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真假
第44章 真假
時謹心頭一陣一陣發緊, 故作輕松地笑了笑:“那怎麽沒人懷疑,時柔才是錦鯉?”
族長默默看着她,不語, 時謹腦子一抽才想起來,時柔的本體甚至不是魚!
時謹尴尬地撓撓頭:“總是不見她, 都忘了。”
族長呼出口氣, 譏諷道:“不怕你瞎猜, 就怕蠢蛋自作聰明,有什麽想問的,就問吧。”
“稍等。”時謹沉下心來,細細整理自己已知的信息。
她從時柔那裏得知, 族長叫她成親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 帶着大家在美夢中死去, 這件事她心存懷疑, 但也不排除為真;
而風行那裏的消息卻是,如今的短暫和平是用生者的魂魄刻印做出活屍,用血肉圈出一個安全區。這些靈魂在不斷消耗, 族中也确實生出了沒有靈魂的孩子,等重現曙光的那刻, 他們會被直接放棄, 徹底在陰溝中, 和那些黑霧中生出的東西一樣, 成為需要被清理的怪物……除非神明能得知他們的存在。
一個悲觀,一個樂觀……時謹怎麽也想不出他們的共同點, 擡頭瞥見族長若有所思的模樣, 忽然靈光一閃。
不對,雖然時柔是悲觀的, 但那只是因為沒有得到神龍回應的悲觀,他們幾個,乃至于族長,都是相信神龍存在的!
時謹問:“我和阿姐一起出現的時候,是什麽樣?”
族長比了根手指,“這麽一小節的魚,髒兮兮的,快脫水了。”
時謹忽略他玩味的表情,理解為什麽自己一開始是養在時柔身邊的。髒兮兮的錦鯉,确實有些掉價,造勢也需要時間。
這麽一想,她又想起一個問題:“我記得……我們出現的時候,是各族準備撤退之時……”
這些信息很散,而且似乎各自獨立,甚至有不合理的地方,無法串聯起來。時謹需要一個信息能将它們串起來,又不知道從哪裏入手,族長不一定回答也是問題。
族長微笑道:“好奇我們從何而來麽?真是小孩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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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謹終于抓到了那一絲靈光,“我們要突破到哪去!族長,你說要給他們希望,可一直守在原地,能等來什麽希望?你也知道錦鯉是假的,就算再怎麽讓他們相信能有什麽用,你不是坐以待斃的人。”
族長隐隐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面色微沉:“時錦……”
時謹壓低語氣,又開始撒嬌似的低求:“我不會說出去的……您也知道,說出去對我有什麽好處?讓所有人都知道我不是錦鯉,失去我得到的一切,我就是那種傻子嗎?”
看着他不為所動,她又換了個說法:“我們是一條船上的……族長,您沉了船,對我這個錦鯉也沒有好處,我總得知道發生了什麽,才好配合您,不是嗎?”
族長終于開口:“你哪學的這麽圓滑,時柔可不像會教你這些的人。”
時謹眼珠一轉,柔聲道:“晨星姐姐和旭陽哥,都是很聰明的人,我學他們聰明點,不好嗎?”
族長笑了下,也不知道有沒有相信。他無意識地摸着指節,道:“我們不能再留下來了。時柔說的對,一直停留在原地等待,只會全部陷入淤泥中。”
“我的計劃……”他突然擡頭,緊緊盯着時謹的眼睛:“你願不願意,都會死。”
時謹的心跳忽然劇烈起來,撲通撲通,一聲一聲在耳邊敲着鼓。怕聽不到重要的東西,她用力一咬舌尖,滿嘴的血腥味讓她眼前一黑,又很快清醒起來。
“……我們六大族,全部留下來開路,”族長接着說:“那些被送出去的戰士,能活幾個是幾個,都是希望。”
時謹有些發懵:“那些活屍,才是,才是你要留下來的希望?”
“什麽活屍?”族長有些疑惑地皺眉,“你又從哪聽了亂七八糟的東西?”
時謹晃了晃腦袋,“不是,我有點沒聽清,對不起。您能重說一遍嗎?”
