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顆釘子
一顆釘子
因為要挽着他，每走一步，免不了要被他的大背包撞一下胳膊肘，白帆的意思是想打車。
謝華亭顯然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沒有聽出她的弦外之音，傻笑道：“這點重量算什麽，我們拉練負重跑背得比這還重呢！”
白帆只好笑笑。
“我好久沒看電影了，也不知道現在有什麽好看的，我先查查。”謝華亭還沒來得及查票。
白帆舒了口氣，好在他沒有提前買票。
“其實我也很久不看電影了，對最近的電影也沒什麽興趣，我們不如就近找家小店坐坐吧。你剛請我吃飯，那我就請你喝點東西吧。”白帆尋摸着四周，幸虧消防總站設在市區，四周店鋪倒是不少，她看中了對面一家奶茶店，剛好有臨街的座位，“那家奶茶店怎麽樣？”
謝華亭尴尬地：“呵呵，我剛喝了一大碗飲料，現在有點喝不下了。”
哦，她忘了。
“你真的不看電影？我請你，你們女孩子不都喜歡看電影的麽？”謝華亭有點一根筋，又或者他實在想不出別的活動來了。
白帆無奈：“好吧。”
影院的下午場人數不多，加之今天是工作日，售票大廳顯得有些空蕩，只有兩對大學生樣的小情侶站在爆米花機旁。
“你想看哪一部？”謝華亭仰着頭，盯着大屏幕。
白帆：“要不然就看最近的一場好了。”
她真的很想快點坐下來。
“呵呵，最近的一場是部動畫片。”謝華亭笑起來，唇紅齒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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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帆眯眼看了看：“我近視眼，看不清，不如你挑吧。”
謝華亭卻頂着屏幕猶豫不決起來：女生大約不喜歡看槍戰犯罪題材吧？可歐美大片的預告片看起來都挺恐怖，如果自己帶她看恐怖片會不會顯得別有用心，關系還沒确定呢...怎麽最近的年輕人都不看愛情片了麽？喜劇片也行啊！
白帆看他久久不定：“要不然，咱們就看這部動畫片吧！就當支持國漫了。”
謝華亭又笑起來：“哈哈，行，不瞞你說，其實我還挺愛看動畫片的。以前每次放假，我都回家帶我那小外甥玩，陪他看了不少，才發現他們這一代的動畫片還挺多知識的，跟咱們小時候看的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白帆知道他有個親妹妹，但不知道他妹妹已經成家了：“你妹妹不是很年輕麽，已經有小朋友了？”
謝華亭掏出手機，驕傲地翻出相片來：“這就是我外甥，別人都說長得像我，嘿嘿。”
照片裏的小男孩，看起來比小蕊小些，大約三四歲的樣子，白白胖胖，确實可愛。
“虎頭虎腦的，的确跟你這舅舅長得挺像。”白帆将手機還給他時，不吝誇獎。
謝華亭頗得意：“是吧，老話都說，外甥像舅，我自己看都覺得神奇，跟我小時候的照片簡直一個模樣，改天我給你找找我小時候的照片。”聊起外甥，他滔滔不絕。
他很喜歡小孩子，這讓白帆有些退卻。她不是不喜歡小朋友，恰恰相反，她也很喜歡，只是每當考慮到自己的年齡和身體狀況，她對生産便莫名恐懼。
動畫片演了什麽，她根本看不進去，她一直在思考自己與謝華亭發展到這一步到底應不應該？一旦确定關系，結婚、生子、照顧家庭、一系列責任排山倒海壓過來，她能不能接得住？自己真的做好準備了嗎？可她現在明明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只是在街上快跑兩步，便已經覺得心慌氣短，将來怎麽照顧孩子？她甚至抱不起一個孩子！
