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書名:水族館冷豔火
作者:島頔
文案
一場曠日持久的,游泳池使用權之戰。
提示:周三、六休假
微博:@還是小島
內容标簽: 天作之合
搜索關鍵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chapter 01
作者有話要說: 這次是一個無聊的故事,請大家勉強發現它的可愛~
苋紅色是菱角唇,檀棕色是弧度卷曲的長發,深紫色是T恤,檸檬黃是圓片狀的耳環。
地獄煉爐般的天氣,使人困頓的浮躁着,陸嘉洛趴在桌上,一張紙巾貼在額頭吸汗,偷偷劃着手機屏幕。輔導員喋喋不休,沒有人搭腔他還是要說。
室友與她同坐一桌,嚼着口香糖,乏味的神游,不小心将泡泡吹破,響聲像按下錄音機的暫停鍵,周圍的聲音戛然而止。
陸嘉洛撐開一雙桃核兒那麽大的眼睛,下意識轉頭望去講臺,輔導員也正盯着她們的方向,擡一下眉頭,黃牌警告。
她回頭對上室友的目光,室友淡定遞來一顆口香糖,她摸到桌下拆開包裝紙,塞進嘴裏,草莓味的。
終于熬到輔導員放人,在他說着,“……社會學的張老師說,這學期放你們一馬,下學期再不交作業,就等着挂科吧。”同學們嘩啦啦的起身,速度之快,仿佛剛剛死在教室裏的不是同一批人。
陸嘉洛拖出桌下的行李箱,踩着她的坡跟涼鞋站起來,小挎包繞過頭。
差兩步到教室門前,她把行李箱一推,它滑到門外,被白色的男生板鞋擋下。
莫燃,隔壁哲學院的同級生。
他的眼角是往下走的,不管是穿衣風格,還是不愛與人交流的長相,都像一瓶礦水泉,與他熟識之後,才發現他意外的健談,原來是三得利的沁檸水。
莫燃接住她的行李箱,她偏頭扯出肩帶壓住的一把長發,再解救被頭發纏住的耳環鏈,又從挎包裏掏出一小瓶噴霧,閉緊眼睛朝臉上噴,沒注意臺階,險些崴到腳,多虧莫燃穩穩地撈了她一把。
陸嘉洛感到丢臉,卻忍不住發笑地扯着他,而他說着,“沒多少人看見,也就那麽百八十個吧。”
難得陽光帶點兒玉米黃,不是亮瞎眼的白,萬變不離其宗的特別曬人,校門前的馬路又寬,四面八方的,無處可逃。
陸嘉洛坐在行李箱上,廣告宣傳單擋在額前遮陽,口香糖沒了味道,吹出粉色的泡泡,一輛別克車從眼前駛過,就像碾過這一顆泡泡,停在距離他們5米左右的路旁。
車裏下來的女人很高,黑色中分長直發,裸色收腰連身裙,只要見過她,就會明白什麽是氣質高雅。
還有一句話叫,氣質與長相無關,也在她身上得到了很好的印證。她有一雙如同整形手術失敗的眼睛,面部輪廓從鼻子以下開始凸出,嘴唇又偏厚。因此,陸嘉洛的媽媽,許曉惠女士曾經簡練的評價過她——像類人猿。
口香糖吐在宣傳單裏扔進垃圾桶,從莫燃手裏奪回行李箱的杆,陸嘉洛上前先向她介紹,“我同學,莫燃。”再向他介紹,“艾米。”
陸嘉洛的爸爸有兩個弟弟,她就有兩個叔叔,大叔叔的老婆是大嬸嬸,然而大嬸非常不喜歡‘大嬸’這個稱呼,所以讓嘉洛直接叫她的名字,艾米。
坐上即将開往鄰省的,寬敞舒适的別克商務車,冷氣激得陸嘉洛想打噴嚏。車窗外,莫燃俯身對她說,“下個月見。”
陸嘉洛趴在窗前和他揮着手,臉龐迎着日光,直到司機開車往前行進,離開了校門。
艾米打量他們一眼,微笑着說,“有機會請他到家裏做客?”
