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賣酒
第104章 賣酒
周钊很是擔心。
盡管他第一時間将這人殘軀遮住, 但萬一沈荔還是看見了呢?
即便沒看見軀體,也能看見這滿天滿地的血跡。稍微一想,就能想到剛才是怎樣殘忍兇蠻的情形。
......她會不會覺得自己很兇殘、很粗暴?
這場景對沈荔來說, 确實有些過于惡心。畢竟再是看過什麽血腥電影,也不能立刻習慣空氣裏又是血肉、又是飯菜的味道。
她擰着眉轉過身,先叫幾個幫廚過來,商量賠償的事。
客人們的飯菜自然是要賠, 好在蕲州這裏民風兇悍,大堂裏暫且沒有吓得精神失常的, 還算平靜。
周钊身上沒帶幾個錢,倒是一旁的楊富商出手,将在場客人的單盡數包下。
“若是一切順利,在下以後也會常來蕲州。”他撚須笑道,“到時也少不得拜訪沈記,還望沈掌櫃多出些新鮮吃食, 好叫我一飽口福啊!”
沈荔心知他是賣個人情, 也笑着接了:“自然, 自然。”
店裏弄成這樣, 自然是開不了張了。
其他人接水的接水,拿布的拿布,紛紛過來将大堂清掃幹淨,沈荔則領着周钊去了後院。
說來,這還是周钊第一次到沈記後院裏來。
當初建成時他人在軍中, 事情再三拖延, 久了便沒趕上剛開業的時機。但第一次拜訪沈記酒樓, 随意挑一天就去仿佛不那麽重視......
一來二去,拖到現在。
“今天來, 也是有正事想跟你說。”周钊在桌邊坐下,“依然是那酒的事。”
早前在路上他便提過,想跟沈荔簽個單子,定下沈記酒供應軍中一事。盡管軍紀嚴明,周钊自己倒能做到滴酒不沾,但蕲州畢竟是天寒地凍之所在,棉衣棉襖并不足夠禦寒,喝酒實在是無奈之舉。
總不能眼睜睜看着手下的兵都凍死,還要堅持什麽紀律吧?到時誰來打仗?他自己上嗎?
再者,他蕲州兵畏寒,需飲酒抵禦,難道更北邊的就不需要了嗎?
想來沈荔也看出其中關竅,認為北上有利可圖,才答應和他一道前來的。周钊想,他可不覺得自己在沈荔心中,能比實打實的銀子還重要。
“......經你手的,當然都是好東西。”周钊摩挲手指,慢慢說,“剛剛在店裏,我也喝了幾盞,雖然醇厚綿長,烈酒如火,但到現在也不頭痛暈神,渾身只覺得暖和。”
沈荔眨眨眼,又聽他繼續道:“後邊的互市,你也早就知道了。原本我想着,若你嫌麻煩,我便将這件事接過去辦了......”
再一看沈荔神情,又笑起來:“但,你應當是不願的吧?”
當初在京城重逢,又聽說沈荔忙于賺銀子,雖然不知道她的目的,但周钊已經打算好,要帶她來蕲州互市。互市是什麽樣的地方,只看大慶明知有可能将鐵器等等好東西流出去卻也忍不住要開市,就知道其中利益豐厚。
那時沈荔在他心裏,也只是年幼時模糊的一個影子,周钊便想,若她覺得跟人打交道做生意太勉強,便由他代為操作,怎麽也能叫她不吃虧。
但真見了沈荔,真正與長大後的沈荔有了深入的交流,他便知道全然是自己多想了。
倒不如說,沈荔根本不會将這件事托付給旁人。
她一向交游廣闊,也知人善任,樂于交托信任,譬如這次随周钊離京,将店鋪托付給留守的諸多人手,并沒有多麽擔心。但周钊亦知,這是因為她有了十足的把握,了解旁人性情,且那幾座酒樓經營狀況穩定,大事是不會有的,故而如此放心。
“可以是可以——”沈荔拖長了聲音,“但專供雲開軍的酒,我自然不能開高價,豈不吃虧?”
周钊看她那刻意露出的小小傲慢,只覺得可愛,順着話往下問:“你有什麽要求,直說便是。”
“互市的好位置,這總要有吧?”沈荔看着面前的地圖,點了點中心偏左的一家商鋪,“不要太好,這裏就可以。”
她擡眸:“還有,在此處開酒行的事,恐怕要請知州大人批示......”
未免周钊覺得不合規矩,沈荔頗有條例地解釋:“倒不是我一定要逾矩,實在距離開市已經不剩多少時日,若酒行的規格審批不下來,酒坊便不敢敞開了造酒。”
周钊一頓:“......這個,我會同李大人商議。”
沈荔颔首,扭頭繼續鑽研地圖了。
周钊卻沉默下來。
其實,她對他,大可不必這樣辯解才是......