她以前不曾思考過這個問題，而且與謝華亭相識不久，溝通也不多，她覺得未必需要讨論到那麽深刻的問題。但今天看到他急着确立關系和這一系列的表現，她不得不及時查漏補缺。謝華亭年近四十還沒有結婚，對她頸椎手術一事不挑不揀，可見是真的急于成家，他對婚姻、家庭、孩子是有渴望的，她便不可以拖誤了人家。
而且，她應該在他開口确定關系之前，與他就孩子的問題好好談一次，大家及時止損，免得互生難堪。
白帆正打算等電影散場，好和他找個地方聊清楚，突然一只大手覆上手背。溫暖，略帶着細汗。
硬廳幾乎是包場，左右只有他一個人，白帆心跳漏了半拍似的，僵在座椅上。
“白帆，我喜歡你，當我女朋友吧。”謝華亭出乎意料地直接。
他的手握緊了些，身子也朝她這一側偏了偏。
漆黑的影廳掩蓋了一張煞白呆怔的臉。
沒有得到白帆的拒絕，但也沒得到白帆的接受，謝華亭慢慢松開了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收回坐正，不時挪動着兩腿，他也慌張，只能先等電影演完再看情況。
兩人堅持了十分鐘。白帆突然起身，摸索着往外走。
謝華亭小聲地：“還…還沒演完…”
白帆撞了下座椅板，疼得摸了摸膝蓋，但仍往外走，謝華亭只好拎起背包跟在她身後。
走出影廳，白帆貼着牆大步向外走，頭也不回。
謝華亭有些慌了，匆匆背起背包，拉住白帆：“對不起，白帆。剛才都怪我，是我太心急了些…我就是覺得好不容易有個假期，咱倆見一面挺不容易的，我就想着早點和你坦白了我的心思，省去大家猜來猜去的…其實自從跟你見了第一面，我就喜歡你了，這幾天晚上，我都在想你和我之間的事，我真的覺得你很好…”
白帆看了看他，更覺得問題嚴重。
謝華亭還在忙着告白：“我知道，我的學歷、家庭、工作都很一般，但我保證，我一定對你好！我看得出，你是個過日子的好女人，我保證一定好好地跟你過日子！我這個人沒什麽大出息，也沒去過大城市，年紀又大，嘴巴也笨…知道我肯定不如你以前認識的那些男人優秀，你之所以願意跟我認識一場，是因為你覺得你做過手術，但其實我真的不介意！我有的是力氣，以後家裏的活不用你做，我都願意做的。你不會做飯也沒關系，我們單位有食堂，我帶飯回家，實在不行，我們還可以在外面吃！白帆，我真的，都想過了。”
他急着抓住她，所以他将未來描述得很美好很寬容。
她幾乎就要被他說服了。他哪裏嘴笨，他剛才簡直用言語編織了一場美夢。
售票大廳角落有張長椅，白帆徑直坐下去，拍了拍旁邊的位子，示意他坐到身邊來。
“謝華亭，你很優秀，你不該在我面前把自己說得那麽謙虛，我也沒你說得那麽好，溫柔漂亮優雅什麽的，都離我很遠，你如果真的這麽覺得，那可能是因為我們還不熟，也可能是我這兩天僞裝得太好了…”
“白帆，我沒有看錯，我只是嘴巴笨，讓你覺得我是在恭維你。”謝華亭一臉焦急。
白帆笑了笑：“好吧，那就，謝謝你的誇獎。”
謝華亭坐在她旁邊，低頭看着锃亮光滑的地板上映出的倒影，無措地咽了口唾沫。
白帆覺得自己有點欺負老實人了，語氣更柔和地：“謝華亭，其實，是我對不起你。我之前有欠考慮，因為我覺得你未必會看得上我，我想你也許是看在老秦的面子上，也許是對我這種大齡剩女感到好奇？總之，我沒想到你會這麽快…如果我早一點知道，今天中午那家快餐店老板娘就是你的堂嬸，我可能也會慎重些的…”
謝華亭擡頭看她，有些沮喪：“我是不是從中午開始就已經搞砸了？”