她說的‘家裏’,指的是避暑勝地莫幹山的一間別墅,她和大叔叔的家,也是她們此刻要去的地方。
不記得從幾歲開始,好像每個暑假她都是在大叔叔家度過的,他們還特地請了兩個保姆,一個負責飲食,一個負責家務,絕對談不上賓至如歸,在家裏可沒有這麽爽。
起初,嘉洛父母只是帶着她來小住幾天,次年小住半個月,日子一年比一年住得久,最後幹脆把她丢在這兒過完了整個暑假。
與艾米相處是舒服的,不需要費勁跟她寒暄,她對新鮮事物的接受程度與年輕人無異,思考問題的角度又很成熟,甚至可以說,嘉洛很享受和她聊天的放松,回頭想想才可怕,無聲無息就能被她套走許多秘密。
而現在,陸嘉洛卻有一種不舒服的、從食管湧上的、想吐的感覺,在行駛在一半不到的路程中,伴随着頭暈,這感覺愈發強烈。
瞧出她的臉色不太對,艾米關切的詢問。陸嘉洛說,“……可能是中暑了。”
艾米傾身打開前排座椅中間的櫃子,“來,你把這個喝了……”她貼心的連藿香正氣水都準備着,開了瓶飲用水,等嘉洛一口氣吸完藥就遞上,“一會兒就沒事了。”
她又讓司機敞開一點車窗透氣。
外頭吹進來的風,仿佛一床烘熱的羽絨被,順便拂亂陸嘉洛的頭發,也将她催眠。
等到車身颠簸了一下,她逐漸清醒,車子正從隧道開出,亮光讓人眯起眼睛,她撐長胳膊伸着懶腰,往窗外望去,一片藍天,無雲的藍。
艾米輕聲問,“好點了嗎?”
陸嘉洛轉向她,笑着點頭。
手機提醒只剩10%的電量,時間是下午兩點過半。因為陸嘉洛的身體不适,艾米希望盡早到家放下行李讓她好好休息,也沒有停車吃點東西填肚子。
通過高速公路,駛上橫江的大橋上,遠處幽綠山巒,轉入林蔭車道。別墅在半山腰,要開上長長的坡道,扶芳藤覆蓋着石磚壘砌的牆,青蔥的陽光,道路格外幹淨,老人坐在樹蔭下抽着煙。
住在這裏,可以游山玩水,早起看日出,晚上觀星象。出門慢跑,呼吸泥土味的氧氣。暴雨傾盆的傍晚,在家閱讀。
可是,她不敢斷言自己将會有一個美妙的假期,因為這些都可能被一個讨厭鬼破壞。
在坡上停車,司機搬下她的行李箱,陸嘉洛抽出拉杆,艾米走在前面。
走進別墅前院的私人領地,就見他仰在躺椅裏曬太陽,寬松的藍底花襯衫,卡其色休閑褲,墨鏡下的鼻梁高聳,還握着一只甜筒,雙球的,她猜是樹莓和卡布奇諾味。
艾米的父親經營一家很大的鋼材企業,從小移民澳洲生活,她離過一次婚,有一個兒子。
大叔叔的房子、車子,包括兒子都是艾米帶來的。
她的兒子,在那兒曬太陽的人,就是那個讨厭鬼。他在澳洲出生,六歲回國,中文名叫艾德聞,英文名叫Edwin,連名帶姓吼他的時候,也像叫他的英文名般親切。
嚴格來說,艾德聞是她的堂弟,不嚴格說也是她的堂弟,他确實比陸嘉洛小一歲,但是早讀書,這個暑假之前他們都讀大一。
艾米喊了他一聲,叫他把嘉洛的行李搬進去。他懶洋洋起身的瞬間,必須承認遺傳基因的強大,陸嘉洛已經有好幾年,沒能在身高上贏過他了。
艾德聞從容不迫地朝她走來,而她心想着,無論前塵過往多麽劍拔弩張,他們都不是小孩子了,也該要學會和平共處。
陸嘉洛站在門口,等他走到面前,發現自己必須仰着頭,才能和他對視。
這麽湊巧,冰淇淋就擦過她的肩袖。
艾德聞驚訝又随意的說,“哦,抱歉。”
說完,輕輕松松就拎起她的行李箱,往樓上走。
陸嘉洛愣着瞧他上樓的背影,此時,樓上又傳來艾米的聲音,“嘉洛,你還是住以前的房間?”
