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群妖
第33章 群妖
時謹醒來時, 入目就是一張貼在面前的扭曲大臉,青黑色,尖嘴凸眼, 兩只眼睛像硬貼在臉上兩側的紅色圓片。
她吓了一跳,差點腦袋一暈就要翻肚皮, 怪人這才說:“她醒了!她醒了诶!”
他身後有聲音罵道:“蠢鳥!離遠些, 你都快要把她吓死了!”
怪人愣愣哦了兩聲, 趕緊退遠了些,眼* 前終于明亮起來,時謹才敢悄悄睜開一半眼睛。
她注意到自己在一口圓缸裏,缸中沒有任何水草修飾, 清水托着她的身體, 仰頭望, 三四個腦袋擠在一起, 好奇地探頭看她。
時謹有些不安,扭扭身子,将臉埋進尾巴裏, 以圖尋求一些安全感。
有人笑出了聲,小聲道:“她藏起來了, 她害怕!”
“這是不是先生說的, 掩耳盜鈴?”
“是嗎?這兒也沒有鈴铛啊……”
“哎呀你這個蠢鳥!”
有人重重清咳了聲, 那聲音便嘩啦散開了。陰影逼到近前, 一道嚴肅冷漠的聲音輕飄飄落在她頭頂:“醒了?醒了就變回來,回你的家吧。”
時謹一聽要回去, 頭埋得更深了, 像一條圓滾滾的錦鯉球,順帶小心翼翼地從尾巴的縫隙中偷偷看了一眼。
是個女子, 年歲應該不輕了,劍眉星目,高束長發,神情似笑非笑,隐約能看到她穿着青灰色布衣的肩膀。
那女子笑了下:“別裝了,快起來,我看到你的眼睛了。”
時謹急得發懵,情急之下,直接身子一翻,吐起泡泡,假裝自己是一條死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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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聲愈發雜而清晰了,時謹臉頰發燙,默默翻了回來,垂頭喪氣地浮在水面上,又有點想哭了。
她不知道該怎麽辦。
她需要旁人推着她走,告訴她道路,否則即便面前只有一條路,她也會迷茫猶豫。
除了時柔,所有人都是這樣教育她的。
你不需要太過強硬,也不需要做出選擇,乖乖聽話,所有人都會前赴後繼為你鋪出一條輕松而舒适的路。
她太久沒有動靜,對方似乎有些不耐煩了,朝着水面伸出了手。時謹吓了一跳,扭頭就朝另一邊鑽去。
這下也沒法裝死了,她迅速調動靈力,靈氣運轉間,時謹已經重新化成了人形,站在水缸邊不知所措。
她終于看清了這裏的一切。這是個枯樹林,四個方位都挂了昏黃的油燈,勉強将這片土地照得光亮。往後是一片巨大的空地,坐落着幾間潦草的木屋,色調偏暗,牆角都爬滿了淤泥青苔。長長的栅欄拉過來,将他們包圍住,水缸擺在靠近正門的最角落,被枯木遮擋着。
為首的是個中年女子,膚色微黑,眉目剛毅,看着面相是極強硬英氣的人,眼中柔軟笑意卻中和了這份冷硬,她歪頭,擡起手支着下巴,笑道:“終于不裝縮頭烏龜了?”
時謹默默點頭,女子身側怪模怪樣的人則道:“先生,她是條魚啊,烏龜不長這樣。”
另一個秀麗些的姑娘不忍直視地翻了個白眼:“你閉嘴吧!”
時謹抓着衣角,有些局促地垂眸。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古怪的人,除了中年女子,其他人都像化形不完全,“怪人”本體應該是只鳥,臉上還有鳥喙,臉型極長,兩只眼睛貼在兩側,不像人的模樣。
秀麗姑娘雖然好些,卻也只是相對而言。她的兩條腿是草根的模樣,袖子滑落時可以清晰地看到坑坑窪窪的樹皮,只有一張臉還算清晰,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半眯着,打量她的目光不甚友善。
剛才說話的應該就是他們兩個,除此之外,還有三四個站的稍遠的人沒有什麽顯著特征,其中一人與那姑娘容貌極其相似,也許是有什麽親緣關系。
時謹迅速将這些人都過了一遍,最終将目标放在了面前的中年女子身上,小心翼翼地抓着衣角道:“你好,我……我不是在裝,我有點害怕,對不起。”
女子挑眉:“你是從貴族區跑出來的吧?回去吧,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時謹一急,顧不上畏懼,忙道:“我現在不能回去!我……”
她呆了一下,忽然想起來,晨星沒有跟上來。
發生什麽了嗎?對了,那本書呢!
依照族長平時的風格……時謹臉色有些發白,顧不得其他,趕忙抓住中年女子的手臂,低聲道:“姐姐,我是從家裏逃出來的,求求你幫我,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下晨星。還有,你有沒有看到……一本書?”
“沒有禮貌!”女子身側的秀麗姑娘忽然橫眉冷目,斥道:“你張嘴就是要求,但你可知貴族都是群什麽東西,你想要我們去送死嗎?”
時謹一懵,臉色發白:“沒有,沒有啊?”
族長雖然嚴厲,但責罰從來不會傷及性命,怎麽會這麽嚴重?
