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始終是別人的
第0013章 始終是別人的
誰想賣家不太好說話,拒絕送貨上門,買賣雙方合計了下,決定找個折中的位置碰頭,一手交錢,一手确認收貨。
食堂飯店人多嘴雜,會議室随時可能有人進來,選來選去,還是泳池旁最合适。
中午梁辰先到,在躺椅上躺了一小會兒,确實很硬,起身走到泳池邊,彎腰身用手試了水溫,還是偏涼。
看來意見欄也是面子工程,說不定根本沒有所謂的“高層領導定期查看”。
聽見腳步聲,梁辰收回手,一轉身,被怼到眼前的超大心形葉片吓一跳。
“……這麽大一棵。”梁辰從陳僅手裏接過花盆,“怎麽感覺比圖上要大很多?”
“詳情寫了冠幅30厘米。”陳僅掏出卷尺量給他看,“現在30.5厘米,又長大一點。”
“那我還賺了。”
花盆怪沉的,梁辰把它放地上,然後拍手撣灰,在泳池邊坐下:“你還随身帶尺?”
陳僅也席地而坐:“上午跑工地,一直揣在口袋裏。”
仿佛能想象到陳僅拿着卷尺到處測量,冷着臉記錄數據的樣子,梁辰笑了一下。
陳僅看他一眼,不懂他在笑什麽。
說起養護方法,陳僅強調:“蔓綠絨需要明亮的散射光,通風好的環境,幹透澆透,澆水不要整瓢澆,要用長嘴壺沿着盆邊一圈一圈往中間少量多次澆,溫度要在18攝氏度以上,濕度越高越好,不能低于百分之四十,三個月一次緩釋肥,水溶肥葉面肥也要有……”
起初梁辰還試圖用備忘錄記下,到後面已經傻眼了:“我養自己都沒這麽細致。”
“那從現在開始,可以嘗試細致一點。”陳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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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方說?”
“出門前好好梳頭發。”
梁辰下意識擡手摸頭:“……頭發怎麽了?”
“翹起來了。”
“哪裏?”
“這裏……不對,是這裏。”
幾番指引都沒能讓梁辰找到正确位置,陳僅忍不住出手,準确地捉到因為側躺翹起的一簇頭發,手掌輕輕按下去。
剛才還顯出幾分慌亂的梁辰,一下子不動了。
陳僅比他矮一些,因此哪怕坐着,想要觸碰他的頭頂,也必須将胳膊擡得很高。
想要與他對視,自然也得仰起臉。
距離比上次在衣帽間時還要近,梁辰幾乎能聞到陳僅身上淡淡的清香,或許來自某種植物,梁辰不了解具體的品種,只無由地覺得像晚春盛開的山茶花。
陳僅也恍神一瞬。梁辰的瞳孔是溫柔的琥珀色,此刻卻深邃如幽潭,好像下一秒就要潮水翻湧,攪起漩渦,把落在裏面的人影吞沒。
那個幾度到嘴邊的問題,也終于找到合适的時機。
“你不是Gay。”陳僅用陳述的語氣,“我這樣碰你,不覺得惡心嗎?”
梁辰一怔。
那次在辦公室,他怎麽會聽到?
不過眼下不是該想這些的時候。
梁辰聽見自己很輕地呼出一口氣,既是讓自己放松,也是跟随本能的指引。
“不。”梁辰看着陳僅,“你不惡心。”
從來不覺得你惡心。
從來沒有讨厭過你。
就在這時,有腳步聲漸近,陳僅率先松開手,扭頭去看,是梁霄寒從健身房方向走過來。
他穿一身運動裝,脖子上挂毛巾,在靠近陳僅的那側站定,笑着問:“你們倆在聊什麽?”
