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結同盟 我并非是因想讓天下安寧而做這……
第29章 結同盟 我并非是因想讓天下安寧而做這……
蕭不言正坐在劍州州府中喝茶。
田柒和周武都沒料到會是這般走向——君侯應當也沒料到, 不然方才不會囑咐他們隐在暗處做好接應,等着封城後再悄悄入劍州。
坐在蕭不言對面的辛渡活像吞了蒼蠅:“不是死了,不是命不久矣了, 是活得好好的但傷及子嗣了!到底是哪個胎神搞出的這種損招?”
蕭不言也有些頭痛。
其實在知曉劍南并未改天換地之心,只是想立個女帝之後,他心中的天平已經偏向了劍南。
一是劍南這方地方實在治理得很不錯,他治下的西北更多的是“安全”,在富足和樂這方面卻遜于劍南。二是辛随是個聰明人,比劉忠嗣那個愚忠之人順眼許多, 而且還有挑大梁的意願。
他甚至已在心中算好,只要這兩年內宮中誕下一位皇女, 辛随再活到劉忠嗣如今這個年紀, 便可将皇女撫養成個頗有資質的儲君。到時候即便辛随死了, 有辛渡以及西北得用的臣子在,女帝也能順利即位。
這期間他甚至不用受什麽累, 頂多戍一戍邊平一下亂, 待女帝登基後便可功成身退了。
在得知韋蘊的消息後,他更覺得劍南順眼。将韋蘊握在手中後,也無需管那個莫須有的資質如何的皇女, 只要辛随自己挑一個十五六的有才幹的女郎稱是先帝血脈,他順着扶持上位即可。
走這條路子則要揪出韋蘊背後是什麽人,将這一批人處理掉。
可現在好了,皇帝生不出孩子了, 韋蘊被帶走了,韋蘊背後的人還沒揪出來!
這下最好的又成了以前的舊路子——衛觊。
這人自小和皇帝一起讀書,很是有幾分帝王心術在,只可惜沒主理過地方政務, 讓人憂心會眼高手低。
要是他是個女郎,想來劍南會頗為擁護他,可惜他不是。不過他既是寧芳菲的外孫,也算與太女衛有舊情,萬一談一談後劍南覺得他尚可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皇帝中了毒,會用毒的烏皎被送到劍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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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後之人是想将皇帝中毒與韋蘊之事都扣到劍南身上,讓朝廷出兵對付劍南麽?他們曾經與太女衛有仇?
一盞茶飲盡,蕭不言也捋順了思緒,對辛渡道:“此事尚有轉圜餘地。”
辛渡已然看出蕭不言有與她們結盟的意思,也不假客氣:“還請蕭侯明示。”
“烏……”蕭不言住了口,換了個更顯親昵的稱呼,“皎皎頗會用毒,說不準能解開。”
他身後的田柒忍不住吸了一口氣來壓抑內心的澎湃,周武則搶着開口意圖将蕭不言頗顯生澀的稱呼掩蓋過去:“是啊,我們侯夫人可是連我們君侯都能毒倒的!說不準能解開陛下的毒!”
辛渡心頭微動,而後神情微妙地上下打量了蕭不言一遍,用茶盞半遮住了臉。
“莫非烏小娘子給蕭侯下的,也是這種不利于子嗣的毒麽?”
……
“你這些日子成日與那個玉容兒相處,可有試探出什麽來麽?”
