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懂個屁
第0005章 你懂個屁
05.
臨下班,梁辰接到了梁霄寒親自打來的內線電話。
“不是說在會客廳等我,怎麽連影子都沒見着?”
梁辰笑說:“等得睡着了,醒來還以為自己夢游亂跑,趕緊回辦公室去了。”
梁霄寒也笑:“也沒什麽事,就是通知你一聲,提拔你做高級社區的項目的二把手,跟在老周後面多學着點。”
老周就是工程部的經理。
“使不得。”梁辰推辭道,“我還是新人,只能跟着學,沒法拿主意。”
“有這麽多人幫你,怕什麽?”梁霄寒勸道,“這個項目裏精英雲集,是很難得的機會。”
梁辰當然知道這是難得的“鍍金”機會,說不定是老爺子幫他“争取”來的。
可他也從不相信天上會掉餡餅。
梁辰說:“既然有那麽多厲害人物,那少我一個也不要緊。”
“你這孩子。”梁霄寒似乎很是無奈,“算了,快下班了,等回家再說。”
今天陳僅沒在,餐桌上一樣鴉雀無聲。
飯畢,梁辰剛要開溜,老爺子出聲留他:“小辰,陪我下盤棋。”
鮮少有人知道,梁辰會下圍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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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調皮,定不下心,寫作業都坐不住,老爺子做主送他去學圍棋,說是鍛煉心性。
寒來暑往地跑了兩年棋院,心性是鍛煉定了,不過沒用在正途上——學生時代梁辰的學習成績一直不算拔尖,好的時候班上前三,差的時候滑到十幾名,半死不活地茍在實驗班,老師口中“非常聰明但就是不肯下功夫”的典型。
倒是踢球這件事,梁辰格外執着,初中時為了進省隊每天風雨無阻去球場練習,任誰看了都得誇一句這孩子真有毅力。
如今梁辰執白棋,抿唇思索,再鄭重落子。
只有在這種時候,才能看出幾分當年的倔強和堅定。
梁建業心中有幾分唏噓,第一次生出類似後悔的念頭。或許當年不該拿留在國內陪伴生病的母親逼迫梁辰放棄踢球。
不過這個念頭只一閃而過,就算是面對唯一的親孫,梁建業也毫不手軟,對白棋圍追堵截,幾乎殺了個片甲不留。
落敗的梁辰自己收繳白子,一顆接着一顆往棋子罐裏丢,笑說:“姜還是老的辣,我那學了一年半載的三腳貓功夫,都撐不到一個鐘。”
“本來你還有翻盤機會,中間一段發揮得不錯。”梁建業幫他分析原因,“可惜起初沒布好局,下圍棋跟我們建房子差不多,地基不牢固,磚摞得再整齊也是徒勞,輕輕一錘就垮,什麽都留不住。”
撚棋子的手頓了頓,梁辰一臉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不愧是我爺爺。”
梁建業知道他在裝蒜,還是說:“多少人究其一生都在等一個機會,不要因為怕犯錯就不伸手去接。”
梁辰有些犯困,撐住腦袋:“您也知道,容易犯錯。”
還是有心之人用機會作為掩飾,送到他手上的“錯”。
“可是你要知道,只有掌握主動權的人能決定下一步棋,提前放下武器不僅會失敗,還會小命不保。”梁建業呷一口茶,靠着椅背從容道,“難道你還想再經歷一次八年前的事?”
這晚,N市刮了一夜東南風,次日清早推開窗,陳僅敏銳地嗅到空氣中的一絲暖意。
原來只要一場大雪,春天的腳步就會加快一些。
到公司開完部門早會,陳僅打開設計圖文檔,正要進行細化修改,孫助理打來電話讓他上去一趟。
抵達頂樓會議室,項目組其他成員已經到齊,梁霄寒姍姍來遲,向大家宣布,提拔梁辰為項目副經理,與周經理配合,主要負責施工管理與協調,質量控制和安全管理也同時參與。
此話一出,會議室內安靜了幾秒。
很快就有人帶頭鼓掌說恭喜,場面一派和樂融融。
其中唯一不和諧的當屬陳僅——他上前一步,身旁的一位女同事趕忙拽了他一下,他沒有理會,還是開口:“我反對。”
鼓掌聲稀稀拉拉地停了,衆人看向陳僅,自進門起就坐在窗臺邊沒出聲的梁辰也掀眼望過來。
梁霄寒仍是笑着:“怎麽,這個職位你有更好的人選推薦?”