‘原來的房間’在三樓走廊的盡頭,挨着工具室,也是一間畫室。也許每個人都有奇怪且私人的癖好,陸嘉洛喜歡顏料的味道,沒有任何原因。更好的是,畫室裏有一臺投影儀,可以用來放映電影。
将沾了冰淇淋的T恤丢進髒衣籃裏,陸嘉洛從另一邊樓梯下來,張望一眼沙發的方向,拐進小廚房。
鋪滿白色方形瓷磚的料理臺上,雜物琳琅,安靜放着幾只玻璃杯,其中一只上面除了磨砂花紋,還有一張便利簽寫着‘嘉洛’。
陸嘉洛撕下便利簽,擰開一瓶杏汁的蓋,倒了小半杯,嘗一口,她歪頭望着小客廳,盤算着什麽又倒滿一杯。她離開料理臺兩步,回頭,拎走一盒蔓越莓餅幹。
她喜歡這個牌子的餅幹,等待它從國外郵來的時間長,且貴。
電視播放着財經新聞頻道,陽光投進窗沿,落在靠牆擺的單人沙發上,也落在木地板上,忽然間多出一個人的影子。
瘦長瘦長的影子,也可以想象出她端着下巴,沉着肩膀走路的樣子,應該是一個很傲氣的女孩。
艾德聞擡眼就看見地上的影子,轉過頭的同一秒鐘,一杯橙黃的杏汁正傾倒在他的肩上。
“哦,不好意思。”陸嘉洛都懶得故作驚吓。
他第一時間拿開了iPad,還沒有反應過來。
她走到與他對面的沙發坐下,陽光就落在她的皮膚、棕色頭發、吊帶衫和牛仔短褲上。
陸嘉洛的兩條腿搭上腳凳,放下還剩半杯的杏子汁,一邊拆開餅幹的包裝盒,一邊瞧着他,豔麗的眼睛裏是放肆的得意。
☆、chapter 02
這一場較量的後續,艾德聞抛下iPad站起來,在她面前開始解襯衫的紐扣。
他是打算離開這裏,當然也是這麽做的,可他轉身之前,陸嘉洛還是愣一下,目光瞥到一邊去。
只是從眼前匆匆一晃,他的骨骼框架很直很寬,躺在室外短短一會兒時間,沒能曬紅他的皮膚,大概猜到他經常鍛煉健身。
艾德聞脫下的襯衫,就扔在路過的椅背上,動作體現他的煩躁。
現在不是提這個的好時機,但跟他相處就沒有好的時機。于是,陸嘉洛對他喊道,“地下室的鑰匙給我。”
艾德聞已經走上樓梯,幹脆利落的說了句,“沒門。”
陸嘉洛眯起眼睛的盯着他,直到連他影子都看不見,才将沾着自己咬過留下一點口紅的餅幹塞進嘴裏,不死心的跑下一樓。
一樓的樓梯底下這一扇門,複合烤漆實木門,它通往地下室,轉不開門把,死死鎖着。
陸嘉洛擡起踹門的腳,又收了回去。這是艾米的房子。
回到她自己的房間,光從深色窗框裏照進來,烤着桌上軍綠的燈罩,堆疊的書本,察覺不到太陽正在下山。
陸嘉洛坐在窗前,下巴抵着膝蓋,用還在充電的手機和朋友發微信,汽車熄火的聲音叫她擡起頭,她爬上書桌,隔着窗戶玻璃往下望去。
車裏出來的是二叔一家,艾米和他們開心的擁抱。
陸嘉洛下樓想跟他們打聲招呼,瞧見沙發那兒露出半顆圓墩墩的後腦勺,電視頻道變成機頂盒自帶的游戲。
二叔的孩子,陸嘉洛的另一個堂弟,正讀初中一年級,一個小胖子,沒什麽潛力股的資質。
他和艾德聞都在陸嘉洛的黑名單,讨厭程度不相上下,卻因為小胖子也讨厭艾德聞,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她把小胖子拉進自己的戰隊。
絲毫沒有意識到是他們在孤立他。
陸嘉洛悄悄靠近,準備吓他一跳,卻先看見被她遺忘在沙發上的餅幹。
她撿起被壓癟的盒子,裏頭肯定全碎了。
陸嘉洛語氣不善的問,“誰幹的?”
