貶的遠遠的才好。
宋泊又做了一會兒,見天色不早,整了整衣袖起身,“我改日再來。”
花漓輕輕點頭,也起身,“我讓人去備馬車。”
一直沒開口的花莫出聲道:“我去吧,正好送宋公子出去。”
“如今天冷,都別送了。”宋泊體貼婉拒。
花漓視線輕轉在兩人身上,忽然抿笑道:“送送也是應該的。”
說罷不由分說的催着花莫去送。
待兩人走出廳堂,花漓屈指抵着下巴,心裏暗暗打主意,宋泊為人沒話說,若是莫莫能中意,倒是也不錯。
她又探眸看了眼兩人并行的背影,越想越是那麽回事。
*
之後的時日裏,花漓沒少想法子撮合兩人,從宋泊的小厮口中打聽到他每逢初一都要去寺廟聽講經,又特意拉上了花莫一起前去。
花莫誠心跪在蒲團上祈福,花漓則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好不容易瞧見和僧人一起走來的宋泊,眼睛一亮,對花莫道:“我聽聞寺後有株古樹,祈願十分靈驗,我去看看,一會兒就回來。”
花莫不疑有他,點頭答應。
花漓走出佛堂,又藏在廊柱後,确定宋泊往佛堂去了,才優哉游哉往寺後走。
殊不知,宋泊擡腳正要跨進佛堂,小厮自遠處急急跑來,“公子,吳學士派人來傳話,說是有急事尋你。”
宋泊聞言道:“我這就去。”
他轉頭匆匆與僧人辭別,随着小厮離開。
佛堂內,花莫參拜完菩薩,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靠近,知道有人進來禮佛,于是拿起一旁的帷帽,起身準備離開。
轉過身,那人就站在她身後幾步開外,花莫垂着目光,打斷錯身繞開,腳步才邁,微啞的嗓音輕落來。
“影月。”
花莫渾身一震,隔了那麽久,她還是能在第一時間認出這個聲音,所有的血液倒灌。
花莫不敢置信的朝他的移去目光,玄黑的錦袍,腰上的革帶挂着一枚玉佩。
花莫驀然捏緊指尖,不用再往上看,這塊玉佩她再熟悉不過,曾經他親手為她佩到腰上,她那時以為他對她是真心,後來這玉佩卻出現在另一人身上。
“影月。”
蕭琢目光癡鎖着她,喉嚨裏竟然在顫抖,長久以來的痛苦和思念無可抑制的沖上心頭。
他終于找她到了。
蕭琢才擡起手,花莫就似受刺激般,後退死死瞪着他,“別碰我!”
擡起的眼眸裏滿是恨怨,那道自眼上一直延伸到臉頰的傷痕更是刺痛着蕭琢的眼,他無法去想她有多痛,更不敢想她有多絕望,才會寧願毀了自己的臉也不願回到他身邊,是的,他不敢想。
意識到自己醜陋的面貌暴露在蕭琢眼裏,花莫慌亂擡手捂住,偏頭吃力喘着氣,“還請你讓開。”
她的抗拒和憎惡讓蕭琢疼極,他卻不敢像過去那讓迫她,小心翼翼的放低身段,“影月,你可知這兩年,我無一日不再思念你。”
“那我是不是該感激涕零?”花莫扯着嘴角,笑得嘲諷,“感激殿下你終于肯施舍一點情意給我?”
“當初我是傻,不知天高地厚的喜歡你,盼望着你也會同樣對我在意。”花莫每說出一個字,深埋在心裏的痛楚就泛起一份,她顫抖着深吸氣,“可現在我不要了。”
蕭琢臉色微微變白,“把話收回去。”
花莫冷漠移開目光,往外走去,蕭琢出手如電,一把握住她的腕子,花莫一凜揮手便要朝他的手臂劈去。
“一切都是我的錯。”
花莫怔了許久,突然想笑,笑有朝一日,她竟然能聽見蕭琢的示弱。
這算什麽,悔不當初的忏悔嗎?可這是不是太遲了。
花莫閉了閉發澀的眼眶,“放開我。”
“不可能。”蕭琢越握越緊,今生今世,他絕無可能放開她。
花莫抿緊唇呼吸顫抖,她知道他的偏執,僵持中,一道細弱破碎的聲音顫顫傳來。
“殿下……”
趙汐芷扶着門框,病态羸弱的身姿搖搖欲墜,眼眶懸着淚戚戚望着蕭琢,“我,我這就走。”
“該走的是我。”花莫輕蔑扯着嘴角,擡眼看向蕭琢,“還不放開?是要我繼續給趙姑娘試藥麽?”
蕭琢臉色變得極度難看,花莫知道戳了他的痛點,“過去種種,就當是你替我還父親清白的代價,往後我只希望與你。”
蕭琢握在她腕上的手不經意的顫抖,花莫将手覆上去,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接着說:
“死生不複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