族長冷哼一聲:“所以,像你這樣的妖被犧牲,一點也不可惜。在你生下孩子那天,我會告訴各族,我要龍子去聖龍祠前祭祀,徹底結束這百年的囚禁。各族會選出勇于犧牲的戰士,從聖龍祠開始突圍,而我們在那一刻的聖光出現時,以血啓陣,在空中撕開一道口子。”
時謹喃喃道:“實際上……不會有聖光,那不是……”
族長道:“那些所謂的犧牲品,才是我要留下的希望。貪生怕死之輩,即便能出去,也不過是丢我們妖族的臉,我可不希望我們的族群因為那些東西,又成了人類修士得而誅之的存在。好孩子,你也享了這麽多年福了,是時候付出了。”
時謹臉色慘白,事已至此她也不怕死了,只是不可置信地反問:“憑什麽認為留下來的就是貪生怕死之人呢?若是老弱,或顧及孩童的婦孺呢?”
族長冷淡道:“那就是他們的命,何況老弱本無用,孩子可以繼續生,老……也活夠了。至于婦孺,”
他皺了下眉:“我記得族中有女戰士,何況有些族群并非只有婦孺生育這一條延續的方法。”
時謹氣笑了:“你以為那些突圍的勇士會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嗎?他們也許本就是為了骨肉至親可以活下去而自願犧牲,你這不是……”
族長看向她的眼神極為平靜:“那又如何,結果已經擺在眼前。我也已老,會留下來啓陣,到那時,他們只會覺得是時運如此,而非我刻意算計。”
時謹再一次感受到了更為痛苦的無能為力,“……這是要讓一半人去死。”
族長笑了:“如果不騙他們團結起來,孩子,你信不信,我們一起面對,會因內亂奪權徹底失敗。到那時,損失就不止一半了。”
時謹有些迷茫,她不知道怎麽選才是對的,連族長都選擇自我犧牲,她還有什麽理由阻止?
可是……時謹心中依舊不安,“你有把握嗎?你從哪裏得到的結論,你确定如此就能成功嗎?”
“是猜測。”族長沉默下來,嘆息一聲:“沒有別的選擇了。”
具體是怎樣的猜測,他不肯開口了。
他站起身,拍拍衣袖,笑盈盈道:“傻孩子,你以為我為什麽告訴你這些?你總愛鬧騰,我沒有耐心了。”
時謹茫然地擡頭,只聽他慢吞吞說:“同樣都是神龍血脈,何必非要母子兩個?近日就開始吧,和你的新婚典禮一起。”
“慶祝新生。”
時謹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一慌,猛地撲過去:“等等,我還有話要說——”
族長微笑着揮開她的手,轉身,關上了門。
他沒有将燈撤去,時謹跪坐在一片光亮之中,幾乎連影子都沒有藏身之處。
她緩緩擡起手,抱住頭,用力将自己藏在身體遮擋的唯一陰影之中。
……還要重新開始嗎?
是不是族長所言,真的是最好的選擇?畢竟她也聽說過,各族勇士衆多,有不少都願意犧牲,這樣一想,活下來的勇士也會更多。
她還有什麽理由繼續下去?時柔沒有活下去的心,無論怎麽選擇都會死,她想要的真相已經得到了,雖然自己是必然的犧牲者,可正如族長所說,享了這麽多年的福……
是不是應該付出代價?
時謹眼眶酸澀,越來越用力,将自己抱得更緊。然而很快,眼淚落了下來,滴答一聲,在地面上暈染出深色的痕跡。
不如認命吧——
她這樣想。
這些年她過得很快樂,即便是生在謊言中,但吃穿用度無一不精,在愛中長大,實在不能說有什麽不好。
那滴淚痕越來越深,越來越深,淺棕色的地面竟是一點點在她眼前變了色,一點綠色探出了頭。
時謹一愣,忘記了哭泣,下意識伸出手觸摸。是嫩綠色的小草,透着新生命的勃勃生機。
她不由露出笑容,忽然聽到一聲呼喚:“阿謹!”
時謹驚了一下,猛地看向左右:“誰!”
聲音很微弱,卻很熟悉,“是我,你現在怎麽樣了?”