中年女子靜靜打量時謹,不知道在想什麽,笑意更深了些。她揮揮手叫停,“行了,不要吓到客人。在下千年竹妖,風行。這些是我的弟子,朝陽、朝葵——百年花妖。”
剛才出言的姑娘和後方與她相似的女子一同上前,一個不情不願,一個垂眸含笑,雙雙作揖行禮。
時謹不太懂外面的妖都是怎麽交際的,猶豫了下,學着他們回了個禮:“我是時謹,是一條三百年的鯉魚。”
風行愣了一下,失笑:“我們剛才都看到了。”
時謹也想起了自己剛才試圖翻肚皮裝死的舉動,面上微微發燙,繃住了表情道:“……嗯。”
風行還要接着介紹,剛才叽叽喳喳的鳥就忍不住擠了過來:“我我我,我是白鴿,本體就是鴿子。”
時謹眨眨眼,看着它青灰的面色,陷入沉思。
“你那是什麽眼神,”白鴿不滿道:“我只是化形不全而已。我可是這家客棧的掌櫃,你要留下來,可得交錢的!”
客棧這個樣子……很難有生意吧?
時謹眨眨眼,看向那幾間房子的眼神有些呆滞,白鴿就連珠炮似的指責道:“我看出來了我看出來了,你是在嫌棄吧?你就是嫌棄我們,可惡,你這條腦袋大肚子肥的胖魚!蠢魚!”
時謹還從沒有被這麽直白的指着鼻子罵過,頓時怒從心頭起,什麽謹慎什麽客氣也不記得了,挽起袖子就去掐他:“你這個人怎麽這麽讨厭!我要罰你不許吃飯!”
白鴿明顯也上頭了,擡爪就撓:“飯也是我做的!你這只愚蠢的胖頭魚!”
時謹氣得就差上嘴啃他了:“那我不吃了!我不吃了!”
忽然的混亂讓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一只鳥一條魚就這麽打得差點現出原形,風行出手揪住白鴿的時候,他還在撲騰雙臂,雪白的羽翼若隐若現,還真是只純白的鴿子。
時謹被揪住後頸才清醒過來,只是她心裏委屈,吸了吸鼻子,眼睛就紅了。
白鴿被花妖姐妹倆一左一右抓着,擡頭一看時謹欲哭不哭的模樣,頓時急了:“你怎麽還先哭了!先生你看我,我的眼睛也是紅的!”
桃花眼姑娘朝葵用力閉了閉眼,一副不忍直視的模樣:“閉嘴吧,丢死人了!”
風行輕車熟路地将她們分開,“朝葵,帶他下去。”
朝葵哼了一聲,用力揪住白鴿的某處,只見他身子一僵,就化成了原形,寬大的翅膀展開,被提溜着走了,像一只即将下鍋的大鵝。
風行等最吵的兩只走了,才再次一一介紹了其他人。朝陽與朝葵是同一支向日葵中并蒂而生的姐妹,性子比起姐姐來說更為溫柔安靜,笑起來時眉眼彎彎,少了幾分鋒利的高傲感。
剩下的幾個都是野草妖,蒼耳、槐葉、青葙,長相都有些難以區分,容貌與性情皆是平庸,不過勝在友善,時謹也就可以心平氣和,客客氣氣與他們做過自我介紹。
介紹完後,風行叫弟子都回去,帶着時謹在一條小路上溜達。
越往出走,這片荒林就越幽暗,時謹一開始還不太敢吭聲,眼見着亮光越來越少,不由急了:“你、你好,這位……姐姐,我們這是要去哪?”
風行聲音平穩,“你是他們供奉的錦鯉,應該去英魂戰場看看。”
時謹緊急剎車,臉色都白了。她終于想起來自己的目的,鼓起勇氣道:“我不去!你把我的書還我,我要去找教書先生!”
風行瞥她一眼,從懷裏拿出那本書,放到她手上:“晨星嗎?她還是決定幫時柔送你出來,我卻不太信你。你已經被養廢了。”
時謹一愣,呆呆問道:“什麽意思?”
風行移開視線,目視前方,問道:“你聽說過太陽嗎?你見過藍色的天空嗎?你知道妖族被黑霧侵襲了足有三百多年,幾乎要亡族滅種了嗎?”
“你以為你的榮華富貴從何而來?你以為這個世界真的就有這麽安定嗎?不是的,錦鯉村是他們給你打造的虛假城堡,其實妖族大多數戰士都在前線抵禦黑霧中的怪物,你是他們享樂的幌子,下跪的理由。”
時謹被鎮住了,迷茫間,風行忽然用力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前拽着走出一段路。
風行抓着她走到路的盡頭,在腳步停下時用力一甩,時謹就踉跄着栽了下去,撲跪在地面上,手心到手肘都是火辣辣的疼痛,膝蓋也磕得麻木,鼻子一酸,眼前就模糊了。
時謹在心中念着要堅強要堅強,不要被人看扁了,她還有事情沒完成,還有疑惑沒問……
然而她一擡頭,只見一顆腐爛了一半的動物頭靜靜躺在哪裏,黑洞洞的眼睛似乎在盯着她看。她的手指甚至挨到了那張糜爛的臉頰上,麻木的指尖一動,濕濡的觸感和死屍的腥臭瞬間撲面而來。
時謹吓得一哽,好不容易憋住的情緒又崩潰了,嗷一聲哭了出來。
風行低頭看着她,嘆息一聲,語氣中不知是厭惡還是惋惜:“神龍血脈……偏偏被養成這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