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糧價
第107章 糧價
那天茶會之後, 蕲州城的糧價确然很快回落了下來。
蕲州城裏,周钊沒有帶随從,自己也穿得随意, 只是順着路邊的鋪子散步。
原本是因為不放心喬裴行為,才親自來街市上确認一番。
糧價回落不說,供應的量也比以往多得多了。
這糧鋪能給多少糧,那都是心頭有杆秤的, 不是說庫存八千,就能報個五千。這時的人畢竟儉省, 又有誰吃飯是沖着能吃飽去的?那都不是過日子的活法。
糧鋪若是會做生意,便将新糧說成三千,引得衆人以為糧産不足,高價購入,否則又是哪裏來的賺頭?
如此,這一路過來幾間糧鋪的行徑, 倒有些不可解了。
他沿着街道往人聲鼎沸處走, 不免就走到了最為繁華的魏氏商行處。
這裏的繁華, 還不只是虛無的人堆, 而是當真消費的人群。魏氏商行吞吐量大,不免就聚集了蕲州本地的豪商,有了商人,擺小吃攤的、賣小物件的,也就趕緊跟上。
衆人見這裏樣式豐富, 也來這裏買, 如此良性循環, 自然就繁華了。
沈記的招牌就在魏氏隔壁,周钊猶疑一瞬, 到底是灑脫性子,終究是進去找到喬裴。
這人倒相當悠閑,正坐在後院,為沈荔煮茶。
沈荔是不會煮茶的,這也是周钊近來觀察發現。
無論哪朝哪代,總沒有崇尚武德勝過文風的,無他,要做官便要學文,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自然,文官們的講究,就成了所有人追捧的标準。
習字煮茶、吟詩賞花,每個字都是說不盡的風流講究。
這些東西對周钊這樣的武将而言,實在太遠。但蕲州大戶們卻很喜歡,甚至在這苦寒之地仿出一片江南園林來,吟詩作對。
他初來此地時,也為自己的粗鄙魯莽自慚形穢,後來才漸漸不在意這些。
但沈荔同樣不會煮茶,也不會吟詩賞花,此前蕲州本地酒樓攻讦她,也說是農戶出身、不通禮儀。
她卻安之若素,并不覺得這是什麽需要自省的事嗎?
即便是當朝宰相坐在身邊,舉止優雅毫無錯處替她煮茶,也不見她有半分局促。
周钊站在院口,凝神看了一會兒。
......她和旁人,總是不大一樣。
“啊,你來了?”沈荔見他,雖然好奇為什麽來,但也招手讓他坐下。
周钊也不扭捏,在桌邊一坐,徑直問:“你用什麽辦法,叫那群老家夥聽命?”
沈荔:“老家夥?”
喬裴不會周钊,先慢言輕語同她解釋:“這之前的茶會,我請的并非糧商,而是他們背後的當地豪族。”
糧商想不想掙錢呢?自然是想的。但他們是不是人人都敢把腦袋別在褲腰上,肆意操縱糧價呢?
蕲州全城上下統一的擡價舉措,若說背後沒有人操控,那實在是不可能的。把糧商當作唯一的談判對象,那是初出茅廬的青頭小子才會做的。
這樣的事,換了旁人恐怕還要先在糧商這裏廢一道時間,說不得還要想些辦法去彌補農人,但喬裴見得太多,早已駕輕就熟。
沈荔剛去了信,他就已經在着手調查蕲州的名門望族。
而這一步,甚至也不是為了要确認自己的猜想,只是要找出能夠一擊斃命的對象而已。
這頭恩威并施談妥,那頭糧商自然就乖乖聽命,不僅把糧價降了回去,還比往日更低些,說是按喬大人吩咐補償前幾日的損失。
周钊卻知道那些豪商可不是什麽好說話的人,難不成他的臉面、李知州的臉面不好使,偏偏喬裴來了就好使了?
左不過是更大的權力,又或者更大的誘惑,再加些縱橫捭阖的手段......
咂摸幾息,他忽然長長一聲嘆氣,把沈荔吓了一跳:“你又怎麽了?”
周钊搖頭,只說:“李執那小子,怎麽舍得放過你呢?”
喬裴卻沒什麽波動,神情依然平靜:“道不同,不相為謀。”
若要說他本心,在沈荔到來前,他确實考量過在李執手下延續自己的政治生命。只從得失角度出發,這是喬裴能做出的最好選擇。
但只論兩人的思想主張,喬裴心知,那是差了十萬八千裏。
當今便不提了,若是要在李執手下籌謀一個位置,便要立刻改弦更張,調整态度,從“只要能辦事就行”轉為“只要心正不辦事也行”才可以。
好在他并沒有什麽想,也不指望所謂君臣相得,便也沒有什麽所求。只要李執能給他一個安穩的職務,長久做下去,也未嘗不可。
只是現在不一樣了。
“我倒覺得他不是那樣容不下人的。”周钊想了想,“也不多,他恐怕比起能臣,更想要良臣,尤其品行。也是,這一關你可過不了。”
好辛辣的諷刺。沈荔聽得好笑,一人倒了半杯茶,權當停賽:“好了,打住。”
她看向喬裴:“那從此以後,糧價......”