小胖子陸正勻摸了摸自己屁股底下,确定沒留下作案證據的餅幹屑,無比鎮定的栽贓嫁禍,“艾德聞。”
二叔怪不容易把行李箱搬上來,正要說偷懶的兒子幾句,就見到陸嘉洛跑上樓的身影。
他的房間門是虛掩着,人不知道去了哪兒。
陸嘉洛掀開床上整齊鋪着的被子,一整盒餅幹被她倒過來,全部灑在藏青色的床單上,最後發洩似的甩了幾下,扯起被子再原樣蓋上。
環顧他的房間,不是很大,米白的牆漆,窗框是藍色的,一面牆挂着各種尺寸的相框,她沒有仔細去打量,一面牆塞滿書籍。雜物很多,卻擺放的有規律,一定不是他自己整理的。
陸嘉洛總以最壞的直覺揣度他。
可能地下室的鑰匙,就被他藏在房間裏的某個角落。
她是有仇必報,也沒有必要偷他的東西,将墜落到臉頰前的頭發往後一抓,離開了他的房間。
二叔夫妻把兒子送來度假,順便一起用晚餐。
陸嘉洛摸着光滑的扶手下樓,到了餐廳。
艾德聞在幫忙擺餐具,手裏還捏着一片西瓜,看樣子剛剛洗過澡,額前的發梢濕潤,穿着像黑色又接近灰的T恤,寬寬的罩在衣架一般的身上。
女生聚在一起聊得都是化妝打扮,偶爾談論起男生,話題總是圍繞着長得帥的那個,例如,她們會笑着瞧陸嘉洛,語氣暧昧的說,诶,你那個莫燃怎麽怎麽的。
談起長相好的男生,陸嘉洛第一個想到的人,不是莫燃,而是他。
裝作不經意的擡眼一掃,艾德聞低着頭分好筷子和湯勺,看都沒看她,直接遞過來一副碗筷。
陸嘉洛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撇開臉接下。
艾米糟糕的臉部輪廓,遺傳給他就變成優勢。他的眉骨窩有一點點深,近似桃花眼的眼睛,卻清透的能照出人影,比去年還要瘦一些,顴骨下的面頰往裏塌,線條竟是流暢的。
他不是不愛搭理人的性格,在別人面前是既有教養又謙遜的孩子,每句話都像事先背下的标準答案,從他小小年紀開始,就給她一種逢場作戲的感覺。
可能是性格,也可能天生不對盤,他們沒有一個明确的決裂原因,但就是連虛僞的閑扯都不願意,使用率最高的三個詞彙是:讓開、不用、有病。
傍晚起風了,擔心要下雨,不然餐桌可以擺在花園裏。
艾米開了一瓶玫瑰紅的酒,倒入天鵝頸般的醒酒瓶,二叔饒有興致的,與她聊着這瓶紅酒的來歷。
她很佩服艾米,她會留意每個人的口味,恰到好處的顧及大家。對陸嘉洛照顧是最多的,誰讓她是女孩子。
外表冷酷幹練,內心溫柔體貼的女人,可以理解大叔叔被艾米散發的魅力吸引,卻不太理解像她這樣的條件,怎麽看上的大叔叔。
大叔叔不胖不高,長得有那麽點兒像早年的憨豆先生,笑起來嘴巴能咧到耳根,又喜歡講一些會冷場的笑話。不過,他的性格實在太好了。
家庭評論員許曉惠女士,陸嘉洛的媽媽,也曾對他精确的評價——傻人有傻福。
艾米也想到了她媽媽,“曉惠沒說什麽時候過來?”
