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客客氣氣
客客氣氣
白帆重新仔細看那張相片,才發覺,左上角的陳柏青笑得…未免太開心了些。一個剛剛初中畢業的小孩,怎麽可能那麽開心地接受三個陌生人搬進自己的家裏?
“你和他們相處得不好?”
陳柏青吸了吸鼻子:“其實沒什麽好不好的,我們基本上就沒怎麽相處過。拍完照片的那天傍晚,我就搬到高中住校了,家裏太擠了…我的單人床被搬了出來,我爸新做了一張高低床搬進我的房間。”
有限的空間內,突然多出來兩個陌生孩子,必然要壓縮他的空間,而青春期的小男生,正是叛逆的時期,即使沒人趕他走,他自己也要離家住校去的。
白帆的眼神多了幾分同情與憐憫。
陳柏青突然笑着:“你不用這樣看着我,我也沒你想象得那麽慘。阿姨為人還不錯,至少這些年,她把我爸照顧得很好。當然,我爸也為她的兒女付出了不少…我只是覺得,呃…我不想打擾他們的生活。”
白帆深吸了口氣:“你覺得你像這個家裏的外人。”
陳柏青肩膀聳動了一下:“…其實我很理解我爸,是我那時候太小,拖累了他,他一個人帶着我熬了那麽多年,真的很辛苦。他說他要跟阿姨結婚的時候,我真的一點都不怪他…後來我去北京念大學,我想分擔他的壓力,我大一的時候就背着老師在外面偷偷拍廣告片賺錢了,晚上我還要去後海酒吧街打工,後來慢慢被師兄師姐帶去劇組跑龍套,我就像個打工狂人,課業以外所有的時間都用來賺錢。也就是那期間,我遇到了我前妻,她也是單親家庭,她也有弟弟,她也跟我一樣急着掙錢,我們兩個一拍即合,畢業沒多久,我們兩個就結了婚。那時候,她不嫌我一窮二白,我們住在地下室出租屋裏,沒有辦婚禮也沒有蜜月,誰也沒跟家裏要過一分錢,我們甚至還要将賺的錢各自寄回家裏…後來我終于演了些不錯的角色,賺到了些錢,我帶着她回家見我爸爸…可能是因為我那些年主動負擔了阿姨兩個孩子的學費,他們對我們兩個十分客氣…連我爸,也突然對我客客氣氣。”
白帆試着安慰他:“可能,你爸爸覺得虧欠你吧。”
陳柏青聳了聳肩:“我不知道。如果我回家會讓我爸那樣不自在,讓所有人都不自在,我寧願不回家了。事實上,我已經好幾年沒有回去了。阿姨的兩個孩子都已經上班了,他們也不需要我再做什麽了,沒有了金錢往來,我們連電話也不打了。後來的幾年內,我忙着到處拍戲,我把我賺的錢都交給我前妻,我覺得她跟我吃了苦,我希望盡我可能的彌補她…我們買了北京的房子,她辭掉了工作,轉行做我的經紀人,我們還一起成立了工作室。”
白帆唏噓道:“你們兩個也算苦盡甘來了。”
“是啊,我也是這樣想,我更努力的工作,長年累月地泡在劇組裏,所有的工作都是她在幫我對接,我以為我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但還是出了問題,當我逢年過節回到北京,回到我們的房子,她對我也開始客客氣氣起來,她會找很多工作上的借口躲到工作室去,我知道她不想在家裏應付我…所以,我們一直都沒有孩子,呵呵。我想,可能是因為我忙着拍戲,疏忽了她,沒有給她足夠的安全感。我便從那時開始,主動推掉了許多工作,一方面我覺得自己當時的經濟情況,可以允許自己有選擇地接戲了;另一方面,是想停下來,花些時間修複我和她之間的關系。但事與願違,我忘了她一開始喜歡的就是我努力賺錢的樣子,當我不能創造更多的價值,她開始不再掩飾地指責我、嫌棄我、厭惡我…我越想彌補關系陪伴她,她越是讨厭我、推開我。我不是傻的,我知道她已經不愛我了,也可能,她已經愛上了別人,我只是不願意承認和接受…呵呵,我是不是像個縮頭烏龜?唉,總之就是,一切都越來越糟,後來的事,你大概都知道了…”
陳柏青轉了個身,雙手向前撐在書桌上,盯着窗外的院子:“至于你問我為什麽會搬到這裏,只能說是機緣巧合吧。去年初離婚後,我沒有房子,退出了工作室,也沒有工作,就只好臨時租借了師兄在順義空置的一間院子,平常就養花打發時間放空自己,可沒過幾個月,那間院子就被一個南方人買下了,買家看中了我的花,但我不肯賣,一時又不知道能搬哪兒去,那個買家就問我想不想帶着花搬到南方去,他有個朋友剛好搬家,空了個差不多的院子出來,租金很便宜,而且可以随意翻修,很适合養花。鬼使神差,我就搬過來了。可能,我心裏也想要逃跑一段時間吧…只要離開北京,我可以避免很多沒必要的社交。而且這裏其實跟順義的院子也沒什麽差別,我總是待在花房的時候比較多,出門的次數有限。”
白帆:“既然出門的次數有限,還何必買那臺小電驢?”
