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倆還沒分呢
第1章 他倆還沒分呢
回國那天,N市下着大雪。
飛機落地,梁辰取了行李走出航站樓,與寒風猝然照面的同時,一眼便看見寫着“良辰”二字的浮誇接機牌。
行李放後備箱,上車落座,駕駛座的卓翎扭過頭來:“你這次回來,是不是要上任CEO,迎娶白富美,奪回屬于你的一切?”
梁辰恍若未聞,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抱臂:“時差還沒倒過來,我先睡會兒。”
卓翎對他敷衍的态度頗為不滿,卻也沒打算不讓人睡,一邊發動車子,一邊洩憤般地把手裏的接機牌往後座丢去。
泡沫做的牌子很輕,梁辰閉着眼接住,看也沒看就往旁邊空座一扔。
然後腦袋歪向車窗,兀自睡去。
首都時間晚上九點,卓翎踩着油門風馳電掣,把剛回國的梁辰拖去了一間酒店。
下車,進門,入座全憑卓翎指引,坐下好一會兒,梁辰才撐着額頭醒來:“……這哪兒?”
卓翎已經在翻菜單:“我家新開的酒店,位置偏了點,飯菜還不錯,回國第一頓湊合吃。”說着食指朝天,“吃完就在這兒睡,房都給你開好了。”
梁辰打了個哈欠:“這麽殷勤,有貓膩。”
“非要說也确實有。”卓翎道,“過兩天有個項目要跟你們家對接。”
不同于同輩的大部分二代仗着祖上的蔭蔽安于現狀混吃等死,卓翎對繼承自家産業興致缺缺,大學剛畢業就成立了自己的MCN公司,乘着網絡直播和短視頻的東風迅速發展,營收額也一路高漲,連曾經瞧不上卓翎“小打小鬧”的卓父也另眼相看,甚至投資入股。
反觀以房地産行業近年不景氣,多個知名開發商宣告破産,梁家仍吊着一口氣在業內深耕,商品房遇冷就轉而開發高級服務型公寓,主打配套齊全安保嚴密且可租可賣,面向各行各業的高端人士和明星網紅,順應社會發展的風向,有需求就有商機。
即便如此,集團近兩年也頹勢盡顯,能撐到現在不過是憑借入行早奠定的行業龍頭地位,以及應了那句——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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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了解過卓翎公司的業務,梁辰半真半假地說:“不如去你公司工作,省的回家挨老爺子念叨。”
老爺子指的便是梁辰的爺爺,趁着改革開放的春風發家,生意場上的雷厲風行,私底下則是典型的封建大家長,一生致力于安排別人,連梁辰就讀的專業都是他親自挑選。
卓翎連連擺手:“我可不敢把梁家的繼承人弄來當網紅,雖然你這張臉很合适在顏值博主賽道發展……”
梁辰說:“你消息不靈通啊,我可不是什麽繼承人。”
聽不出話裏是否有自嘲的意味,卓翎試探道:“現在還是你小叔掌權?”
聽到“小叔”二字,梁辰不甚明顯地皺了下眉。
卓翎忍不住問:“當年你出國是你爺爺安排,如今你學成回國,總不能讓你下基層吧?”
“也沒什麽不好。”梁辰把玩起眼前的水杯,“集團早就易主,既然我爸都放棄了,我又何必争這一口氣?”
“梁伯父是無心戀戰,說到底你小叔本來也沒資格坐上那個位置。”
梁辰笑了:“錯了,是我爸他自己沒本事。龍勝龍鳳生鳳,你憑什麽認為他兒子就有能耐從他兄弟手裏搶東西?”
這番話聽得卓翎有些蒙圈,他是在梁辰父親梁霄鶴的拜托下才提起這一茬。
雖然他知道梁辰出國念商科并非自願,卻沒想到梁辰對自家集團毫不在乎,全無野心。
不過本來也就走個形式,當面提起過就算完成任務。卓翎收起錯愕,聳肩道:“那你還不如和我們公司簽約,我給你最頂級的資源,保證你一炮而紅,日進鬥金。”
“‘鬥金’是多少?”
卓翎比了個數字,梁辰輕笑,是嫌少。
卓翎“靠”了一聲,随即又感嘆,“人跟人到底不一樣,當年創業,我爸怕我敗光家産把我的卡都停了,你在國外卻是吃香喝辣,的确沒什麽要從你小叔那兒搶。”
說着,發現梁辰擺弄玻璃杯的手停下,自下飛機起就半眯着的睡眼也終于睜開。卓翎扭頭,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隔幾張桌的那頭,坐着的正是梁辰的小叔梁霄寒。
“他們怎麽也來這兒吃飯?”卓翎嘀咕。
梁辰沒應,目光仍定定地投向梁霄寒那桌。
那是一張四人方桌,面對面坐着兩人。六年不見,梁霄寒還跟從前一樣,幾乎沒有變老,他看向對面的人,臉上挂着溫文的笑。
卓翎當梁辰此舉是口嫌體正直:“我還當你真不在乎,這會兒死亡凝視上了。”
還伸出手在梁辰眼前揮了揮,打趣道,“梁大少爺醒了,不睡了?”