陸嘉洛一邊調整桌上菜盤的位置,一邊塞了顆聖女果進嘴裏,搖搖頭。
嘉洛爸爸是影視公司的副導演,不管拍攝進度、藝術審查,只負責張羅導演和演員的一切日常事務。媽媽怕有年輕漂亮的小姑娘,一時頭腦犯渾半夜敲門,前去盯梢了。
所以他倆都沒能來。
謝天謝地。
二嬸是市醫院的資深護士,有些潔癖很注意衛生,督促他們吃飯前要挨個把手洗幹淨。同時,她又是一個很自我的人,聊得都是關于自己的一切。
二叔健忘,或者對侄女不怎麽上心,否則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候,突然問起,“上回都忘了問,嘉洛你現在讀什麽啊?”
陸嘉洛剝着大蝦,頭也不擡的回答,“現代殡儀技術與管理。”
小胖子只顧啃雞腿,周圍再沒人說話,反射弧才讓他理解這個專業,發出一聲類似豬叫的悶笑。
二嬸用眼神警告他別那樣笑。
二叔吞吞吐吐的問,“這個……你們大學開設了這個專業?”
陸嘉洛又開始剝第二只蝦,“我沒考上大學,是專科,不過跟南大是合辦校,校區在一起。”
之所以解釋這麽多,還是因為她沒底氣。
坐在對面的艾德聞,他就能考上日本一流的大學,讀海洋生物科學,不知道具體學些什麽,聽說是研究珊瑚礁。
每次他表現出懶得與她較量,越不跟她一般見識,她就越生氣。他的潛臺詞就像是說:你還不夠格。
二叔試圖挽回一下,“學習就是氣氛最重要,南大校風确實這個很好的,而且學殡儀就是……就業前景好啊……”
結束晚餐之後,小胖子暫且沒有人權,必須陪他們在客廳閑聊,而她和艾德聞各自上樓回房間。
艾德聞傾身打開臺燈,拖鞋底下踩到了什麽,挪開腳,皺眉,他發現地板上的餅幹碎屑。
一把掀開床上的被子,他嘴上無聲咒罵了句,想都不用想,奪門而出,來到同一層樓挨着畫室的房間門前。
砰砰砰地砸門,“陸嘉洛!”
房間裏,坐在床頭的陸嘉洛很緊張,一下合上書,注視着門,捂住兩只耳朵。
發育健全的男生,嗓音也有微妙的變化,怪吓人的,她發覺自己這一刻忽然慫了。
這樣敲門都沒動靜,他轉頭就看見了走廊另一邊的艾米。
艾德聞重重拍了下門板,什麽也沒說,忍着脾氣回了自己的房間,反手把門甩上。
聽他聲音像是離開了門外,陸嘉洛仍然不敢輕舉妄動,又是幾下輕柔地敲門,知道不會是他,敏捷地下床開門。
她小聲說,“艾米……對不起……”
艾米無奈笑了笑,“跟我道什麽歉,你們又吵架了?”