“哦!呵呵,最近…”陳柏青轉了轉眼珠子,“最近不是打算接戲開工嘛,有些事需要跑一跑,總不好經常跟白舟借車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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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不是白舟上下班要用,家裏的車子也不好随便借人用,之前她和媽媽都在上海,家中沒人叮囑,也不知老白和白舟私下給他借了多少回?這樣說來,他就早該買了,估計花的還是自己早前轉他的那點“咖啡”錢了,要不然也不會買了個組裝雜牌…
之前看他還算有幾分演員光環,現在再瞧他,可不就是魯迅先生筆下舊時代長工的命?前半輩子勞勞碌碌賺錢,全等于給別人當牛做馬了,到頭來自己兩手空空,連個車子都落不下。
“聽起來,你跟家裏人之間也沒什麽大矛盾啊,可能是有些溝通上的問題,感覺是有什麽話沒能說開吧。”白帆也不好再多說,她也沒想到陳柏青那張全家福背後是這種情況,回想起來,倒顯得自己剛才逼問的嘴臉有些刻薄了。
“可能吧…我還蠻羨慕你們家吵吵鬧鬧的氛圍,有時候我在院子裏能聽到你和白舟拌嘴的聲音,你們姐弟倆相差十多歲,還能吵成一團,真是難得。”
白帆想了想,自己什麽時候和白舟拌嘴了?白舟如果真惹了她,她多半都是動手不動口,哦,現在是有點力不從心,可能打不過的時候,嗓門是大了些。他聽點什麽不好?而且他說這話,聽着怎麽怪怪的?
白帆低眉道:“你也別怪我剛才多心,畢竟你一個外地人跑來這裏租院子住,這本身就挺稀奇的…而且你今天跟着我的行為的确有點奇怪,如果不了解清楚,我真的很難放心,家裏老的老小的小...你能理解我不是有意窺探你的私事吧?”
陳柏青擺擺手:“當然,當然能理解!就算你有意的,那也是我的榮幸,呵呵…我是說,我這人有點被動,你能主動來跟我面對面溝通解決問題,我其實挺受用的。只有把誤會說清楚了,大家以後相處起來才能輕松嘛。”
白帆将相片還給他:“別的事,我權當你是想蹭我家的熱鬧氛圍吧,鄰裏鄰居之間多走動些,也是沒問題。但我還是不明白,你今天為什麽跟着我?”
陳柏青眨巴着眼,視線往桌腳垂去:“今天真是湊巧…我常去的那家花店剛好下午才能進一批新的水苔,我就連着其他定好的花肥一起,等到傍晚再去取一趟…你是因為這個才誤會我的吧?”
白帆:“那你在商場拍的全身照呢?”
陳柏青擡頭:“那個…明天才能取,呵呵,你要不要看我的付款記錄,我可以證明都是真的。”他當時等她看電影出來,便被照相館的人推銷了一個單人照體驗券,剛好他也覺将來用得着,索性就付了79元,只是實際拍照還需排隊預約,待會兒等她走了,他就預約!