“沒有。”陳僅說,“但不能是他。”
“理由呢?”
“他才入職不到一周,不具備管理項目的能力。”
“你怎麽知道他沒有這方面的能力?”
陳僅看一眼梁辰,後者表情似笑非笑,看不出情緒。
沒等陳僅再說什麽,梁辰站了起來:“其實我也不太相信自己的能力,要不這樣吧,既然職位是升定了,那順便再給我安排個助理?工程部那邊昨天剛來一名助理幫我熟悉工作,項目部也相當于一個部門,派個助理來協助我,監督我,好讓在座各位放心。”
“誰說不放心你了?”梁霄寒笑說,“不過也有道理,副經理主要負責執行,到時候瑣碎事都撞到一起,沒個助理恐怕真不行。”
緊接着問梁辰,“有看中的人嗎,還是我來替你選?”
梁辰便開始有模有樣地選人,視線掃到陳僅身上時,陳僅莫名心頭一緊,産生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果然,梁辰的視線鎖定,不再游移:“就這位吧,設計圖畫得那麽好,想必其他方面的能力也不差。”
梁霄寒笑起來:“好眼光,陳僅可是我們設計部最優秀的員工之一。”
陳僅自然不願意當什麽助理,正要開口拒絕,梁辰已經伸手到他面前:“我叫梁辰,初來乍到,以後還請多關照。”
如此“誠懇”态度,又當着這麽多人的面,陳僅只好伸出手回握,不大情願地自我介紹:“我叫陳僅。”
交握的手晃了晃,梁辰笑着說:“我知道。”
散會後,陳僅落在人群的最後,和設計部的同事一起乘下一班電梯下樓。
同事就是剛才拽他衣服暗示他別說話的那位,名叫顧盼,和陳僅同歲,在部門裏負責美工。
“你就是太耿直了,我都用力拽你了,你還直愣愣地往前沖。”顧盼嘆息道。
陳僅進電梯,按下樓層:“我只是實話實說,你們心裏也是這樣想。”
“可是我們都沒說出來啊。他可姓梁,這個公司的兩大boss一個是他爺爺,另一個是他叔。”
顧盼忽然意識到什麽,“不過話又說回來,也只有你有底氣去剛,當我們的嘴替。”
梁霄寒從不避諱和陳僅同進同出,因此兩人關系在公司上下并不是秘密。
陳僅也不多做解釋,他知道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越描越黑。
“我只是不希望項目受影響。”
如果為了給二世祖的履歷添彩而耽誤進程或降低質量,那麽其他人的辛勞付出未免太不值。
“他多半就是挂個名。”顧盼很樂觀,“別指望他做事,當他是吉祥物好了。”
說着,顧盼沖陳僅眨了眨眼,“別的不說,姓梁的這一家盡出帥哥,就算是吉祥物也是帥哥吉祥物,放在那兒養眼得很,這波不虧。”
陳僅:“……”
梁霄寒曾評價過陳僅的工作态度,說其他都很好,就是有點認死理,不知變通。
其實道理陳僅都懂,只是跨不過自己的原則底線,有些話不說出來,悶在心裏會發臭。
也不是沒察覺梁辰對他的敵意。自打碰面起,梁辰就沒給過好臉色,說句話也是冷冰冰的輕蔑态度,就差把不耐煩寫在臉上,讓他當助理多半也是故意,畢竟在一個工作能力不如自己的領導手下幹活,實在是憋屈。