陸嘉洛接過洗幹淨的T恤,垂着眼睛說,“他先惹我的。”
他們從小吵到大,艾米從不幹預他們的戰争,誰也不偏袒,最好他們自己解決問題,有的時候還抱着看熱鬧的心态。
關上門,陸嘉洛坐回書桌前,窗外是沒有徹底黑下來的天,風景朝着領居家精心打理的花園。
在靜谧的深藍色裏,有一棵檸檬樹,快要到它成熟的時間了。
她打開MacBook,從音樂軟件裏找到一首歌,将它外放,音量調大。
他與她的房間,只相隔一間浴室。
艾德聞正在換上新的床單,神情一頓,因為聽到了那首歌——Fools Garden的《Lemon Tree(檸檬樹)》。
☆、chapter 03
陸嘉洛小時候體弱多病,又不愛運動,媽媽想方設法趕她出門跑步,爸爸差一點把她扔到廣場練太極,對她而言都是酷刑,直到他倆人一起,替她報了一個游泳培訓班。
她是一群孩子裏面,最晚學會在水下睜眼的,只因為不相信泳鏡可以防水。
當她睜開眼睛的瞬間,掉落進藍色的墨水瓶中,看到得都是藍色的,即便決定顏色的泳池瓷磚。這個奇妙的空間隔絕聲音,聽上面的人說話是咕嚕嚕的,此刻她是一個外星人,不懂人類的語言。
陸嘉洛最喜歡露天的游泳池,尤其是夜裏的,很多人帶着可以下水的小燈泡玩具。
仿佛沉在宇宙中,她完全掌握了自己的軌跡,而那些發光的,就是一顆顆小行星。
在大叔叔家的第一個暑假,她知道別墅主人的夫妻倆都不熱衷于水下運動,地下室的游泳池閑置已久。
問題是,地下室的鑰匙他們給了兒子艾德聞保管。
陸嘉洛帶上一盒糖果,每天只舍得吃一顆的糖果,自認态度好得不能再好了,問他借鑰匙。
艾德聞瞥她一眼,一聲不吭就走了。
她眨眨眼,追到樓梯前,沖他喊,“喂,我說,跟你借一下……”
那個時候,他的聲音還是稚嫩且冷漠的,“不借。”
不借,他們的戰争就打響了。
陸嘉洛爸媽沒有艾米這麽開明,他們教育她作為姐姐,哪怕只是年長他一歲,都應該稍微讓着弟弟一點兒。但是……
要論折騰人,陸嘉洛還從來沒輸過。
某年某月某一天,記得差不多是她十三歲的時候。
艾德聞不知道哪根筋搭錯,還是被她故意投很多飼料撐死他養在玻璃罐裏的金魚刺激到了,竟然對她說着,“這裏是我家,你吃的、用的,都是我家的。”
陸嘉洛發愣的睜大眼睛看着他,在眼淚要掉下來的前一秒鐘,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她抱着枕頭忍住不哭,女孩子難免想得多,認為他在罵她是乞丐。
爸爸媽媽把她放在這裏是很放心的,偶爾周末他們也過來,晚上圍坐在一起吃飯聊天,烤雞和海鮮燴飯,啤酒和冰可樂,還有大叔叔的冷笑話。
如果陸嘉洛不來,他們不會走得這麽近,所以她是一根維系親情的紐帶。
哪有人管紐帶要錢的?
她正生着氣,小胖子陸正勻來了。
未成年人的情緒即使匆匆來去,記仇是一定的。
陸嘉洛從冰箱裏帶了一根棒棒冰出來,青蘋果味的,她換上室外的拖鞋,走到大陽傘底下的矮胖墩面前。
她掰開棒棒冰,短的一根遞給他,卻被一下推開。小胖子嚷嚷,“我!我想要長長的那一半!”