梁霄寒平日裏常在公司的健身房鍛煉,那裏有他專屬的更衣室,因此每次進出都是衣裝整齊,這是第一次見他直接穿運動裝出來,額角還有未擦幹的汗滴。
梁辰看一眼健身房的落地窗,沒吭聲。
陳僅指旁邊的那盆蔓綠絨:“他買了我的植物,當面交易。”
梁霄寒說:“小辰從來沒有養過植物,怕是養不活。”
“那可未必。”梁辰開口道,“陳僅給我講了我很多養護知識,我現在很有信心。”
“是嗎。”梁霄寒笑着說,“那我拭目以待。”
沒在泳池邊待太久,梁霄寒說:“那我們先走了。”
他伸手,把陳僅拉了起來,随後自然地摟住陳僅的肩,轉身離去。
等兩道身影完全消失在視線中,梁辰雙臂一撐,撲通一聲跳入水中。
游到深水區,任水沒過頭頂,整個人被水包圍到密不透風,梁辰才閉上眼睛。
可是那兩道依偎的身影一直在他眼前,哪怕刻意閉塞視聽,憋氣到心肺缺氧,也揮散不去。
頂樓總經理辦公室,梁霄寒自隔間換好衣服出來,見陳僅還是直着腰杆坐在沙發上,笑着說:“不是每天都要午休嗎,今天怎麽不睡?”
陳僅搖了搖頭。即便他不說,梁霄寒也知道他極不喜歡在公司使用“特權”,無論是專門給他睡覺用的會客廳,還是梁總的區別對待。
“那把這杯咖啡喝了,特地給你沖的拿鐵。”梁霄寒說。
剛才他在健身房鍛煉,透過玻璃窗看見梁辰在泳池邊徘徊,不多時陳僅也來了,捧着一盆枝葉茂盛的植物,兩人坐在泳池邊相談甚歡,甚至發生肢體接觸——梁霄寒自己還沒反應過來,行動已經先一步,走在前往泳池方向的路上。
先前也從周經理那裏聽說了兩人一起去釘子戶家的事,結合眼前的狀況,實在很難沒有一種被隔離在他們的世界之外的危機感。
陳僅端起咖啡杯,一口喝掉大半。
梁霄寒走過去,坐到他身邊,笑着看他:“我知道你一向公私分明,但是沒必要在公司裏和我避嫌,你能在部門和項目組裏坐穩位置,憑借的是你自己的能力。”
陳僅不語。他并非對自己的工作能力不自信,只是沒辦法心安理得地在公司裏和梁霄寒走得太近,那些風言風語哪怕不會動搖根本,也難免讓人心煩意燥。
像是知道陳僅心中所想,梁霄寒幾分懊惱地說:“其實我已經盡量克制了,可是有的時候難免……”
陳僅垂眸,很低地“嗯”了一聲,态度也有所軟化。
自是沒錯過他的變化,梁霄寒笑問:“你最近和梁辰走得很近?”
“……沒有,都是工作上的接觸。”
“你覺得他這個人怎麽樣?”
“對待工作還算用心。”
梁霄寒對陳僅保守的評價不置可否,轉而從另一方面點評道:“他還是太年輕,沉不住氣。”
才二十三歲,對男孩子來說還沒過叛逆期。回想那個年紀的自己,不也是善惡分明,一股子蠻勁。
“不過他很幸運,擁有很多我沒有的東西。”
財富,親人,母愛,光明的身份,選擇的自由,這些構成他做任何事的底氣。
不是誰都可以這麽幸運。
握住陳僅的手,梁霄寒眼中有珍惜流露。
“現在會站在我這邊,無條件幫我的,就只有你了。”
其實陳僅并不完全認可梁霄寒口中的“無條件”,畢竟若不是梁霄寒做慈善,他們倆就不會相識,也就不會發生後來的那些事。
連陳僅自己都無法确認,他對梁霄寒的感情是否源自于感恩。
雖然古今中外也流傳着許多類似的佳話,可是陳僅始終認為,通過某種利益往來作為紐帶轉化的感情不夠純粹,真正的愛應當是抛卻所有外在條件的靈魂共振,還有本能的互相吸引。
而陳僅其實也非常清楚這樣的想法太過理想化,甚至太天真。
高速發展的社會看似賦予人類極大的自由,實際上人類卻一直在承受來自各方面的無形束縛,感情上尤其如此,性別,門第,職業……很少有人能不在乎這些,全情投入情感體驗本身。
當然也有截然相反的例子。陳僅所在的設計部有一名叫齊雪茹的女員工,半年內請假五次,顧盼偷偷告訴他,其中有三次是去打胎。
據說齊雪茹的男朋友不僅不戴套,還沒工作靠她養。就是這樣一個所有人眼中的無能渣男,齊雪茹愣是和他在一起五年之久,無論周圍的人怎麽勸,她都無法下決心與他分手。
顧盼曾吐槽說齊雪茹一定是被那男的下了降頭,陳僅也不贊同齊雪茹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行為,但畢竟是人家兩個人之間的事,他也沒有立場評判置喙。
這天陳僅幫齊雪茹去人事部遞交請假條。
近一年來齊雪茹請假頻繁,除了部門領導對此不滿,人事部那邊也頗有微詞。有次人事部的員工來設計部串門,半開玩笑地說齊雪茹一個人的請假次數就頂得上其他部門所有人,自此齊雪茹沒臉再去人事部,實在需要請假只能找其他人代勞。
陳僅平時話少,也從不參與同事之間的八卦讨論,自然成了齊雪茹的最佳求助對象。
其實陳僅清楚齊雪茹找他的另一個原因——公司上下都對他和梁霄寒的關系心照不宣,就算看在梁總的面子上,人事部也不會為難于他。
果不其然,陳僅剛把假條遞過去,對面二話不說就給批了。
從人事部出來的時候,在門口碰到梁辰,陳僅看一眼他手裏的轉正申請,問:“你轉正還需要申請?”
