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來接你
第72章 來接你
若說樓滿鳳是愁眉不展, 那麽沈荔這幾日在江南住着,便是春風得意。
夜市攤子上打出了名聲,讓人知道沈記好酒與朱家酒行, 這是其一;在池月跟前卸了擔子,這是其二。
【我還以為宿主百毒不侵刀槍不入,不會因為在游戲世界中無人知道你的真面目而感到寂寞呢。】系統陰陽怪氣。
它當然該是陰陽怪氣的。原本整個計劃做得很完整,将人送過來, 趁着現代姑娘初到古代心思不穩,哄她簽下攻略回家路線......
情感, 才是維系人類關系最穩定、卻也最富變數的紐帶。
即便是騙局,也是能讓人心有不忍的騙局。
對于人類來說,事實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按照以往數據來看,恐怕并非如此。
系統盡管不是人,卻對此深有所感,并打算學以致用。
......只可惜沈荔壓根沒給它機會。
“寂寞倒算不上, 只是......”沈荔想了想, “有人知道, 果然還是更好吧?”
仿佛有一個人同她分享了心底最深處的秘密, 便有了一絲一毫的連接。
即便是現代的沈荔,在這古色古香的游戲世界裏,也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角落了。
她這日是難得的休息,池月自己有事,讓她別去, 沈荔便待在驿站, 燃上一爐茉莉香灰閉目養神。
躺了片刻, 聽紅袖來報:“朱夫人在淩雲閣設宴,請沈掌櫃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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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淩雲閣分店也處處都有, 朱家馬車接她從隐秘後門進,一路直上三樓包廂。
除了二小姐朱玉,朱曼婷、朱鹮、朱貞三人皆在。
比起沈荔,朱曼婷一家更是心情暢快無比。
早前也說過,朱家遠不像邱家那樣一門心思投注釀酒,只是這次投入太多、期望太高,若是做不起來,哪怕對朱家也是傷筋動骨的損害。
——但沈荔只用幾壇子酒,就把局面完全扭轉了。
一起一伏,如何叫朱曼婷不喜意凝腮?
“沈掌櫃,快坐!快坐!”名滿江南的女商今日一襲藍衣,素淡雅致,“我們二人也許久未見,這些日子繁忙,倒少與沈掌櫃談心了!”
沈荔見她衣裳花樣眼熟,很快便想起,這件似乎在京城也見朱曼婷穿過。再一看,果然袖邊袍角,多少有些磨損的痕跡。
那麽,是不是就能說朱夫人是個勤儉的人?
回想起朱家五步一停十步一景的偌大園子,似乎又并不是這樣。與其說她勤儉,倒不如說,她總是表現出最有利的模樣。
如在她面前,俨然一個有話就說的爽直性子;但之前邱啬上門挑釁,卻又見得朱曼婷忍耐怒火,只求降低損失;
而一個勤儉持家、親切近人的形象,無疑能為她孀居的寡婦身份,增添人們最看重的品德。
這只是一個閃念,沈荔很快露出笑容,在朱家的招待下坐好。
酒過三巡,朱曼婷才不緊不慢地開口:“......若非酒行的夥計三番五次找我,否則我也不想來催促,倒顯得我坐不住似的。”
沈荔接話:“朱夫人不來找我,我也要來找您的。”
她拈起一塊荷花形狀的紅豆酥,一咬便簌簌往下落酥皮。
江南甜食花樣繁多,口味比京城要做得還要略好些,即便小小一個紅豆酥也不例外。
內裏豆沙充分熬煮,又摻了牛乳揉做細密的團,裏頭包一團濃稠的荷香甜羹,外頭包一圈蓮蓉,再用酥皮定型炸制。
一口下去,酥皮層次分明,微帶鹹香;蓮蓉柔軟清甜、豆沙綿密濃郁。
正覺得有些幹澀時,甜羹從中間緩慢淌出,将酥皮、蓮蓉與豆沙三者柔和地統一起來。
蓮蓉與甜羹都含了荷、蓮的清香,再佐以蓮葉茶,又多了一層風雅意味。
等吃完一個,又用茶水清了清口,沈荔這才道:“如今借着夜市東風,朱家酒行已經有了不少客源,這自然是朱夫人經營得當的緣故。”
她也不算奉承,因為沈荔這些日子自顧自埋頭釀酒,每種品種能出多少,全看她能拿到的材料和天時地利。。
三天兩頭缺貨斷貨,排期排到幾個月後去。盡管也有些越炒越熱、無法控制的緣故,卻也不免要讓人心生不滿。
然就在這種供應極不穩定的前提下,朱曼婷能轉劣為優,将客人的諸多不滿全都消化成持久、多次的消費,這當然是她的本事。
更不用說,這期間她從未上門找過沈荔,實打實将信任托付到了極致。
即便只是為了這個,沈荔也很喜歡她這位合作夥伴。
朱夫人聞言,也很自然地收下了這份誇獎:“這是我的分內事罷了。沈掌櫃從無到有,釀出見所未見的美酒,難道便不比我辛苦嗎?”
例行互吹兩句,沈荔收了神通,直接切入正題:“此前說過,就算我能制出要求不那麽嚴苛、旁人也能上手的酒方,也仍需要一批熟練的工匠來做。”
“工場的環境也要有充分的保障,否則只是一點變動,也會對成酒的質量産生很大的影響。”
沈荔面色不變:“這是我不能接受的。”
朱夫人凝眸看她片刻,見沈荔毫不動搖,便慢慢說道:“自然,只是酒場、工匠,無一不是要見錢的。無本的生意我也愛做,有本的生意,便不能太唐突了。”
她語氣一轉,方才的平直大方中,莫名多了兩分銳意:“若是拘泥于此,一年到頭,只是那麽小貓三兩只,這事做起來又有什麽意思?”