白帆哪能真的去查人家的手機?看他言之鑿鑿,臉不紅,嘴不瓢,還有證據,那就權當是真的吧。
大門外一片亮光,來車了。這個時間,應該是盧莞,倒比預計的下班提前了些,大概還是不放心小蕊的。白家門口已經停了一輛車,盧莞明天還要早起上班,便正好停在了白舟的車屁股後面,也就是對着陳柏青門口。
占了鄰居的門口停一晚的車,倒也不是什麽大事,但若鄰居家正好敞着院門,而盧莞的車門又剛好對上了人家的門庭,那自然就得順勢朝裏面打個招呼知會一聲,總不好不聲不響的當人家不存在。
“陳哥,在家呢?”盧莞拎着一包小蕊的衣服,徑直迎着光亮走進了院子,穿過花架,朝客廳大窗掃摸了一眼,“喲,帆子也在你家呢?”
客廳本來是有個大門朝院子的,因為陳柏青翻修以後,重新開了花房的大門,便把這道門從裏面封住了,這也是為了控制花房的溫度。
可從外面看起來,還有個門樣子,盧莞沒留意,便上前貼着門框用力拽門:“你倆幹什麽了,這怎麽還鎖着門呢?”
陳柏青從裏面湊上來,指着花房的玻璃門:“這門封住了,得從花房進來!”
“嗨,我說怎麽拽不動呢?哈哈哈!”盧莞人剛進花房,聲音已經穿透進客廳來。
“啧,那天晚上瞧着你這院子和花房就夠好的了,沒想到你這客廳也是別有洞天啊。喲,這麽大個書架,這麽大個書桌…這可是我們帆子夢寐以求的客廳樣,她從中學就念叨着以後買個大書架!”
盧莞一進客廳,先打眼瞧了下布局,視線重心自然就落到了他二人站在的書桌區域。陳柏青的書架,滿滿當當,整整齊齊,頗為壯觀,賽得過一個社區圖書館了!
盧莞說話間,眉頭揚起,瞟了瞟白帆。
白帆知道她眼神裏含着什麽問題,指了指椅背上那條褲子,跟她說了學校裏的事,又說了讓陳柏青試試能不能洗幹淨。
盧莞先是吃了一驚:“又是那個叫彤彤的?現在的小孩,才上幼兒園大班,就那麽多鬼心眼!你甭洗,我明天早晨就拿這條褲子去堵她們家家長,還以為我們家小蕊好欺負呢!”
這裏面應該有事。
白帆問道:“怎麽回事?我倒是聽小蕊說,那個叫彤彤的小女孩知道犯了錯還哭了很久,小蕊覺得她不是故意的,就跟人家說了沒關系。”
盧莞拉開書桌外側的一張凳子,疲累地坐了下來:“唉,不是第一次了!”
陳柏青從冰箱邊門上取了一片檸檬,扔進書桌上一個晾着白開水的透明玻璃瓶裏,晃了晃,倒了半杯遞給盧莞,而後将整瓶水朝盧莞面前推了推,意思讓她自便。做完了這套待客之禮,自然而然地擦到了白帆身旁,和她一起倚在書桌的同一邊緣站着,等着盧莞詳細說孩子的事。
不知為什麽,他沒有給白帆倒水。
盧莞喝了一口,也發覺此間只有自己在喝,稀奇道:“你倆怎麽不喝?非要顯得這裏就我一個是外人似的?”
陳柏青猛地從白帆身旁離開,朝對面水池走去:“哦,桌子上就一只幹淨杯子,就先緊着剛下班的你了,我再洗兩個出來,呵呵。”
盧莞含着透明水杯,看着陳柏青忙碌的背影,再回頭看看白帆臉上的神情,一下子将手裏半杯水咕咚灌下去,将空杯怼到白帆面前,順帶了送了個似笑非笑的怪眼神。
白帆便順她的意,給她續杯檸檬水,小聲嘀咕:“這不很正常嗎?你那什麽眼神…”
盧莞卻眯起了眼,不對勁,可不是自己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