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栗子雞
第8章 栗子雞
今天試菜,試的主要便是沈荔手裏盤出來的大菜,能不能打動大慶上層人士的荷包。
加上準備時間很短,所以不是一套完整的菜單,把重心放在了主菜上。
金秋九月,應季的主菜便定下來了栗子雞。
栗子是秋天最受歡迎的幹果,無論是做糖炒栗子,還是磨成粉做餅,抑或是釀酒釀醋,都是它的妙用。
但要說端上餐桌的大菜,那還得是栗子雞。
其實栗子雞的做法多種多樣,有的呈出來幹香無比,沒有一點湯汁;
有的則濕潤軟糯,又用火腿、大排等上好食材熬成底湯,吃肉喝湯,都有其獨特的滋味。
沈荔這回用了最傳統的做法,将雞塊炒到半熟,加入香料糖色水炖煮。
最後把煮好的板栗擺上去蒸熟,就是一道香鮮色濃的栗子雞。
上鍋蒸的時候是用碗分開裝好的。今天有兩批客人,剛好用兩個碗。
沈荔剛蓋上蒸籠,就已經聽見外面的馬嘶聲。
“荔妹妹......”
沈蓉剛一出聲,一邊的沈穹就把話搶了過去:“這是栗子雞嗎?好香啊!”
兩人進門,撲面一股很淡的花香,不甜,只是清淡的香味。
不像酒樓食鋪慣有的酒肉味道,反而幽微雅致,讓人心神一下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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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環顧一圈,也覺得這鋪子狹小了些。
好在沈荔已經收拾過一次,又把竈臺騰了出去,所以看上去還算是整潔幹淨。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招待他們的緣故,店裏一個客人都沒有。
雖然是間小店,但一個人影都見不着,也還是顯得有些冷情。
沈穹甚至有些害怕了:“她、她這樣,做的飯能吃嗎......”
他的邏輯很簡單,這會兒正是飯點,沈記卻見不到客人,只能說明沈荔手藝不行。
手藝又不好,又是親堂姐,萬一一會兒上菜難吃,那他是說還是不說?
沈穹這麽一想,只覺得自己實在體貼入微,心思玲珑。
沈蓉倒不知道他正在自信心膨脹。
在她看來,這鋪子雖然小,但布置是格外用了心的,想來沒少花錢。
飯館這樣的生意,每天都有成本要支出去。
如果沒有進賬,是不可能這樣大手大腳修繕布局的。
而且,她似乎聽母親提過,說荔妹妹早年在江南時學過廚藝......
兩人心思各異,又上下看了一圈,沒有在正廳看見竈臺,反而是角落裏一處布簾被掀開,才露出了沈荔的臉。
她面頰微微泛紅,大約是被熱氣熏的,一雙圓杏眼卻神采奕奕,連帶着聲音似乎都比平時聽着更有勁:“蓉姐姐,穹小弟,快坐快坐!”
手一松,簾子一放,又聽見她的聲音在更遠些的地方響起:“趙大趙二,去前面招待客人。芳姨,把我們上回曬的茶拿出來!”
一聲令下,整間鋪子平靜的表象立刻便被打破。
就像四散的水波紋一樣,應和的聲音一圈圈響起來了。
“好嘞!掌櫃的!”
“這就去!”
“二小姐,菊花茶還是茉莉花茶?”
沈荔揚聲:“茉莉花茶!”
又轉過臉對沈家姐弟笑起來:“新曬的茉莉花,味道清新解膩,很适合今天用。”
沈蓉見她這樣,也笑了:“你慢慢忙,我們自己坐下就是。”
趙大趙二将距離竈臺最近的那張桌子擦得發亮,請二人坐下。
芳姨也很快從後院捧着一張木盤進來。
盤上一只陶制茶壺,壺蓋還在輕輕上跳,配上兩只陶制茶杯。
“這是咱們沈記自制的茉莉花茶,剛煮好,不免燙口,大小姐和三少爺小心些。”
芳姨原先在沈府內院伺候,自然認識他們倆。
這時又從盤上取下兩只碟子,分別放在他們面前。
“開胃小菜兩碟,蜜漬攢盤并蓑衣黃瓜,請慢用。”
沈穹和沈蓉一下便被吸引了目光。殊不知芳姨走後,也偷偷地從後院的門縫裏觀察着沈家姐弟的反應。
不僅她在意,趙大趙二也同樣在意。
誰都知道即将換新的菜單是沈記最重要的新品,他們三人雖然都吃過了,但也很緊張新食客的反應。
就不知道這些貴客的舌頭,跟他們這些粗人有什麽區別了。
沈蓉看向面前潔白的瓷碟。
這圓形瓷碟底色潔白,上半有一條圓滑弧線,仿佛河水一般;
下半的黃瓜則細細切片,緊密地鋪開,褐色汁水将其浸透,卻沒有滲出,整體看來和上半的弧線剛巧一模一樣,遙相呼應。
形态上的巧思總是很直觀的,沈荔會心一笑,從中間夾起一片來。
卻不料這黃瓜雖然切得極透極薄,但另一側始終沒有徹底切斷,她手腕一提,竟然把一串黃瓜全部提起來了。
仿佛有一根無形的線,将這些薄如蟬翼的黃瓜片串在了一起。
這樣好的刀工!