“是我的助理。”梁辰罕見地一臉愁容,“他才來一個月,我擔心人事不給過。”
陳僅說:“會審批通過的。”
“何出此言?”
“因為你姓梁。”
“……”
梁辰笑了:“想嘲諷我關系戶可以直說。”
陳僅并沒有嘲諷的意思。稍微嚴格點算,大學畢業後就在梁霄寒的引薦下直接進入這家公司的他自己也是關系戶。
而梁辰好像和他一樣,并不享受所謂的特權帶來的便利。
卻也不會故作清高地不承認或者不接受,梁辰說:“我們來打個賭,如果審批通過,你贏,沒通過,我贏。”
被問到賭什麽,梁辰幹脆道:“錢吧,金額贏的那一方定。”
陳僅接受了他的提議。
一周後結果下來,人事部根據試用期間的月度考核成績簽署意見,再遞交總經理辦公室審核,最終批準簡言之在內的三名實習員工提前轉正。
收到這個消息,梁辰一半是喜一半是憂。喜的是對簡言之有了交代,憂的是怕其他實習生也跑來找他開後門——雖然提交申請之前他看過簡言之的考核表,在一衆實習生當中表現算是突出,完全符合轉正的條件。
至于賭輸這種小事,梁辰并沒有放在心上。陳僅平時行事低調樸素,不像窮奢極欲的那種人,應該不會獅子大開口。
午休時間,梁辰正強忍困意翻看施工圖,桌上手機振動,拿起來一看,是陳僅發來的消息。
jdbc:你輸了
lc:報個數
jdbc:兩萬五
lc:……
對于三世祖梁辰來說不算大數目,但也頂得上他幾個月的實習工資了。
而且說好的樸素呢?這獅子開的可是血盆大口。
不過願賭服輸,梁辰當即就把錢轉了過去,陳僅秒收。
梁辰:“……”
混職場的,怎麽連一句“收到”都不會講?
幾天後的一個工作日,從一個業內講座的會場回到公司,簡言之提醒梁辰:“半個小時前設計部的陳僅來過。”
梁辰問他來幹什麽了,簡言之說:“送文件,放在您桌上了。”
回辦公室的幾步路,梁辰左思右想都猜不到是什麽文件。
大步流星到桌前,一眼瞧見桌面右側擺着一個老式的大紅色榮譽證書外殼,梁辰幾分猶疑地翻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捐贈證書”四個字。
原來陳僅把從梁辰那裏贏走的錢,捐贈給了幫助尋找失蹤兒童及孩子尋家的公益項目,捐贈證書大約是個電子檔,陳僅把它打印出來,還套了喜慶的封皮。
仔細一看,捐贈金額不是兩萬五,是三萬。
梁辰給陳僅發消息。
lc:怎麽還搭進去五千?
jdbc:補貼攝像頭,還有工錢
lc:……不至于
梁辰認為那只是舉手之勞,況且是他們家的工程給汪老先生帶去的災禍,他只是盡到了補償的義務。
jdbc:替汪老先生謝謝你,小梁先生
梁辰:?