時謹顧不得傷心,驚詫道:“你怎麽,你怎麽……你在哪?”
晨星道:“你認得風行,不認得槐葉他們嗎?野草擁有在任何地方生長的能力,這是槐葉的一個分/身,我們只能短暫通話。你不要擔心,我會努力救你出去,你現在……”
“不用了,”時謹張了張嘴,啞聲道:“我,我應該不需要你救了。”
晨星一頓:“什麽意思?”
時謹不想明說,摸着胸前的陶埙,又放不下風行說的那些話:“……你告訴風行,放心,那些戰士的靈魂,一定會找到歸處。”
晨星不明所以,她顯然懂這個話題,卻不明白時謹為什麽這麽說。
她喃喃自語幾聲,不知道想起什麽,嚴肅道:“阿謹,族長跟你說了什麽,告訴我,不要隐瞞。”
時謹偏開頭去,晨星沒等到回應,就道:“你想清楚了?你只聽了族長一面之詞,就要放棄我* 們嗎?”
“我不是!”
時謹急忙爬起來坐好,“我,我不知道怎麽說。”
她努力用發木的大腦回憶族長說的話,斷斷續續地将全部信息複述出來,最後苦笑:“我也不知道該朝哪個方向努力了,有點可笑吧?但我是真的怕,如果我說出去,會不會真的造成族長所說的局面,會不會……害死更多的人?”
晨星沉默片刻,“你稍等。”
她應該是去與風行溝通了,時謹被這麽一鬧,也來了精神,慢吞吞爬起來,這兒摸摸,那裏碰碰。失去了方向,她整個人都有些渾噩。
晨星的聲音又一次出現了,她疑惑道:“你就沒問族長,為什麽這麽确定說出去就會導致內亂?”
時謹愣了下:“沒有,但是他自己也會犧牲,我想,應該是試過了吧……”
晨星煩躁地啧了聲,但下一刻就換成了風行溫柔的安撫,“阿謹,你是阿謹嗎?”
“別慌,現在站起來,擦幹眼淚。”
她的聲音很有感染力,時謹不由自主站直,胡亂抹了下臉:“你好啊,風行。”
風行低低笑了笑,問:“你除了和我們,還和誰接觸過?我說的不是你的族長,姐姐,是那些普通的妖族,甚至你的侍從。你有關注過他們嗎?”
時謹愣住了。良久,她搖頭:“……沒有。我的身份,本來就,本來就見不到他們。”
她說着有些尴尬,不論怎麽說,她曾經确實是個高高在上的貴族,除了被時柔親自送過來的晨星,她連其他侍從的臉也不會看一眼。
風行柔聲道:“這就對了,那你為什麽這麽确信,族長說的話是真的呢?你不曾看過,不曾體會過,沒有真正見過普通妖族是如何生活,不理解他們如何作想,卻要自作主張的替他們決定嗎?你的族長确實說的有理,我們都希望真正的勇士活下來,但是,你能保證勇士就是這樣想的嗎?”
“不要擅作主張替別人決定命運,阿謹,誰也沒有資格決定別人的命運,哪怕是神龍也沒有。”
時謹流着淚連連點頭,一邊哽咽一邊含糊地道歉。風行倒有耐心,靜靜聽她哭完,才笑道:“還能聽清我的話,就去做吧。”
“現在整理好你的心情,推開門出去,去親眼看那些你應該去看的東西。也許那個時候,你就明白我們會如何選擇了。”
時謹愣愣走到門前,推了一下,沒動:“鎖了,我出不去,也沒有劍。”
“沒關系,”風行柔聲說:“沒有劍的時候,你還可以擁有夥伴。現在留在那裏等待。”
時謹似乎聽到了悠揚的埙聲,她眉頭一皺,思緒竟然緩緩飄了起來,飄了很遠。
她輕輕握住胸前的陶埙,忽然想起那只推開幻象的骷髅手,不知怎麽,莫名感到了幾分不真實。
所以……所以……
她是真的回到了過去嗎?
那個所謂的空間縫隙,是真實存在的嗎?
眼前的這個世界,是真實存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