陸嘉洛比他更兇,“不給,就這個,你愛要不要。”
天空是接近湖水般綠藍的,真奇怪。
她咬着棒棒冰,躺在吊床裏,一條腿落在草坪上,搖搖蕩蕩。
小胖子在那兒像個鄉巴佬進城一樣瞎叫喚,哇,奧特曼在天上飛。哇,水管開花了。
“灑水器,傻。”
夏日煦風一陣陣吹過,樹葉飒飒,空氣裏有一種酸溜溜的味道,還有一點點苦澀的清新。
找到這氣味的源頭,在鄰居家的花園裏,一棵檸檬樹,上面結着鮮黃色的檸檬。
陸嘉洛踩上木條板釘成的箱子,踮起腳,挑衣杆伸過圍牆,下面的小胖子幫她扶着箱子。
發現挑衣杆夠不着,他們就卸了一根晾衣杆,挂上塑料袋,接連打落了好幾顆檸檬,卻沒有一顆掉進袋子裏,這是什麽鬼運氣。
這時,有東西從他們身後飛來,砸到離不遠的牆上,将倆人吓一跳。
可樂瓶滾到草地上,緊接着,鄰居家男主人氣勢洶洶的出現了。
陸嘉洛扔下晾衣杆,推着小胖子慌裏慌張地躲進家裏。
好一會兒,鄰居敲門來了。他跟艾米說,沒能看清是哪個頑皮的孩子,順便送了一袋檸檬給他們。
艾米挽着胳膊站在沙發前,三個嫌疑人坐一排,小胖子夾在中間。
陸嘉洛的眼睛很大,長在如同果仁的小臉蛋上,嘴巴一扁,特別委屈,“我不知道……”
艾米瞧着自己兒子。
艾德聞極其冷靜的指向她,“不是我,是她。”
兩人各執一詞,艾米表情愈發疑惑,視線投往第三位在場人士——小胖子。
七歲的陸正勻都不太明白狀況,但是他和陸嘉洛拉過勾,于是開啓了自己的栽贓嫁禍之路,确定的說,“艾德聞。”
艾德聞分不清是絕望,還是無語的閉下眼睛。
當天晚餐之前,艾米領着兒子去鄰居家道歉了。
回到家的艾德聞,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出來。
晚上有人敲門,他開門,門外的地上擺着一顆檸檬。
艾德聞撿起來,轉了一面,看見檸檬皮上用簽字筆寫着‘sorry’。
第二天早晨,陸嘉洛發現玻璃罐裏沒有了死金魚,而是泡着檸檬水,還貼着便利簽,她不熟悉的筆跡,寫着‘陸嘉洛’不是‘嘉洛’,簡直可以腦補出他的語氣了。
她有那麽一點開心,卻又擰起眉頭,不太敢喝。
這個罐子到底洗幹淨沒有?
與這裏多變的天空顏色一樣奇怪,他們有一個秘密的約定俗成,檸檬,就是對不起的意思。
衛生間裏點着迷疊香精油,驅蚊用的,聞起來像生姜、像松樹。這是每年夏天的味道,從她的十歲到十九歲。
陸嘉洛起得有點早,打着哈欠擰開水龍頭,洗臉池裏沾着一片樹葉,水流将它推到下水口,卡在那兒接受洗禮。
她轉過頭,馬桶旁邊的窗戶又敞得老大,清晨的樹蔭在晃動。
刷牙洗臉抹完護膚品,陸嘉洛随便抓個馬尾就下樓了。
她打開冰箱取出兩顆檸檬,切成幾片,塞進玻璃罐子裏,扔了幾顆冰糖,灌滿涼開水。
阿姨準備了早餐,烤吐司、荷包蛋、煎培根和紅茶。陸嘉洛端着盤子轉身,等不及先嘗一口紅茶,放下餐盤,面對着花園坐。
昨天夜裏下過一場大雨,天色洗滌般的透亮,艾德聞正在拾起吹進草坪裏的垃圾。
他低頭,眯着眼睛,穿着人字拖行走在日光照射的草地上,過長的雜草拂過他的腳踝,他的小腿很長,及膝蓋的棕色短褲,微風輕輕刮着他米色的襯衫。
陸嘉洛把最後一口吐司塞嘴裏,盤子擱進洗碗機,他也剛好從陽臺進屋。
離他們房間最近的樓梯道不寬,她錯失先機,艾德聞走在前面。
“……拜托你有點創意。”他突然這麽說。
明顯是指昨晚她放那首《Lemon Tree》的事兒,陸嘉洛扯着謊,“不懂你說什麽。”
可能心虛使人分神,她踢到最後一階樓梯,咯噔一聲,整個人撲到地上。
陸嘉洛聽到頭頂傳來他的笑聲,又良心未泯的握住她的胳膊,将她從地上拉起來。
他的觸碰讓她很不舒服,想要避開,因為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的掌心,比她皮膚溫度高,包括他的指尖、他的力氣。
艾德聞止不住的笑着,甚至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沒事吧?”
沒想到她起身就不動了,緊緊閉着眼,也抿着嘴,像是在憋住什麽。
他問,“你在幹什麽?”