蕭景姝正在給辛随研墨,聞言搖了搖頭:“與原先查出來的并無差別。”
端午過後,太女衛将整個劍南翻了一遍,找出了不少有兩三分與先帝或是韋蘊容貌相似的人,不過身份來歷均可考,并非刻意安排。
只有一個玉容兒,打眼一看就像韋蘊,而且來歷頗為波折。
她是青樓裏的妓女與人珠胎暗結生下來的女兒,打小就在樓裏跟着學唱曲兒。六七歲時被個雲游的老道士買下來當侍女,跟着他四處流浪,直到四年前老道士生了病急用錢,便将她賣進了如今的思遠百戲班子。
因着以前學過唱曲兒,她頗有幾分唱戲的天分,容貌又好,便被班主好好當成了角兒來捧。
因為當時年紀太小,她甚至不記得自己待過的青樓是在哪個州哪個縣。
四處雲游老道士已經是四年前的事,太女衛查不到蹤跡,便又查了班主為何寫了《貴妃怨》的新戲與端午那日原本扮疫鬼的樂人為何崴腳。
前者是因為班主每年都要排一出新戲,照慣例去茶樓聽說書找靈感,恰巧聽到了說書先生說起韋貴妃。
後者則是前一日吃多了粽子肚腹不調,在茅廁蹲了太久起身時踩到石頭崴了腳,而玉容兒恰好同她要好,可以替代。
負責查這些的是辛茂。她本就脾氣不好,查出這些接二連三的“巧合”後更是氣得上火。
可偏偏這事就是這樣惡心人,明明知道時有人刻意安排,卻怎麽查都是“巧合”!
辛随道:“你就沒有別的猜測麽?”
蕭景姝垂下眼睫,緩緩道:“有是有的……這些事都發生在這個戲班子裏,若真有人制造這些‘巧合’,嫌疑最大的是班主。”
老道士那件事暫且不說,《貴妃怨》和崴腳兩件事班主都很容易做手腳。
“是啊,我也懷疑。”辛随嘆了口氣,“可偏偏這個班主也查不出什麽嫌疑來,只能考慮巧合都是戲班子之外的人制造的。”
可戲班子之外的人實在太多太多了,同樣難查得緊。
蕭景姝心道,不,戲班子班主還是有嫌疑的。
這位班主姓李,并非是劍南本地人,而是十年前來到劍南的。
十年前是一個頗為巧合的時間。先帝駕崩,除西北外其餘地方叛亂初平,在天下大亂中封閉了數年的劍南慢慢開始與外界接觸……
以及蕭景姝第一次見到公儀仇。
她雖然自小長在琅琊蕭氏的別院,可卻自從十年前,公儀仇才會每年抽出幾個月來山莊教導她。
那位李班主的來歷很明朗,打小就是幹這一行的,可惜天下大亂爹娘死絕,是以他一心想來劍南這個未被大亂波及的地方幹老本行。
畢竟只有人過得安穩,才願意看雜耍、聽戲、請大傩是不是?
蕭景姝心道,公儀仇是個掌控欲極強的人,即便自己看着很聽他的話又毫無反抗之力,他都要派人日日夜夜盯着自己,更何況是他親手設的局?
戲班子裏一定有他的人,這些日子她已經試出了玉容兒心性純良,那最有可能的只會是李班主。
辛随寫完了公文,示意蕭景姝坐在自己身邊,臉上竟透露出幾分躊躇之色:“其實有件事一直沒告訴你……”
蕭景姝被她的神色弄得心裏打鼓:“老師您這樣子……是什麽大事麽?”
“也不算罷。”辛随道,“蕭不言要來蜀州了。”
蕭景姝神色有些茫然:“什麽?”
她當然知道蕭不言要來,與其說“來”,不如說“回”更合适,畢竟此前他一直在蜀州。
可問題是,這句話為何會從辛随口中說出來?
“因一些公事,阿渡請了蕭不言來蜀州,再過一兩日就要到了。”辛随安撫她,“你如今是我的學生,也不必怕他,劍南自會護着你的。”
蕭景姝終于确認了自己沒聽錯——難怪上次只收到了一封“莫再傳信,回蜀詳談”的信,原來是蕭不言現在同辛渡在一處,根本不方便傳信!
她一時不知該擺出什麽神情應對,好在臉上的呆滞很符合該有的心情,并未讓辛随覺出什麽不對。
“知你不願見他,那便回家歇上兩日讀書罷。”辛随不是會費太多時間安慰人的性子,話音一轉又談起了公事,“再過幾日朝廷的人也該到了,去幫我把阿英阿茂喚來。”
……
“哎呀,又輸了!”
