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相見 長得人模狗樣,卻是個壞人好事……
第3章 初相見 長得人模狗樣,卻是個壞人好事……
蕭不言最早成名,是在十餘年前。
那時他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少年,瞞下年紀入了軍營,因格外耳聰目明行蹤又不易被人察覺被派去做了斥候。
那一日他的上峰帶人于山谷中埋伏,等待斥候傳回消息。
最先回來的斥候是蕭不言,不過他帶來的不是消息,是敵兵。
上峰的臉色頃刻間就綠了——埋伏就講究一個出其不意,如果被敵兵發覺了,那和送死有什麽區別?
蕭不言頂着上峰和同僚們想生吞活剝了他的目光依舊面不改色,只道:“不想死就随我來。”
他本身就有些神乎其神的傳聞在,姿态又太過坦然,不想被包抄的兵士們最終還是跟着他出了山谷。
也不知他走的什麽路,竟把他們帶去了一片極為平坦的石灘。
就在他們全部逃離而敵兵入山搜尋的那一刻,天崩地裂。
群山間仿佛被撕出了一條裂縫,巨石不斷滾落,将山中的敵人砸出惡鬼一般的哀嚎,片刻後又一切歸于死寂。
而他們除去一些亂石帶來的刮傷,近乎毫發無損。
“地動了……”上峰臉色發白地看向面無波瀾的蕭不言,想要欺騙自己這是走運都做不到,“你、你怎麽會知道……”
他幼時定然過得不錯,因此十二歲就有和尋常十五六少年差不多的身量,挺拔而俊秀,在天災面前也不曾彎折,幾乎不似凡人。
蕭不言有些困惑:“自然是看到的。”
山泉枯竭,悶雷滾滾,日光晦暗,鳥獸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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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都察覺不到麽?
四周彌散着地動帶來的煙塵,尋常人難以聽到的雷聲終于在這一瞬轟隆落下,激起已經幾日未聞的鳥獸嘶鳴。
亂石灘上,從天災裏撿回一條性命的兵士們跪在那少年身前。
頂禮膜拜。
……
“若不是鐘越的神情那麽認真,你又聽過這件事,我都以為自己是在聽什麽話本裏的故事。”蕭景姝在油燈底下挑揀着本該被煎服的暈船藥,同巫嬰低聲道,“差不多了。”
攢了好幾年,終于湊夠了能脫身的藥。
話音方落,巫嬰的袖口便動了動,探出個烏漆漆的指肚大的蛇腦袋。
蕭景姝伸手在那顆在夜裏幾乎看不清的腦袋上彈了一下:“争氣些,逃出後就無需讓你日日隐藏蹤跡了。”
藥是她們湊夠的,藥引子卻得它來出力氣。
盤在巫嬰手腕上墨玉一般的小蛇翹了翹尾巴,在蕭景姝指尖勾了一下。
……
次日晌午,巫嬰将抱着藥箱的船醫拎進了艙房。
“大夫!”蕭景姝神色焦急,撸起了暈倒在榻上的鐘越的袖子,“您看看我兄長這是怎麽了?”
船醫瞧見他胳膊上大片的紅疹,面色一變,從藥箱中取出一塊棉布蒙住口鼻才湊近仔細看。
蕭景姝的心登時提了起來。
今日鐘越又來艙房中同她說些轶聞時,她在遞給鐘越的茶水中下了毒,不知道船醫能不能看出來。
船醫號了脈,又去看鐘越的舌苔,面色越來越難看。
“恕老夫無能。”船醫對着蕭景姝行了一禮,“老夫只看出此症兇險,卻實在不知病因何而起。”
說是水土不服引出的濕疹,可又起得太急了些,而且脈象極亂,毒不似毒病不似病。
蕭景姝心下一松,眼淚卻流了出來:“那該怎麽辦?難不成要留我兄長在船上等死麽?”
