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臘八粥
第91章 臘八粥
母子倆正說着話, 隔壁的窗戶也被推開。
沈記二樓包廂有一條露在外頭的走廊連接,雖說互相并不緊貼,但既然都開了窗, 便也能彼此瞧見。
“這不是北安侯夫人?”趙琴驚詫,“還有世子,原來是一道來吃飯的?”
魏桃也露出笑容:“趙夫人是一個人來的?”
“我自然也是帶着自家小輩。”
魏桃眨眨眼。
高鑒明與魏桃一對神仙眷侶,家中早年夭折一個兒子, 便沒有再生養。
莫不是親戚家的......
緊接着,便見一張霞姿月韻、流風回雪的面容。
喬裴英英玉立, 站在趙琴身邊。
他微微欠身,問好道:“北安侯夫人、世子。”
魏桃也沖他點頭:“倒不知喬相在此。”
原來是他陪着趙琴來的。所謂一日師終身父,看來喬相與高尚書府,關系确實親近。
“能遇上也是緣分,倒不如我們合坐在一處?”魏桃笑道,“這樣, 也可多吃幾道菜了。”
趙琴也朗笑起來:“好哇!先說好, 我是要喝酒的。”
“自然, 來沈記卻不喝沈記酒, 豈不白來?”
兩人原本就相識,趙琴知道沈記更早,還沒少送些沈記的點心果子去北安侯府。
于是兩邊坐進同一間包廂後,也很有話可說,不至于相對無言。
“尚書大人倒是沒見着一起來?”魏桃問。
“他忙着呢, 一份折子能看三天。”趙琴答, “侯爺也不在?”
“大冬天的, 去京郊跑馬了。”魏桃笑,“他呀, 坐不住的。”
說着說着,便不免聊起了沈荔的事。
“沈掌櫃之能,我平生罕見。”魏桃笑道,“她也不過十來歲的年紀,竟然白手博下這樣的家業,心性也是一等一的。”
趙琴便說起那日請她上門的事:“......棋下得可好呢!有章法,又有膽氣,不是一般人。”
她喝一口喬裴倒的茶,又道:“後來我們一同聽琴,她也講得出許多來,對音律不是沒有研究的。以往總說她鄉野出身,我看,在琴棋書畫上,恐怕也不遜咱們這些閨秀啊。”
魏桃嗔她:“誰是閨秀?”
“我是呀。”趙琴挺胸擡頭,很是自信,“誰也不能說我不是。”
魏桃笑倒一陣,撫着胸口道:“好,好,你是。不過說實在的,琴棋書畫對她,也只是錦上添花的東西,算不得必要。”
吃着菜,趙琴忽然放低了聲音:“之前求娶的事,便當沒發生過了?”
魏桃一頓,點頭:“沈掌櫃沒那個打算,我還能強娶人家不成?”
“其實沈掌櫃年紀已經很合适,她姐姐我記得是定了親了?”
“定了。”魏桃對這樣的消息是了如指掌的,“梅州諸家。”
提起這人,她神色一動,趙琴便問:“怎麽了?”
魏桃左右一看,見喬裴、樓滿鳳二人自覺地沒朝這邊坐,便将聲音放得更輕:“說是諸家也有人牽連進去。”
牽連進什麽裏,趙琴連問都不必問:“他們家大房?”
“恐怕是。”
諸家大房,正如喬裴此前對沈荔所言,家裏出過貴妃,更是有國公之尊。沒想到得隴望蜀,還不知足,連奕親王那裏都敢碰。
魏桃看趙琴皺着眉,心知她多半是擔心沈荔,便安慰道:“也不至于有什麽,畢竟早就分了家了。那未婚夫我知道,是個好孩子呢。”
趙琴便也不糾結,轉而一拍桌子:“其實咱們身邊,好孩子也不少的!該操心的時候便要操心,你看喬裴,也是正正好的年紀......”
她說得十分含蓄,只是把兩個看似不相幹的人物拉進同一句話裏。但魏桃是什麽樣的人物,立時便聽出她話裏的意思。
看似在說沈蓉與諸政欣,其實說的是喬裴,至于與喬裴搭對的女主角,便除了沈荔不做二人想了。
趙琴未必是一定要牽這根紅線,只是來暗示魏桃,她有意做喬裴與沈荔的月老。
而之所以告知她,正是因為魏桃此前上門求娶,表明北安侯府有此意向。趙琴若不想跟北安侯府撕破臉,便要提前知會一聲,以免雙方臉面不好看,關系受損。
魏桃霎時間便想通其中道,但不知為何,又覺得怪異。
......大約是因為這一切心照不宣、皮裏陽秋的你來我往,挂上那位沈掌櫃的名頭,就顯得格格不入吧?
若是她真對誰有意,又或看中了誰,恐怕是不會這樣試探來試探去,大約會直言?
又或者,即便是那樣的沈掌櫃,面對自己的心意時,也會舉足不前,猶豫不定呢?
便在這時,底下忽然一陣喧鬧。
幾人探頭看下去,見沈記門前的施粥棚子被人團團圍住,也不知裏面是發生了什麽事。
“娘——”樓滿鳳立時出聲,便要下去幫忙。
魏桃又看了兩眼,确認不是人鬧事,大約是出了什麽小差錯,于是點頭道:“去吧......”