蕭景姝欲哭無淚,看了一眼蒙着眼睛仍不妨礙動作的巫嬰,又看了一眼歡欣鼓舞的玉容兒:“你們怎麽都這麽厲害……”
十次投壺她能輸九次!
“方才我與大娘子都教了小娘子你該怎麽投呀,奈何小娘子你在此道上好似沒什麽天分。”玉容兒笑嘻嘻道,“願賭服輸願賭服輸,繼續給你畫花貓臉咯!”
巫嬰摘下眼睛上的黑布,提筆蘸了胭脂在蕭景姝臉上比劃,用目光詢問玉容兒這次該怎麽畫。
玉容兒比劃着:“這裏這裏,一筆畫下去……”
蕭景姝閉着眼,小聲嘟哝:“你們到底畫了什麽,我感覺不是在亂畫。”
筆尖擡起,巫嬰滿意地打量了一番:“等你再輸兩次就知道了。”
……
劍南節帥府的書房內,辛随母女與蕭不言商議正事之餘,也不忘閑談拉近關系。
“你倒與我想的不一樣。”辛随坐在主位,撇去了茶上的浮沫,“看着竟是個沒什麽私心的人。”
通常位高權重的人都免不了有些私心,她們劍南的私心便是擁立女帝,讓自己好好活下去。
可她竟看不出蕭不言有什麽私心。
他的權勢靠着一場場勝仗積攢而來,牢固到幾乎不可撼動,他卻沒想着借此滿足什麽私欲,而是用來尋找一位能夠最快讓天下安定、百姓過得更好的明主。
這種行為堪稱聖賢了,可卻并不讓人安心。
因為她們是人,她們可能會犯錯。一旦有一絲作為人的錯誤出現,這種合作便不再牢固。
蕭不言在能擔事的長輩面前并不顯得難以接近,也并不算太過寡言。
“我是人,人都有私心。”蕭不言道,“我并非是因想讓天下安寧而做這件事,而是在做這件事的過程中尋找一個答案。”
是什麽答案要用這麽難的過程來追尋?
辛随知曉這不是一個可以随意問出口的問題,舉起杯盞道:“論跡不論心,與我們是同道人便夠了。”
“不過,”她話音一轉:“若是皇帝的毒解不了,定安侯可有準備什麽退路?”
蕭不言道:“這次的朝廷來使同我有幾分交情,我留在蜀州,就想到時候為辛節帥引薦一二。”
這件事辛随早就從蕭景姝那裏知曉,可再聽到仍忍不住皺眉。
……還是寄希望于能将皇帝的渡解開罷。
正這樣想着,辛茂滿臉喜色地進了書房:“祖母,姨母,金陵來消息了!”
既然她毫無避諱地進來,便是判斷這件事能夠在蕭不言面前說,于是辛渡直接問:“什麽消息?”
“派去劉忠嗣身邊的人探聽到了皇帝中毒的消息,于是沒有先執行原本的任務。”辛茂舉起了手中的瓷瓶,“而是從劉家正研究如何解毒的府醫手中盜出了皇帝的毒血。”
這就是太女衛精銳的素養,分得清輕重緩急以及知曉做什麽有利于大局。
“好!”辛随撫掌笑道,“傳信去金陵,切記讓她們暫且韬光養晦,莫要引起注意。原本的任務可以往後放一放,重要的是保住性命。”
蕭不言大致猜出了她們派人去劉忠嗣身邊是想做什麽,倒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只在心裏将對劍南的評價又提高了些許。
他拿到皇帝中毒的消息很快,可那是衛觊刻意洩露給他的。劍南雖晚了些,可拿到的卻是更要緊的毒血。
辛渡跟在辛随話音後頭繼續安排:“即刻送去讓人研究解藥……”
頓了頓,她正色道:“烏皎那裏也去知會一聲。”
話音未落,書房中幾人便都開始觀察蕭不言的神色。
蕭不言還記得回蜀州的路上周武翻來覆去對自己說的話。
“君侯,既說是來劍南找兩位娘子的,便一定要牢牢記住。只要您執意要找、要見烏小娘子,先前編出的關系就能在辛氏眼中做實了。”
蕭不言心道,即便不是為此他也要回山莊那。裏的,不回去難道要住節帥府或客棧麽?這兩處地方一個憋屈一個吵鬧。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起身道:“正巧我可同去。”
辛随也終于尋到由頭提及此事了:“定安侯,我不管你以往同皎皎有過什麽恩怨,可如今她是我的學生。既有結盟的意思,那便待我們劍南的有誠意些。”
“阿茂,你與定安侯同去。”辛随道,“她若不高興,你便将她帶回府住着。”
……
“好了好了,畫完了!”