喬裴目光一轉,落在她身上:“細微的波動總不會少,但不至于像此前那樣,叫人措手不及,傷了農人利益。”
周钊看着他們你來我往,心裏總是奇怪:這喬裴,看着表情似乎也沒變啊?
所以又到底是怎麽做到,當他看向沈荔時,整個人就仿佛柔和了百倍千倍似的......?
*
喬裴到後不久後,萬衆矚目的互市終于開始。
也是因此,周钊這些日子變得格外繁忙。畢竟他一支雲開軍,既要防範邊境異動,又要維持城中紀律,一個人恨不得切成三片。
這也是互市形式所迫,此前并非官方組織,只是雙邊百姓聚在一起做些買賣,規模大些而已;這一次卻要将北邊戎族引進蕲州城,雖然不到最繁華的內城,但也深入了居住區。
如此,由不得周钊不謹慎。
沈荔也去官方框出來的互市區域看了一圈,散賣的羊毛制品、奶制品和茶葉,以及許多人家自制的木頭工具、草繩草帽等等。
除了這些小商品,大宗商品的交易也在同時開啓。
沈荔手裏的酒,如果是一壇一壇賣到客人手裏,自然也要去那裏擺攤。若是一口氣簽下大筆供應單子,這時候應當約上客人一道傾談才對。
但她卻能在街上閑逛,自然是因為已經将這事托付給了值得信賴的人。
沈記二樓,喬裴正與一長相頗有異域風情的男子相對而坐。
他擡起手腕喝茶,心中卻想,沈荔似乎對互市這件事并不着急。
雖然不知為何,但沈荔愛錢,也總想些別樣的辦法賺錢,這是人人都知道的。那日江南攤牌,喬裴越是思索,越是覺得這錢財的數目應當與沈荔離開一事有關。
否則,賺了那麽多的錢,卻沒見她有什麽別樣的奢侈玩樂,也不見她以錢生錢,只能說明她想要的原本就不是錢。
所以沈荔沒有打算在互市上做出些成績,喬裴只覺得奇怪。
難道,是她不願跟北戎打交道?還是說,她該做的都已經做得差不多?
若沈荔知道他在想什麽,恐怕要覺得無奈。她不做,只是因為她原本就不擅長,好比和朱夫人、魏桃的合作,都是旁人把經營之事全部包攬。
要她跟人談判經商,不至于全然不會,只是相當費神,且還不能叫她覺得快樂。
“......喬大人?”
對面的男子操着一口陌生的腔調,“您還好吧?”
怎麽動不動就走神呢?果然是中原官僚,故作姿态,毫無霸氣。
阿蘇卡對他嗤之以鼻,卻耐着性子跟他坐下喝茶,無非是看在他這宰相尊位的份上。
天知道這大慶宰相,怎麽忽然出現在邊陲蕲州城?莫不是和那姓周的狡詐之人聯手設下陷阱,要趁着互市的機會将他們一網打盡?
若真是如此,那他們可太過奸猾了!
“殿下不必叫我大人,今天既然坐在這裏,我只是一個商人而已。”喬裴慢慢說,“您到這兒來,不也是想做一名顧客嗎?既然是客人,這沈記的酒,便不容錯過了。”
阿蘇卡輕哼一聲:“誰說我一定要做顧客?你所說的酒,連一杯都不敢給我品嘗,如此空口無憑,又能好到哪裏去?”
他像是抓住什麽把柄一般,心想如此便可占了上風:“若我咬死不買,你又能奈我何呢?”
喬裴長眉輕挑:“是嗎?看來王子殿下确實并不打算将這樣的好酒收入囊中。”
阿蘇卡笑起來:“正是,即便是大慶宰相,也不該強買強賣,對不對?否則這互市豈不成了你們的一言堂,對旁人,還有什麽趣兒可言?”
他自覺伶牙俐齒,果然,對面喬裴沉吟片刻,向他一拱手:“是裴考慮不周。”
說完,這中原人竟然當真扭頭就走了。
阿蘇卡王子看着被他關上的門,一時間都沒有回過神來。
這......這人不是要來與他做生意麽?
不是應當對他熱情備至、卑躬屈膝才對麽?
怎的只是被拒絕一次,竟然就當真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