話音未落,一道雪白身影已經出現在門口,破開人群,一閃瞬就到了沈荔身邊。
趙琴瞠目:“喬裴?他什麽時候下去的?”
三人面面相觑,一時竟然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若說時間,這也不過眨了幾下眼,喬裴就算身手再好,那也是靠兩條腿走路的人......
怕不是剛一見出事,就已經動身往下趕了吧?
樓下雪地裏,沈荔同樣很好奇:“你怎麽在這兒?”
“和師娘出來吃飯。”喬裴說,“怎麽了?粥桶倒了?燙傷了嗎?要不要叫大夫?”
沈荔還從沒聽他一口氣說這麽多話,語速很快,桃花眼微微吊起,看上去又兇又急。
被她一打量,喬裴那股氣,卻又立刻散了:“......做什麽看着我?到底燙傷沒有?”
沈荔笑眯眯答:“沒有,只是人太多,擁擠之下将粥桶碰倒,沒有人被燙着。”
喬裴知道她不是逞強之人,便放下心來。
卻不由得想,誰會在乎旁人呢?
他只在乎她。
陪着沈荔在外頭施粥的,除了周家兄弟,還有馬三娘。
這時便指揮人手,重新端了粥桶來,一面又安撫排隊的人群:“不用慌!又搬了一桶新的來,人人都有!千萬別擠!”
飄雪的天氣,她忙得額頭冒汗。
好不容易人群又安靜下來,馬三娘才回過頭,站回沈荔身邊。
“要是有人重複來領,也随他去吧。”沈荔說,“這麽冷的天,肯排長隊領第二次,應該也确實過得艱難。”
馬三娘不贊同地皺眉:“但是壞了規矩,人人都想多喝一次,到時在我們面前哭求起來,我們是給還是不給呢?”
沈荔語塞:“你說的也有道......好吧,還是按你說的來。”
馬三娘和芳姨,又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芳姨雖然也管着沈荔那些莫名其妙的愛好,但說話做事總有些大戶人家的講究,願意給人留些情面。
馬三娘則完全不同,有什麽便說什麽,任你是誰,都不例外。
她一面忙着施粥,一面小聲對沈荔便道:“此前掌櫃的不是說,叫我看一看滿庭芳麽?原也不是什麽紮眼的事,只是聽說,秦家三房叫人連鍋帶碗趕出門了。”
秦如意那天登門,雖然按她的說法也能解釋得通——預防沈記的酒一上市後搶占市場,不如先下手為強——但沈荔依然覺得怪異。
畢竟秦如意手裏的酒行,沈荔也是想要的,可以說雙方各取所需,很是平等。這時先開口求合作,無疑落了下乘,反而不美。
如今聽馬三娘一提,沈荔才回過味來:“看來秦家裏頭也不太平呢。”
“秦家生亂,秦掌櫃急于掌權,所以才不得不放低姿态跟咱們合作。”馬三娘笑道,“像掌櫃的這樣面面俱到,內外兼宜,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呢?”
她在沈荔去江南時,也代管了一段時間,如今說起話來眼界開闊,已然不是原先那農莊上羞怯的婦人了。
沈荔想了想,拍拍她肩:“等關了門叫大家一起來大堂,也去淩雲閣那頭叫上芳姨她們。”
喬裴一直默默跟在旁邊,即便趙琴乘馬車回尚書府去了,他也沒有走。
沈荔也并不趕他,任由他跟着自己在沈記大堂裏坐下。
“這之後我要去一趟蕲州。”沈荔半點不委婉,直接道,“我不在時,三娘管着沈記,趙大看顧着淩雲閣,至于趙二,後頭秦掌櫃會上門細說酒行的事,便交給你。”
“後廚的把控交給高師傅,您是淩雲閣的老人,手藝很是信得過。”
她挨個說着:“......至于寧寧,便跟高師傅學,換菜單時商量着來就是。”
又轉頭看向馬三娘:“蓉姐姐那頭,我會再和她說。口脂工坊叫她管着,我很放心,三娘你也時不時去看一眼,只是別出什麽亂子就行。”
之所以沒提芳姨,是因為她去蕲州,也預備在那裏重開一家沈記,只身一人總是難做,還是帶一個熟手去最好。
所以芳姨大概率是要跟她一起走的,小孩子全窩在沈記也不是事,總要帶一個出門走走......
衆人倒是紛紛點頭說好,因為沈荔之前南下,也将鋪子甩給他們,并沒有出現什麽錯漏,故而這時候聽說她要北上,除了幾個小孩有些不舍、芳姨有些憂心,倒也沒什麽焦慮情緒。
唯獨喬裴。
這位端坐一旁的宰相大人,手冢握着茶盞,卻沒心思送到嘴邊。
因他凝神聽沈荔的話,細細琢磨沈荔的語氣,總是覺得哪裏不對。
沈荔這個人,他自認是有些了解的。不說做一步看十步,但總是想在前頭,這是肯定的。
往日她離京,總是多番考量、制衡,絕不一口氣将哪家鋪子的大權盡數放給某一人,但這次聽着聽着,卻哪裏都不大對勁。
沈記、淩雲閣、酒坊、口脂工坊,無一例外,全都交到了別人手裏。
倒像是、倒像是......
再也不回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