她易了容,只與平日裏的自己有個三分像,卻依舊是個小家碧玉惹人憐惜的小娘子。
船醫顯然經歷過不少這樣的事,對這柔弱無依的一主一仆道:“約莫再過半個時辰,客船會于臨江渡口停留半日,老夫去同主事的說一句,小娘子還是帶令兄去城中求醫吧。”
他隐約記得這幾人要入蜀,若半日之內能回來自會再讓他們上船,回不來那便只能聽天由命了。
這位船醫真是個天大的好人。
毒翻鐘越的藥是從他開出的暈船藥裏湊齊的,他還願意出頭去同主事的說情,連醫術都不好不壞到剛剛瞧不出鐘越的病症!
若沒有這個船醫,她同巫嬰的逃脫之路不知要多多少艱難險阻!
蕭景姝真心實意地道謝:“多虧有大夫您在。”
船醫正因看不出鐘越的病症而懊惱,自覺擔不起這一聲謝,連連擺手:“分內之事罷了,小娘子趕快收拾東西罷。記着莫要去碰令兄身上的疹子,萬一傳人就不妙了。”
囑咐完後他匆匆去尋主事的,路過隔壁艙房時還心道着兄妹二人感情真好,明明要了兩間艙房白日裏卻總待在一處。
他并不知曉屬于鐘越的那間艙房裏橫七豎八地躺了五六個人。
全都是被巫嬰打暈的、喬裝打扮上船暗中護送他們的侍衛。
船艙另一側,快在船上憋瘋了的田柒又在對着自家總是不搭理他的主子碎碎念。
“船艙東側剛才亂哄哄的,我還以為有什麽熱鬧看,誰料只是有人出了疹子!船醫說他治不了要讓人下船去治,還說不知道疹子傳不傳人,吓得那頭的人全跑這頭來了……”
蕭不言睜開了眼睛:“什麽樣的疹子?”
田柒撓了撓頭:“不知道,我又沒看着。”
蕭不言蹙起了眉。
客船上盡是南來北往的行商,身上也帶着天南地北的病症,在上船時船醫會篩上一遍,有什麽惡疾或傳人病症的人是上不了船的。
突然有個人起了疹子,船醫還瞧不出病竈。若只是普通的疹子還好,若是個什麽罕見的瘟疫,那這一船人……
蕭不言拿起刀:“跟下船瞧瞧。”
蕭景姝真容不便暴露,上船時戴了帏帽,易容後倒無需戴了,便将帏帽扣在了鐘越腦袋上。
她同巫嬰一左一右架着昏迷不醒的鐘越,急匆匆走過渡口。
巫嬰一直注意着身後,待到船上的人瞧不見他們時,便帶着蕭景姝往偏僻處鑽。
渡口向來不會設在內城,因此稍微多走些路便是鮮有人跡的荒山野嶺。他們并不熟悉這個地方,卻看得出哪裏最荒涼。
當務之急便是找個沒有人的地方,把這個暈倒的累贅扔了。
甫一進入一片野林,巫嬰耳朵一動,抽出鐘越身側佩劍便向斜後方刺去!
蕭景姝心下一驚,随即瞧見劍尖所指處滾出個十六七的少年。
她面無表情地捏緊了身側的荷包,裏面盡是淬了劇毒的繡花針。
麻煩來了。
從巫嬰劍下脫身的田柒邊躲邊叫:“你們不是要帶人治病麽?怎麽我看着倒是像要去毀屍滅跡!”
還有追着他打的這個女人,明明看起來沒練過武,怎麽用劍那麽淩厲!
要不是他躲得快,早就已經身首異處了!
蕭景姝一人扶不住鐘越,早就把他扔到了一邊,打算瞅準時機把荷包扔給巫嬰,毒倒那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小子。
荷包剛一脫手便被接住,不過接住它的卻不是巫嬰,而是一只一看便常年習武的、修長有力的男人的手。
蕭景姝心中大駭,連忙轉身後退幾步倚在了樹邊,後頸上寒毛直豎。
怎麽又冒出一個人??!