這一點倒和五六年前一樣,不知從哪裏聽說了陳僅和梁霄寒的關系,之後每次看到陳僅,梁辰都一臉厭煩,還總是躲得遠遠的,像是怕染上什麽無法治愈的惡疾。
正因如此,為了不在梁辰那裏落下把柄,陳僅以極高的效率把細化完成的綠化設計圖送到工程部。
如今梁辰成了項目領導,項目計劃更需要讓他過目。
敲門進去,等梁辰看圖的功夫,陳僅得空掃一眼辦公室內的陳設,瞧見書櫃正中間擺着的一只足球,一時沒忍住,勾了下嘴角。
聯想起很久以前,那時他剛到N市念大學,每逢節假日都會到梁家拜訪。某天他在花房裏給植物修剪枝葉,忽然聽到“砰”的一聲,是梁辰把球踢進來,精準地砸倒一盆蘭花。
偏偏那花盆是梁老爺子的心頭寶——經過多道工藝燒制而成的景泰藍花盆,據說當時一窯就出了這一只完美無瑕的孤品,梁建業稀罕得不得了,那年得了一株名貴的素冠荷頂,才舍得用寶貝盆種下去,還沒欣賞幾天,就被梁辰給踹翻,瓷片和花瓣碎了一地。
老爺子心疼得要命,放言要打斷梁辰的腿。
彼時梁辰的母親還在世,梁辰滿屋子跑,沒處躲就躲到母親房裏,隔着門大聲喊說不是他砸的,是球自己滾過去砸的,老爺子聽了更是火冒三丈,叫梁辰出來親自示範足球怎麽長腳自己跑掉。
回過神來,梁辰已經看完,名也簽好了。
此刻全然沒了昨天握手時的虛僞客套,梁辰把文件推回去:“公司是有規定圖紙不可以發郵箱嗎?”
陳僅接過來,回答:“定稿之前一般不發郵箱,因為需要大家一起讨論,收集合理意見。”
梁辰拉長語調“哦”了一聲。
走之前,陳僅難得主動道:“那之後的定稿我發郵箱,就不親自過來了。”
梁辰擺出職業微笑:“辛苦。”
周五的下班時間,忙碌一周的人們回家的腳步都匆忙一些。
卓翎約梁辰一塊兒去吃飯,順便去他常去的店做西服——都說人靠衣裝,西服穿上身,任是草包也能有幾分精英氣質。
先前梁辰問:“照你的意思,我看起來像草包?”
卓翎豎起一根手指搖一搖:“不,像渣男,腳踏好幾條船的那種。”
如今真渣男卓翎不知道得罪了誰,連梁家公司的樓都不敢上,把車停在兩公裏開外的停車場,鬼鬼祟祟地給梁辰打電話:“人都走了吧,就剩你一個?”
梁辰無語地挂斷,改視頻通話,向卓翎展示了空空如也的工程部。
卓翎放心的同時,眼尖地發現異常:“你什麽意思,把我送你的足球藏哪兒去了?!”
氣得一腳油門到公司樓下,剛進大廳,梁辰就從樓上下來了。
“今晚去你家酒店吃飯吧。”
卓翎頓時就不氣了:“怎麽,懷念了啊?早就跟你說我們家的中餐在N市稱第二,沒人敢當第一……”
經過前臺附近的意見欄,搜尋一圈,找到目标。
梁辰擡手,把被其他紙張蓋住的一張有折痕的意見表扒出來,尋了個正中央最醒目的位置,重新貼上。
卓翎湊過來看,奇怪道:“怎麽還兩種字跡。”
梁辰的字大,幾乎占據整張紙,被潦草劃掉的第四點最顯眼,下面跟着陳僅工整的方塊字,前後對比很是強烈。
“什麽水太涼,座椅太硬……一看就是兩個人湊一塊兒亂寫的。”卓翎點評,“這種意見領導看都不會看一眼,更不可能采納。”
梁辰轉身往外走:“你懂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