再仔細一瞧,那捐贈證書的擡頭,緊跟在鉛字“親愛的”後面,“先生”之前,捐贈人署名是“熱心市民小梁”。
梁辰:“……”
這個“小”字什麽意思?
還把我當小孩的意思嗎?
下午梁辰在辦公室工作。
那大紅的榮譽證書實在紮眼,哪怕放在桌角,每當拿起茶杯,或者去洗手間,又或者只是把視線從文件中擡起,都能輕易瞥到。
然後就忍不住拿起來看一看,翻開又合上,來回好幾趟。
最後實在嫌折騰,梁辰索性把證書展開放進了書櫃裏,不偏不倚的正中間位置。
臨下班,卓翎帶來消息,說新項目已經由董事會一致通過,結果是建養老院。
不過并非只有養老院,會配套高端醫療服務機構,還有理療康養度假村,将2000畝的土地用到極致。
所以卓翎對此結果很豁達:“養老院和醫院都需要餐飲服務嘛,度假村也算是我們家的老本行,我替我爹先摻一腳再說。等到審批和規劃許可手續下來了,接下來的考察行程別忘了帶上我,我就當自費旅游……”
梁辰聽他念經頭疼,叫他到辦公室來當面說。
卓翎對暗號似的在電話裏小聲問:“那個姓簡的在不在?”
得到“不在”的回答,卓翎三分鐘內抵達梁辰辦公室,進門先反鎖,摘掉兩層帽子三層口罩,大口地呼吸:“以後我還是少來吧,萬一憋死在路上。”
梁辰用關愛智障的眼神看他:“捂成這樣還不如戴個頭盔。”
卓翎頭搖得像撥浪鼓:“戴頭盔也太招搖了,會被人當成搶劫犯。”
“你和簡言之到底什麽情況。”梁辰終于問到,“幹嗎看見他就躲?”
卓翎目光躲閃:“跟他當同桌的時候鬧了點矛盾,怕他找我尋仇……”
“多大的矛盾,能鬧到尋仇的地步?”
“沒什麽,一點小誤會罷了……”
卓翎支支吾吾,亂瞟的視線掃過窗臺,發現那裏多了盆植物,誇張地“嚯”一聲:“好大的心形葉片,這是鮮活植物還是仿真植物?”
緊接着看向書櫃,卓翎瞪大眼睛:“等等,這是什麽?你把我送你的足球撤了,重新放了什麽上去!?”
說着噌地站起來,走到書櫃前查看。見是捐贈證書,卓翎驚奇道:“你一個資本家後代會做這種好事?”
梁辰知道他在轉移話題,懶得拆穿,順着他的話道:“梁霄寒十年前就開始資助貧困生了。”
雖然梁霄寒此舉多半是為了博個好名聲,順便培養出陳僅那樣的幫手兼情人。
卓翎表情誇張道:“竟敢直呼你叔叔的大名,你不要命啦!”
梁辰:“……閉嘴。”
卓翎就不閉。
看到證書上的捐贈金額,卓翎一臉嫌棄:“家大業大的,就捐三萬?”
梁辰首先糾正:“家業再大,現在也不歸我管。”
随後向卓翎講了和陳僅打賭,陳僅把贏來的錢捐掉還添了五千的事。
卓翎聽完了然道:“我就知道不是你主動捐的……不過陳僅這麽幹,是不是有點劫富濟貧的意思?”
梁辰笑了一聲。
兩人各自坐了一會兒,梁辰繼續看手頭的報告,不知過去多久,忽然聽見正在刷手機的卓翎說:“你不會真對他有意思吧?”
握鼠标的手頓了一下,才接着往下滑動,梁辰看着電腦屏幕說:“不會。”
聲音那麽低,連他自己都不确定說的究竟是“不會”,還是“不能”。
可能從這兩個字裏聽出什麽,又或者從來只相信自己的直覺,卓翎放下手機,提前按住了梁辰手邊的水杯。
“作為朋友,我覺得還是有義務提醒你一句。”卓翎難得正經地說,“不管別人的東西看起來有多好,那也始終是別人的。”
梁辰紋絲不動地坐在那裏,屏幕的冷白亮光打在他臉上,有一種時間靜止般的寂靜。
正當卓翎以為他打算裝死到底,百無聊賴地再次拿起手機時,梁辰開口了。
“他是人,不是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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