這個人走路都沒有聲音麽??!
那人似乎并沒有把她放在眼裏,接過那個荷包後就蹲到了鐘越身側,因此蕭景姝只能瞧見他背上那把刀柄泛着漆黑光澤的刀。
這讓蕭景姝心中生出些奇異的預感。
他低下了頭,似乎在瞧荷包裏的東西,而後又看了眼鐘越的手臂,低聲道:“應當是毒。”
荷包裏的,這個男人身上的不出意外都是毒,還是他從未見過的毒。
正在與田柒纏鬥的巫嬰也活像見了鬼——明明她只聽見了一個人的動靜!
還好下船前烏梢已經跟在了七娘身邊。
蕭景姝的手抵在樹幹上,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從她袖口中爬出,沿着樹幹匍匐至地面。
就在它向背對着他們的蕭不言爬過去時,半空中兀地傳出鷹的尖唳。
海東青阿索從空中掠下,雙爪一勾便将烏梢捉了去。
蕭景姝驚聲道:“烏梢!”
鷹隼相伴,刀不離身,博聞強識一眼便能看出鐘越是中了毒——前兩日剛從鐘越口中聽聞了這個人的些許事跡,就那麽巧到今日就能相見麽?
蕭景姝在心中賭了一把,俯身跪了下去:“還請君侯饒命。”
蕭不言直起身來,垂眸看了一眼蕭景姝,又看了看扔下田柒跑過來的巫嬰:“你們這不是還活得好好的。”
所以這人果真是蕭不言。
不是公儀仇派來的就好,不是公儀仇的人就一切都有的商量。
蕭景姝姿态放得極低,語氣也很是誠懇:“還請君侯的鷹饒小女愛寵一命。”
鷹是吃蛇的啊!雖說烏梢渾身是毒應當不好吃,可萬一那只鷹不怕毒呢?!
蕭景姝心急如焚。
這人喚鷹稍微慢上一絲一毫,一條蛇命可能就沒了啊!
蕭不言方才便聽到了蛇類匍匐而行的細微摩擦聲,還未動阿索便将蛇捉了去。
這兩個小娘子身上全是古怪,那條定非俗物的蛇也引出他的些許興趣。蕭不言揚聲喚道:“阿索。”
阿索再次掠過,将一條硬邦邦的蛇棍“啪叽”扔到了地上。
蕭景姝忙把它捧了起來。
它雖名叫烏梢,卻并非烏梢蛇,而是苗疆的一種蠱。小指粗細,通體濃黑如墨玉,并不似尋常蛇類冰冷讓人生出懼與厭,反而帶着一股子招人喜愛的靈性。
只是墨玉一般的蛇身此時被鷹爪劃傷,透出絲絲血色來。
蕭景姝用手指抵了抵烏梢的腦袋,輕聲問:“還活着麽?活着就碰碰我。”
烏梢有氣無力地頂了頂她的手指。
吓死蛇了。
主仆二人長舒了一口氣,也不好再讓這麽一條傷蛇盤在手腕上,便把它放在了巫嬰肩頭。
确認了兩人一蛇都無大礙,蕭景姝才拍了拍裙衫上的灰塵,打起精神來應付面前的蕭不言。
這時候,蕭景姝才有心思打量起蕭不言的容貌。
這個人真的奇怪,不想讓人察覺到他的時候,就如同破廟裏一座泥塑木偶,沒有任何人會看一眼,連出現都悄無聲息。可一旦向人宣告出他的存在時,便又成了九天之上的神佛,高高在上,不容欺瞞與忤逆。
就連模樣,都像是用昆侖神山上的玉雕成的,明明無比耀目,質地卻是冷的。
真是可惜了。
蕭景姝在心中暗罵,長得人模狗樣,卻是個壞人好事的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