白帆搖搖頭：“你沒有搞砸，你招待得很好，你那堂嬸也很熱情。謝華亭，不如，我向你重新介紹一下我自己吧。”
謝華亭眨巴着眼睛。
“今年是我的本命年，所以你該知道我的準确年紀了。我的太陽穴旁邊最近長了一塊斑，也許是曬太陽曬的，也許是年紀到了，以後可能會越來越多，我的身體正在走下坡路，你當然看不出來，但我自己有明确的感覺。另外，雖然我以前曾在上海有份不錯的工作，但我已經失業半年多了，對于未來是否繼續工作，我暫時沒有想清楚。”白帆停下來，看向謝華亭。
對于另一半是否有賺錢能力，謝華亭倒是想得開：“白帆，老秦給我看過你一年前的照片，你以前留長發的樣子非常漂亮，我印象非常深刻，你那麽美，是我一直遙不可及，想都不敢想的，所以不要懷疑你在我眼裏的形象，你現在即便是短發，在人群裏仍是閃閃發光的。至于工作，我知道你過去在上海是賺大錢的，咱們這種小城市，沒有那麽多合适你的工作機會，我也能理解…我自己全款買了房子，沒有房貸，所以只要我們兩個人都不鋪張浪費，我一個人的工資也能養活得了咱倆。呵呵，其實在我們村，女人們都是不工作的，所以這都不算問題。”
白帆嘆了口氣：“你沒聽明白。我不僅年紀大了，沒有工作，我甚至還有病…”
謝華亭搶下話來：“不就是頸椎病嗎？說實話，你脖子上的手術刀口，我一點都看不出來，在我眼裏，你和正常人是一樣的，你真的不用在意這些。”
白帆搖搖頭：“但凡手術都是有後遺症的，只不過有的明顯，有的不明顯；有的是身體上，有的是精神上。有時候姿勢不當，我仍然會有神經疼痛、手腳發麻的症狀，甚至前兩天起床時還暈過一次…我沒辦法劇烈運動，手提重物不宜超過十斤，不宜低頭，不宜受寒更不宜碰撞…我只是看上去很好，但我已經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随心所欲了。我的脖子裏将終生帶着一顆釘子，如果說我和我身邊的人都毫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她指着自己的脖子，讓他想象那裏正卡着一顆釘子。
謝華亭不語，他無法感同身受。
上海那位副院長醫生的手術細節做得非常好，一條六厘米左右的刀口嵌在了她的脖紋上，縫合得細致，經過一年的愈合，倘若不湊近細看，外人是很難發現的。
“白帆，我說的不在意，不是你說的這個意思...”他對她解釋自己剛才言語上的漏洞。
白帆放下手來，打斷他的話：“謝華亭，我是抱不了小朋友的。”
他這才愣住。
白帆确定他終于聽明白，才補充道：“你是家裏的長子，努力到今天，你一定是父母的驕傲，父母對你的期待也一定很高。你應該慎重考慮我...我不年輕了，身體素質比你眼睛看到的要差很多。我說這些，也不是因為你，只是我自己的想法，未來無論我是否跟誰在一起，都不會改變的：我個人并不排斥生小孩，我只是覺得機會渺茫。倘若老天送給我，我的身體能承受得住，我當然是順其自然生下來，但這要靠渺茫的運氣；倘若我的身體不允許，又或者我根本超齡難孕，我也絕不會為了求子而去嘗試各種醫療手段的，比如吃藥和做試管，我真的不會去強求...但你和你的家人也能這樣想嗎？...對不起，這件事，我應該早點跟你溝通的，是我有欠考慮。”
謝華亭面色沉重，她從他的表情中已經看到了答案。
白帆如釋重負般站起來，伸出手與他告辭：“謝華亭，認識你很高興，我祝你能早日找到良緣。”
謝華亭還沒緩過神來，盯着她伸出的手，沒有回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