沈荔:“是嗎?但要酒坊頂着我的名字,賣出去不合規制的成酒,這我也是不願呢。”
兩人一言一語間,幾乎不留空隙。如此緊迫的對話,使她們的言談如兩柄利刃相接,一碰就是叮當作響。
朱三小姐朱貞畢竟年少,性格又率真跳脫,這時不免憂心起來。
手指在桌下戳了戳大姐朱鹮:“姐姐,要不要咱們......”
她想着桌上畢竟四個人,她和大姐要是也說些話,緩和緩和,便不至于如此劍拔弩張了吧?
朱鹮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把茶水倒滿,一語不發地裝石頭。
小妹還是見得少了。便是再親密的合作夥伴,真刀真槍利益相對,難道還有看在情誼的份上讓步的嗎?
若沈掌櫃是那樣的人物,恐怕自家娘親一開始,便不會選擇跟她合作。又或者,會選一個完全不同的合作辦法,直接從她那裏重金買斷酒方,而不會叫她插手生産了。
“......倒沒想到沈掌櫃是這樣意氣用事之人。”
“我也從未想到朱夫人是短視之人。”
眼看這話是越說越過分,朱貞越發緊張起來。一看沈掌櫃年輕體健,又比娘親高許多,唯恐她一個不忿動起手來,便把茶杯緊緊握在手裏。
只等兩邊再也忍不住,就摔杯為號,叫外頭淩雲閣一衆小厮進來,保護娘親。
然就在這時,那似乎不可開交的兩人,忽然對視一眼,雨歇雲霁,微笑起來。
“看來沈掌櫃是不願讓步了。”朱夫人含笑提起手邊茶壺,“我也是沒有辦法,才只能保住你這尊金佛了。”
沈荔聳聳肩:“能做朱夫人的馬前卒,我也很樂意呀。”
朱曼婷替她滿上一杯茶:“沈掌櫃的嘴,比我女兒還要甜。”
一旁真正的女兒朱貞,讷讷問自家姐姐:“她、她們這是......”
朱鹮吃着點心,半晌她一下:“有沈掌櫃開口,即便這回酒坊成本略高些,那群倚老賣老的東西也沒什麽話好說。”
朱家雖說是朱夫人當家,但朱家和何家兩頭,都還有宗族親眷插手生意。若是利潤太薄,即便明知是薄利多銷,日後源源不絕,恐怕也要糾纏一二。
沈荔這樣說,便正好給了朱夫人一個擋箭牌,足可以應付他們歪纏了。
朱貞恍然,旋即又有些不解:“但又何必演這一出?直接明了說出來,不是更好?”
朱鹮搖頭:“若說出來,其實又是娘親欠了一回人情......你就當是她二人閑來無事,互相逗趣吧。”
屋裏氣氛剛歸于平靜,外面守着的周雨便敲了敲門。
“沈掌櫃,喬大人的馬車在外頭停着,說是、說是......”
周雨總覺得這話怪怪的,但還是複述道:“說是,來接您的。”
朱曼婷一聽,眉梢便不輕不重地挑起來。
“這位喬大人,待沈掌櫃甚是親厚。”她沒有用感嘆的語氣,而是如同下判斷一般,“若不是見他行事怪異,似乎對萬事萬物都不上心,我恐怕要替你先擔心一遭呢。”
說着,朱曼婷拂了拂腦後玉簪:“咱們這些做生意的,就算家大業大,跟天上的鳥、海裏的魚都說得上話,但在這些人跟前啊......”
沈荔一開始還沒太解,聽到最後,實在忍俊不禁。
原來朱夫人是擔心,喬裴貴為宰相,又見她賺得盆滿缽滿,會忍不住将沈記奪過去?
說來,似乎曾經也有人這麽提醒過她。
好像是蓉姐姐?
不論是誰,沈荔這時都忍不住笑了出來:“那倒不是......”
不過,怎麽沒人猜喬裴居心叵測,并非圖財,而是圖色呢?
沈荔一怔,随即搖搖頭。果然還是他表現得太不明顯。
有心要釣特等魚,放的餌卻連二等都夠不着。
喬裴的車夫自然是照墨,這位随侍見她到了,先向車裏傳話:“大人,沈掌櫃到了。”
青色車簾被素手撩開,喬裴那張冷玉雕砌的漂亮面龐便露了出來。
他見沈荔久久不動,面露疑惑。
這人雖然心思頗多,但正如沈荔先前所想——似乎在引人注目這件事上,半點不通。
也罷,只好她費點心,教一教了。
如此想着,沈荔伸手過去。
喬裴以為她要順着他撩起的地方抵住車簾,為了給沈荔讓出位置,正要将手縮回去。
卻不料,被人一把握住。
少女的手溫熱,掌心的繭、微凸的血管與指節,無一不是喬裴想象中的觸感。
......就是,太突然了。
突然到,喬裴甚至忘記,他還能将手抽回去。
就這樣讓沈荔握着他的手,借力上了馬車。
照墨不知道自家主人在後面發愣,見她上了車,立刻駕馬啓程。
噠噠兩聲,馬車便動了起來。
車裏不免有些震動,沈荔收回手去,扶住一旁嵌在車身上的雕花木櫃。
手中一空,喬裴不自覺虛握了握。
“沈掌櫃......”
沈荔回頭:“嗯?”
溫熱觸感猶在。
只是她仿佛并未......放在心上。
喬裴垂眸。
“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