梁辰打了個哈欠,順勢撐住下巴合上眼:“那就再睡會兒。”
“诶你別……你真睡啊,快上菜了!”
喚醒無效,卓翎無奈地嘆一口氣,百無聊賴地又回身往梁霄寒那桌張望,自言自語嘀咕:“……他倆還沒分呢……他到底圖他啥啊?”
閉着眼的梁辰将卓翎的小聲八卦盡數聽進了耳朵。
只是沒弄明白卓翎口中的“他”和“他”,各自對應誰。
同餐廳另一張餐桌,上來最後一道海鮮湯。
陳僅沒胃口,掃一眼就低下頭,擺弄手指甲。
昨天晚上睡不着,翻出指甲油玩,許是光線昏暗的關系,塗得斑駁不勻,有的塗到了皮膚上,摳都摳不下來。
一碗湯被推到面前。
陳僅聽見對面的人說:“午餐沒吃好,晚上多吃點。”
那聲音一貫的平淡不含溫情,哪怕說話的人是笑着的。
提起今天的午餐,陳僅心裏一陣煩亂。他不喜應酬場合,平時梁霄寒也尊重他的意願不帶他去,今天要不是那位對他“一見如故”的趙總在場,多半也不會勒令他必須出席。
況且明面上梁霄寒是他上司,私底下又……所以哪怕笑不出來,陳僅也強迫自己打起精神,拿起勺子舀湯,嘗了兩口。
見陳僅總算動筷,梁霄寒臉上的笑容也松弛些許。雖說他在梁家已是叔伯輩分,但由于和兄長梁霄鶴是同父異母,年歲相差大,加上天生的基因優勢,即便再有兩三年就将邁入不惑之年,看起來也不過三十出頭。
陳僅又夾了幾筷子其它菜,梁霄寒把一道雞汁蒸筍絲往他跟前推,說:“上回來你就愛吃這個。”
陳僅斂目,心中微動。這個人實在太懂人心,總能在讓人失望之後很快給予“補償”,讓人知道——我有把你放在心上。
至于這是真情流露還是慣用手段,便無心去追究了。
等到陳僅吃得差不多,梁霄寒擡腕看一眼時間:“很晚了,如果不想回去就在這裏休息,還是上次那間套房。”
陳僅點了點頭。
梁霄寒起身往門口走去,經過陳僅時忽然在他身旁停住腳步,彎腰俯身,靠近他的耳朵,聲音随之壓低:“怎麽不問我這麽晚去哪裏?”
微涼的吐息拂過耳廓,帶着低沉嗓音飄進耳道裏,陳僅不禁哆嗦了一下,條件反射地退開,卻被搭在肩上的手輕輕按住。
按說打一巴掌給顆棗,哪怕是酸棗也已經給過了,因此梁霄寒此舉讓陳僅有些意外。
可是沒有人會不喜歡被人費心去哄。陳僅給面子地笑了一下,說:“我問了你就會告訴我嗎?”
“當然。”梁霄寒說,“怎麽對自己這麽沒信心?”
陳僅抿唇笑着,不答話。
不是沒信心,而是自知沒立場。
又怕得到不想聽的答案,所以不如不問。
梁霄寒到底沒告訴陳僅他要去哪。
不過半個小時後發來一張照片——茶案上擺紫砂壺和兩只品茗杯,陳僅認得這是梁家老爺子心愛的茶器,地點應是梁家大宅的茶室。
原來是去陪老爺子喝茶了,也不知道現在喝茶晚上還能不能睡着。
到這個份上,再拿喬顯得不識擡舉。陳僅挑了個系統自帶的晚安表情包發過去,放下手機,繼續有一筷子沒一筷子地夾菜吃。
梁霄寒總愛點一桌子菜,他自己卻不怎麽吃。陳僅食量也不大,每每面對滿桌剩菜,自小刻在腦子裏的“粒粒皆辛苦”總讓他心痛不已,哪怕撐了也要盡量多吃,實在吃不下就打包。
好在這家酒店菜品走精致路線,份量都不多,勉強把一桌菜解決個七七八八,陳僅揉着肚子站起來,往客房電梯方向走去。
這裏距離住處有些距離,而梁霄寒包下了高層的一間套房,因此與其大老遠趕夜路,不如原地休息一晚,明天直接去上班。
梁辰在餐廳舒緩的音樂聲中醒來,卓翎罵罵咧咧:“帶你來這兒吃飯你倒睡上了,這一桌剩菜怎麽辦?”