“不能笑……”
陸嘉洛有一個怪毛病,一旦自己做了什麽丢臉的事情,就想笑。
他瞬間又笑出來,得了上帝眷顧的孩子,才能笑得那麽好看。
“笑點這麽低你有病啊!讓開!”陸嘉洛沖他喊完,飛快跑進房間,火速關上門。
她坐在床上發呆,聽見布面拖鞋底的腳步聲從門外離開,她閉起眼睛,仰倒下去,就像小時候常在泳池邊玩的游戲。
沒有沁涼的水接住她,只有曬在床上的,讓她無處藏身的,赤/裸的陽光。
趕上今天是周六,午餐的時候,大叔叔眉飛色舞的計劃如何度過這個周末,小胖子把他的不感興趣都擺在一張圓臉上,還是逃不掉組團去釣魚的命運。
在散發着食人氣息的炎炎午後,徒步出發前往釣魚場,艾米止步在門前的屋檐下,優雅的送別他們。
這個小胖子,在家裏叫着不想出門,出了門跑得比誰都快。
陸嘉洛落在隊伍最尾巴,頭頂的漁夫帽曬得發燙,還要一路拖着釣箱,裏面的漁具當啷響。
她正想換一只手,前頭的艾德聞轉臉瞧她一眼,停下了。
陸嘉洛也跟着莫名其妙的站住,他走過來,蹲下,把她的釣箱下面四個輪子收了,搬到他的釣箱上,一起拖着往前走。
艾德聞和她是完全不一樣的人,他不喜歡酸味,尤其是檸檬的酸、有一些海鮮會讓他過敏、喜歡各種極限運動,聽說攀岩很厲害。
還有,不記仇。
☆、chapter 04
“快到了就在前面,再堅持一下!”這一路上,大叔叔說了起碼有十次,陸嘉洛懷疑他沒聽過放羊孩子的故事,連腦袋被巧克力醬糊住的小胖子,也不再相信他了。
不過,他們總算離開沒有樹蔭遮蔽的、眼睛可見熱氣升騰的礫石道,沿着森林小徑走,周圍是低矮的蕨類植物,叫不出名字的高大樹木,它們侵蝕着天空。
除了很怕突然從樹上掉下一只蜘蛛,還怕曬、怕蚊子,陸嘉洛穿着薄透的防曬衫,全黑的吊帶和高腰長褲,一雙橡膠短靴。
因為昨夜的雨,泥土還很濕,對比前頭的小胖子濺一腿泥,瞧她多有先見之明。
大叔叔說‘馬上就能到’的捷徑,就是橫穿這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
溪流上分布着大小不一的怪石,長年累月被打磨的光滑,生長着苔藓。
大叔叔率先過到對岸,接過艾德聞逐一遞來的釣箱,朝他們喊着,“石頭很滑,你們小心點,Edwin,你回頭牽一下正勻!”
小胖子興沖沖的搶在她前面,年紀越小膽子越大,又有艾德聞拎着,幾步一躍就過去了。
陸嘉洛一直在後頭跟着,只是中間兩塊石頭的跨度有些大,她本能的猶豫着,然後看見伸到眼前的手。
她怕遲疑太久,會暴露什麽,所以即刻握住了他。
他掌心的這一面,不像手背的皮膚細膩,骨頭偏硬、很直,手指估計要比她長一截,莫名有一種安全感。
當她跨上石頭的時候,艾德聞說着,“小心。”
離得太近,聲音就像鑽進耳朵裏的小蟲子,癢癢的。
前面沒有危險的石塊,艾德聞很快松開她,轉身俯去抱起跟在他們後面的,游客一家的小男孩。
陸嘉洛回頭瞥見這一幕,沒停頓地往岸邊走,卻不自覺把一只手攥住了。
她幫大叔叔拖起釣箱,聽見身後游客夫妻在向他道謝。
夏天太熱,誰都想躲在家裏吹空調打游戲,但又是學生的假期,被家長逼着出游的孩子不少。還好,釣魚場的游客不多。
他們租了四張折疊椅,在小溪上游紮營,她和艾德聞中間坐着小胖子,甩上魚竿,考驗耐心的時候到了。
大叔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