蕭景姝睜開眼,只見巫嬰舉着一面銅鏡站在自己身前。
她打量着鏡中,只見自己的眉心、眼尾與臉頰上都用胭脂畫上了紋樣,有種奇異而妖冶的美感:“這是什麽?”
玉容兒道:“有時會有人家請我們百戲班子的人去跳大傩,卻不為驅邪祟,只為賞傩舞。那時候我們也不會戴面具,只會畫這樣的面紋。”
“傩舞?”蕭景姝有些興趣,“和尋常的跳大傩有什麽區別?是更好看些麽?”
玉容兒笑嘻嘻地起了個勢:“我跳一段娘子就知道啦!”
她擡起雙手,一手高舉一手置于面前,轉起手腕時腕上的鈴铛也跟着響起來,像是在請神。
蕭景姝學着她的模樣擡手,鵝黃的袖子滑落至肩肘出,露出白皙豐潤的手臂。
“對,就是這樣,娘子身段可真好!”玉容兒笑了起來,“不如與我一起跳!”
蕭景姝是學過舞的,跟上玉容兒的動作對她并不算難。
手上的動作并不難,她聚精會神盯着玉容兒腳下的動作,孔雀綠與煙青的拼色襦裙随着動作飄蕩起伏,像一抹翠色的煙雲。旋轉時腰帶上綴着的珠子撞到一起,響聲格外動聽。
“我學會了!”她面色驕矜,頗為得意,“看我給你們跳一遍!”
于是玉容兒停了下來,湊到已經看呆了的巫嬰身邊喝彩:“好!好!”
而剛剛走到山莊門口的一行人同樣看呆了。
因為今日有玉容兒這個“客”來,山莊的大門并沒有關,因此蕭不言與辛茂等人可以清楚地看到院子裏的人在做什麽。
巫嬰與玉容兒都背對着大門,并沒有意識到有人來,唯一一個可能注意到他們的人心思也沒有放到這上面。
蕭不言注意到她的神情,興致勃勃、滿含神氣,鮮妍生動地像是一朵開到極盛的薔薇花,與以往見到的每一次都不一樣。
她似乎跳到了興頭上,并未全然按照方才玉容兒教的跳下去,而是單手拎起裙擺轉起了圈。襦裙上的刺繡暗紋在陽光下流光溢彩,仿若開屏的孔雀尾羽。
蕭不言終于明白了為何那麽多人喜歡看胡旋舞。
蕭景姝轉得腦袋發暈,也不收着力氣,徑直往巫嬰和玉容兒的方向一倒。
果不其然,兩個人都接住了她。蕭景姝半躺在她們懷裏望着碧藍的天,暢快地大笑起來。
而院門外,在看到她倒下去時下意識擡起手的蕭不言又放下了手。
“神天菩薩。”他身後的田柒喃喃道,“君侯,咱們從沒見過烏小娘子這般模樣呢。”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一旁的辛茂心道,倘若你們能讓她那麽高興,她怎麽會不遠千裏跑到蜀州來過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