*
魏氏商行雖然送來了些蔬果,解了沈記的燃眉之急,但粗豪的烤肉和烈酒卻依然沒有從菜單上撤下。
客人們不僅喜歡堂食,還有不少要打包帶回去的。
“您這兒單子上是十壇......”蓮桂細聲細氣地反駁。
“我看不是還有庫存嗎?我加價、加價總可以吧?”
“這......”
蓮桂跟新雇來的幾個小姑娘面面相觑,一時覺得棘手。
沈記的酒眼下都是從自家在京城的酒行裏采買,一來京城距離蕲州并不遠,二來蕲州酒坊還沒搭建起來,若只是沈荔親手釀制,成本太高,且魏氏商行免費幫運,并不麻煩。
所以拿到手裏的數也很有限,雖然能向外賣一些,卻也要小心計算,保住店裏的用量。
沈荔在裏間院子裏曬腌貨,聽見外頭遲遲沒有商議出一個結果,便出面道:“賣吧,下一批已經在路上。我前一月收到的消息,恐怕過幾日就要到了。”
來買酒的人見了她,顯然一愣,下意識擡了擡手,又放下去,很快便叫人擡着酒壇子走了。
蓮桂仰頭:“掌櫃的和他認識?”
沈荔搖頭:“我不認識他,但他好像是認識我的。”
要是她沒猜錯,這恐怕是其他店家派來的跑腿。
而之所以到沈記來買酒,大約是因為客人喝慣了她的酒,便是想吃他們家的飯,也離不開這一口的滋味。
只是一眼,她也看不出那人究竟是哪家店的,又是否之前給她下過絆子——沒下過的實在太少,沈荔甚至疑心全蕲州就沒幾個獨善其身的。
不過現在倒是都沒聲氣兒了,不知道是真的還是裝的。
如今沈記店裏非要她親手做不可的,一個是烤肉配備的腌料和調料,二則是少部分來點江南菜、京城菜的客人,其餘工作交給新雇來的廚子和跑堂小姑娘們。
原本按她想法,跑堂是男女不拘,各半就好,卻不想蕲州城和京城、江南總是不同,男孩們大多要在家裏幫着搭田間事,便只找了幾個手腳麻利的女孩。
好在新人們做事也都靠譜,沈荔反而比在京時閑暇許多,這天傍晚,便央了蓮桂打掩護,偷偷溜出門上街閑逛。
這一帶向來繁華,各色店鋪都有,甚至還能見到賣新鮮花朵的小販。沈荔心情舒暢地走了幾步,卻見糧店門前有人在拉扯。
“我上月來,分明還不是這個價的!”
“上月當然是上月的價!”糧鋪夥計不耐煩道,将袖子從問價人手中扯回來,“你買不買?不買回去吧!”
那人倒也不算失魂落魄,仍是精打細算買了些米。
一面提着回家,一面跟同路人議論糧價。
“怎的忽然就漲得這麽快了?雖然還能買得起,但照這樣下去,咱們明年就喝西北風吧!”
“你不知?最近咱們蕲州啊,釀酒坊開得格外多呢!”
“釀酒坊?”
兩人從沈荔身側經過,言語便不自覺進了她耳朵。
“是啊!我們村裏原來有塊荒地,你知道的,一直租不出去,徐地主都快愁死了。”
“怎的現在租出去了?”
“租出去了呀!說是租給城裏大戶人家,現在建起了酒坊,紅紅火火地開着呢!”
“那難怪了......”
怎麽難怪了呢?自然是釀酒的多了,能餘下來的糧食就少了。
開得起酒坊的,手裏的銀錢難道會少?大不了高價收購,糧商豈會不應?
結果便是糧價一下漲了起來,叫人難以負擔。
沈荔聽完,默然走回鋪子後院,半晌無語。
當初在江南,畢竟是魚米之鄉,飲酒之風興盛已久,多了一個她也不至于破壞市場平衡。
回了京城,那也是天下第一繁華之處,更有戶部坐鎮調控,糧價比她心跳還穩定。
反而是到了蕲州,沈荔的突然闖入,讓其他酒樓多了不少危機感。
若說手藝、菜譜不是一日兩日能練出來的,那麽配的酒,總能下下功夫吧?
如此,也不難解這一連串的蝴蝶效應。
然而想起今日買糧那人憂愁滿面的神情,沈荔心中,很難說毫無波瀾。
若說過意不去、良心受折磨,那是沒有的,畢竟這确然跟她半點關系沒有,完全是其他酒樓亂來,才拉高了糧價;
但憂心,多多少少還是會有的。
但要穩定糧價......
這未免有點太超綱了吧?
若要說有誰能做到這樣的事......
她心裏不期然想起一個名字。
也不知喬裴走到哪裏了。
前些日子來信,說已經從京城出發,往蕲州來,卻連着一個月沒有音訊。
真希望他快些到......
系統适時出現:【到了給你打白工?】
沈荔絲毫不尴尬:“怎麽能說是白工?這是積福積德的大好事,他做了不也是給他自己攢功德?”
“再說......”
她聲音忽然低下去,倒有些莫名的意味:“給他自己攢功德,不也是給我多添點希望嗎?”
“否則,我要怎麽回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