沈家雖然也是官宦人家,母親周際操持內外,也算得心應手,但家裏的廚房最多也就是适口。
這麽多年吃下來,不習慣也習慣了。
要說後廚能有多精致美味,估計全京城的官宦府邸裏,也數不出二十戶來。
好在輕輕一夾,就能将那細細的連接處夾斷。
再一入口,黃瓜片已經浸透了料汁的味道。
沈蓉說不上來,只覺得一開始是很刺激的酸味,大約是食醋?
緊接着又是黃瓜本身的清爽口感,又脆又嫩,吸飽了料汁。
正當她覺得有些單調時,底下濃郁的醬香味又湧了上來,還有些回甘。
黃瓜片之間,都用料子抹勻,保證每一片黃瓜咬上去,都是汁水飽滿、回味無窮。
沈蓉吃完了自己夾的那一塊,忍不住問:“這是用的什麽醬?香味好濃。”
芳姨便微笑着上前:“據二小姐說,是把芝麻花生等等先焙再磨,又和甜面醬、辣椒醬等等,按比例調和在一起。”
沈蓉點點頭:“難怪了......”
說着,又向碟子裏夾去。
卻夾了一個空。
再一低頭,才發現她慢慢品味的時候,沈穹已經不知不覺把剩下的蓑衣黃瓜全都吃完了。
發現沈蓉扭頭看過來,沈穹還有些疑惑:“怎麽了姐?哦對了,我看你只顧着吃那盤黃瓜,這兒給你留了點蜜漬攢盤......”
沈蓉一下子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只得接過來。
蜜漬攢盤用的則是暗色的陶碟,磨砂的質感,使得蜜漬本身的光澤感格外誘人。
陶碟分了四格,一看便是特意定制,裏頭便是蜜餞的烏梅、橘子、山楂等等。
也不知道沈荔怎麽腌的,尋常的果脯蜜餞,沈蓉吃過不少,卻沒吃過這樣柔和的滋味。
既不過分甜、也不過分酸鹹,恰到好處的調味,令人口舌生津。
沈穹沒她這樣多的想法,只顧着贊嘆:“好吃!好吃!”
再喝一口茉莉花茶,略顯滾燙,但順着喉嚨下去,清新的花香一路裹挾,将殘留的厚重滋味消解,滿口生香。
“這茶也不錯!”他瞪圓眼睛。
怪事,區區花茶,怎做得比那些上等茶葉更妙?
沈蓉正想踢他一腳,叫他注意儀态,門外又是一道馬嘶。
“大人,您注意腳下。”
照墨停了馬,站在沈記門口放眼看去,只覺得煥然一新,嘴都有些合不攏了:“這、這是沈記?”
他還記得上次來時沈記是怎樣一副簡陋樣子。今天一看,雖然依然算不得富麗堂皇,但居然能說得上是簡練得體了!
那沈掌櫃的品味,倒是真的不錯......
沈蓉和沈穹一個閨閣女子,一個尚在念書,自然是不認識喬裴的。
但也能察覺到他身份不同,因此雙方只是點頭示意,沒有多打招呼。
喬裴來得很是時候,開胃小菜之後,又是一道素菜、一道湯品,接着便是主菜了。
素菜是西葫蘆,先切片烤到金黃微軟,再在雞高湯中煮得軟糯。
取一只紅底蓮花紋木碗,正中擺上一塊蒸熟的芋頭,将西葫蘆貼上去,圍在一處,正好擺出含苞待放的造型。
西葫蘆原有的怪味被高溫去除,更留下炙烤後的碳火香,又煮到柔軟香滑,幾乎不用嚼就能吞下去。
芋頭本身清淡微甜,作為底子再合适不過。
湯則是當季的蓮藕與豬骨熬制,熟藕切成适合入口的大小,瓷碗不過巴掌大小,一碗裏只放一塊,又澆上熬好的濃湯。
湯底十分濃稠,是時下少見的口感。
喬裴原本有些不習慣,但舀起一勺,濃湯滿盈勺中,再送進嘴裏,飽滿的口感讓藕香更加充盈。
再咬一口藕塊,綿藕天然的甜味便滲了出來。
沙而軟的口感配合湯底的濃郁香氣,帶給人無與倫比的滿足感。
主菜便是新鮮出爐的栗子雞,用纏枝紋的白瓷碗裝上,特意沒有裝到最滿,将精美的紋樣露在外頭。
湯汁還需勾一道芡,濃濃地淋在表面,更顯得油亮鮮美。
沈荔做主廚,只有栗子雞是自己端上來的。
她一進大堂,就看見了坐在沈家姐弟旁邊的喬裴。
他今日換了一身雪白的道袍,外披一件淺灰大氅,墨黑的長發用一枚玉簪随意盤起,露出比道袍還白上幾分的脖頸。
眉目低垂,仿佛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一般。
不過面前的幾只盤子,倒是被吃得幹幹淨淨。
“倒不知喬大人竟是道教中人。”沈荔先給沈家姐弟上了菜,又将碗輕輕放在喬裴面前。
喬裴擡眉看向她。
只是一息,卻叫人覺得他立刻活了過來。
“道袍并非信道者專屬。”他解釋,“官員之中,大多以直綴、道袍、鶴氅為平時裝束。”
說着,自然地便看向了桌上的栗子雞。
不算新奇,是常見的做法。
沈荔注意到他的視線,卻沒有立刻介紹,只是說:“三位先用,還有一道栗子雞沒有上呢。”
還有一道?
別說沈穹,沈蓉和喬裴都有些好奇了。
栗子雞不是已經在他們面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