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蟹黃豆花
第4章 蟹黃豆花
喬裴表情一滞,顯然沒想到她會這樣回答。
又看了眼她手中那碗豆腐。
身後的随侍也看了那碗眼豆腐,心想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
豆腐都有了,做個小蔥拌豆腐多簡單?
這掌櫃就是誠心不想招待。
喬裴定睛看了沈荔片刻,将視線移開:“既然貴店沒有豆腐,那在下......”
“這位客人,且慢。”沈荔叫住他,“是我說錯了,沒有小蔥,卻有豆腐。”
她先招呼着二人進店:“一直淋雨容易受涼,二位還是先進來吧。”
說完便走回竈臺邊,三兩下将豆腐用鹽水洗去豆腥味,倒扣在案板上,又握起菜刀。
她擡手叫來趙大:“讓你弟弟剝四五個鹹蛋黃出來,你來生火。”
喬裴眉梢一動,輕聲問:“鹹蛋黃?”
沈荔一擡眼,便看見他那張賞心悅目的美人面,頓時又笑起來:“雖不大正宗,但請你吃一頓蟹黃豆花還是行的。”
“我這面館明日開張,你是開張前的最後一位客人,算我讨個吉利。”
系統恨恨:【承認吧!你就是看別人長得好看!】
随即又想起什麽似的,沒再出聲,像是找什麽東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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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荔懶得它,握住菜刀便開始切豆腐。
力道、角度、深淺,每一刀都恰到好處。
碗裏四大塊嫩豆腐,片刻便都成了勻稱整齊、約摸指甲蓋大小的小方塊。
拿清水一泡,半點多餘的豆腐絲都沒有,可見刀工麻利。
沈荔端詳片刻,很是滿意。
好在身體還是她的身體,這麽多年練出來的功力,随便丢了豈不太冤。
又擡頭叫趙大:“趙大,給客人上杯熱......水。”
原本想說熱茶,結果話到嘴邊才想起這兒哪來的茶?熱水都是趙二剛從後院井裏打起來現燒的。
趙大應了,端着茶杯過來要給喬裴倒水。
卻見他的随侍從外面馬車上端來茶爐,聲音格外大些:“大人,用杯熱茶吧。”
這便是看不上店裏的熱水了。
店裏一靜,外頭細雨聲起,倒讓趙大那句‘這水幹淨’都被咽回了肚子裏。
眼見趙大尴尬着動彈不得,喬裴拂了拂手邊的陶杯:“無事,我用些熱水就是。”
随侍還想開口,又聽見沈荔在竈臺邊道:“趙大,剩下的熱水留着,我也要用。”
話音未落,便有‘呲啦’一聲,熱油裏爆開一陣香氣。
生鹹蛋黃是不流油的,沈荔先将這些橙紅的圓球搗碎,再下油鍋煸炒。
很快,鍋裏的鹹蛋黃碎便裹上一層金亮的油脂,香氣撲鼻。
就連捧着茶爐的随侍都忍不住咽口水,遑論端着熱水過來的趙大了。
“掌櫃,這會兒下熱水嗎?”他問。
沈荔搖頭:“放這裏吧,我自己來。”
鹹蛋黃細密地冒出油花和泡沫,腌貨特有的鹹香爆發而出。
金紅的油脂細密地翻滾起來,便将豆腐下了鍋,和鹹蛋黃混在一起翻炒。
沈荔左臂一擡,金黃的鹹蛋黃碎和白玉似的嫩豆腐在空中翻了個圈,又穩穩當當落回鍋裏。
随侍忍不住吸了口氣:“那鍋可不輕吧......”
喬裴也看着竈臺後的少女。
她身上并不是襦裙褙子,而是更輕便的窄袖衫襦。
竈前溫度高,一時面頰泛紅,額角挂着汗,實在是......有些不體面。
卻非常又生動。
豆腐和鹹蛋黃炒得差不多,沈荔往裏頭加了足量的熱水,撒了鹽糖調味,将鍋蓋扣上。
她往手邊一看,忍不住擰起眉頭。
金華火腿她就不肖想了,要是加上一把新鮮的豌豆、胡蘿蔔粒,那才夠味呢......