梁辰在飛機上用過晚餐,加上飛行過程中氣流颠簸引發胃部不适,睡了一會兒也未曾緩解,勉強喝了碗湯就招來服務員打包。
打包的過程中,卓翎還在碎碎念,說這裏實在太舒服,改明兒得向老爹提意見,把桌椅換掉,讓顧客沒法睡,從而提高翻臺率。
梁辰笑說:“你不是不插手酒店産業嗎?再說高檔酒店何必跟連鎖餐飲比客流量?”
卓翎振振有詞:“有人在這裏睡覺,其它客人看了還以為咱們家的飯菜不好吃。”
看在卓翎大老遠來接機,還包吃包住的份上,梁辰趁還沒打包完夾了一筷子雞汁蒸筍絲吃,并給予高度評價:“八百年沒吃過這麽正宗的中餐了。”
卓翎顯出幾分得意:“這是招牌菜,十桌有九點九桌空盤,剛才你小叔的小男朋友也把這道菜吃得幹幹淨淨。”
說着轉頭去瞧,“……诶,人什麽時候走的?”
終于打包完畢,梁辰起身的同時身個懶腰,抄起挂在椅背上的大衣:“房號發我手機上。”
卓翎在身後喊:“你的打包菜!”
梁辰頭也不回道:“給你當夜宵。”
出電梯的時候接了個電話,梁老爺子打來的,問回國怎麽不提前說一聲。
梁辰推說太晚了怕打擾爺爺休息,那頭的梁老爺子不悅地哼道:“想到你們這些不成器的後輩,我夜裏都愁得睡不着覺。”
沒等梁辰說話,電話裏傳來另一個聲音:“您怎麽把我也罵進去了。”
語中帶笑,是梁霄寒。
答應爺爺明天一早就去公司報道,梁辰挂斷電話,看一眼卓翎發來的房號,手機揣回口袋,一邊披上大衣一邊往前走。
這家酒店的裝修是歐洲老錢風,寬闊的走道鋪設柚木地板,壁燈的光影打下來,如同木質表面一層天然的蠟,反射的光澤有一種溫潤柔軟的質感,與外頭寒冷尖銳的天氣截然相反。
已是夜深人靜時分,因此在轉彎口撞上人時,梁辰吓了一跳。
待看清來人面孔,梁辰很輕地挑了下眉。
這人有一雙黑亮的眼瞳,重睑向上微勾,精致的同時鼻梁高挺,帶着恰到好處的英氣,斑駁燈影落下來,襯得這張臉濃墨重彩到應該出現在櫥窗裏,畫報上。
陳僅也沒想到會碰到人。
還是認識的人。
這是他第二次來這裏,上次有梁霄寒帶着不覺得,這回自己走才發現這酒店如此之大,同樣的房號分東西翼,害他直接迷了路,繞一大圈人都犯困了,還沒找到房間。
站在原地懵了片刻,陳僅仰起頭,視線緩慢聚焦,腦海裏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是,他怎麽長這麽高了?
等到思緒清醒,面部輪廓也清晰,陳僅無由地想到當年自己就曾覺得,他們梁家人是有一些像的。
好比眼前這個人,只是随便站在這裏,就散發着一種招蜂引蝶的氣質,應當被關在玻璃花房裏,省得到外面嚯嚯其他花草,給世界留一片淨土。
不算正面的印象,表現出來的态度便是冷淡,梁辰覺得陳僅看自己的眼神,仿佛是在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
至少他看向梁霄寒時,從未這樣冰冷過。
于是梁辰道一聲“借過”,便從陳僅身旁大步繞行過去。
行至空無一人的走道,聽着似有回音的腳步聲,梁辰滞後地想起,卓翎稱陳僅為“你小叔的小男朋友”。
不過小男朋友裏的“小”只是相對梁霄寒來說。
陳僅來N城念大學的那年,梁辰剛念高一。
之所以記得如此清楚,是因為那年他爺爺就打算送他出國念書,他竭力反對,父親又沒有話語權,最後他孤軍作戰大鬧一場,才以放棄踢球為代價才留在國內。
如今回想,梁辰對這番交換并不後悔。
因為他纏綿病榻多年的母親,是在不久後的次年去世。
至少母親的彌留之際,是他守在床畔。
他亦送了母親最後一程。
葬禮在初冬舉行,彼時心灰意冷的梁辰木然擡頭,在衆多前來吊唁的賓客中一眼捕捉到陳僅的身影。
作為小叔梁霄寒資助的貧困生中最有出息的一位,陳僅逢年過節必登門拜訪,加之在本地念書,這種場合會出現并不稀奇。
因此直到出國之前,梁辰都以為陳僅和梁霄寒只是類似師生的尋常關系。
而那時即便感到別扭,在人前,梁辰也只得稱呼陳僅為兄長。
畢竟陳僅比他大三歲,叫一聲“哥”合情合理。
作者有話說:
需要排雷的是叔叔(炮灰攻)和受沒有發生過肉體關系,但叔叔不是背景板,不會很快被換掉,其他的見本章評論區(可能有劇透慎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