做菜,卻不能将這道菜的美味激發到極致,對沈荔來說是一大遺憾。
咕嘟咕嘟片刻,沈荔看着火候,估摸鍋裏的水量應該差不多了,于是掀開鍋蓋。
醇厚的香味混着熱氣,一下就肆虐開來,細細密密地籠罩住了桌邊的一對主仆。
“這、這可真香......”随侍不自覺地讷讷。
勾芡、下蔥花,一氣呵成。
沈荔翻出一個陶盅,舀了兩大勺進去。
一人份是綽綽有餘,還剩了大半鍋。
她随口道:“趙大,鍋裏的你拿回家,蒸一鍋飯,等我回去跟芳姨他們分了。”
趙大一愣,登時樂颠颠地應了,接過勺子繼續舀菜。
還好新買了餐具,不然喬裴這随侍還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沈荔用幹淨的布墊在陶盅下,給喬裴端過去。
“客人當心燙,上菜了。”她彎腰,将陶盅放在桌上揭開蓋子。
原本還沒上菜就夠香了,蓋子一掀,撲面而來的香氣更是叫人心折。
光看外表也足夠誘人,翠綠的蔥花、黃燦燦的鹹蛋黃和凝脂般的白豆腐,都被晶瑩微稠的湯汁裹得牢牢的。
喬裴看了看碗裏光澤誘人、香氣濃郁的蟹黃豆花,又看了看沈荔。
也許因為離得近了,他隐隐聞見少女身上淡淡的香。
茉莉?
他低頭,用瓷勺舀出一小碗蟹黃豆腐,嘗了一口。
原以為是鹹味更重,卻并不太鹹,反而有一種鮮甜滋味。
他又舀了一勺。
因是加了清水煮出來的,只勾了薄薄一層芡,入口也順滑。
豆腐極嫩,切得齊整小塊,每一塊都有豐富的鹹蛋黃油脂香味。
金黃的鹹蛋黃碎則增添了口感,偶爾在口中化開一粒,立刻便是滿嘴綿密濃香。
回味片刻,又喝一口。
他胃口不大,也沒有狼吞虎咽,但吃飯的姿态賞心悅目,看得人食欲大增。
沈荔站在竈臺後看着,不由抿了抿唇,心想這莫不就是秀色可餐?
大約吃了半盅,喬裴放下手裏的勺子。
沈記明天才開門營業,且聽剛才的話,連沈荔自己都還得回家才能吃上米飯。
他若開口要人家的米飯,反而顯得這客人做得不禮貌了。
“這陶盅可以帶走嗎?”喬裴問。
沈荔:“可以,二兩銀子。”
随侍眼睛瞪圓:“一個陶盅頂穿了天也就十來文,哪裏值得了二兩銀子?”
沈荔點頭:“陶盅不值錢,我的手藝卻很值錢。”
她毫不猶豫,直氣壯,随侍便也無話可說了。二兩銀子一道菜,放在大酒樓裏是合算,但這兒只是梧桐街的一家小鋪子......
不過剛剛那蟹黃豆腐的香味,雖然他沒吃上,卻也覺得和那些酒樓相去不遠。
喬裴聽着他們的對話,動作卻不慢,從袖袋裏摸出一枚銀錠。
沈荔一看便笑了:“這......應該有二十兩吧?”
喬裴表情平靜:“往後的餐費。”
往後?
喬裴跟她翻舊賬:“原本我以為,沈掌櫃能做蟹黃豆花,卻不能做小蔥拌豆腐,是不願意招待在下。”
“但掌櫃待人熱忱,想來應該不是這個意思?”
沈荔得罪不起當朝宰相,立刻裝傻:“當然,當然。”
“既如此,應當是沈掌櫃用心良苦。”
他手腕一動,綠玉珠串落進指間,悄無聲息轉個不停,發絲垂到臉邊,“是想叫在下知道,世間并不止小蔥拌豆腐這一種豆腐。”
沈荔借坡下驢:“自然,自然。豆腐有千百種做法,自然也有千百種滋味。”
喬裴平靜道:“那就提前謝謝沈掌櫃的千百種豆腐做法了。”
沈荔:......
她定睛看了眼喬裴的臉,把這位宰相大人看得轉開視線,才心滿意足地深吸口氣。
“沈掌櫃這是做什麽?”喬裴低聲問,“在下臉上可沒有多的銀子。”
“喬大人妄自菲薄了。”
沈荔慢悠悠道,“您又怎知,我不能從您臉上......得到收銀子時的愉悅呢?”
直到一路駕車送喬裴回府,随侍都沒回過來神。
他的大人,剛剛是被調戲了嗎......?
随侍搖搖頭,甩開不可思議的想法,駕着馬問:“大人,今天的茉莉花茶是新到的,您嘗着可還好?”
茉莉花茶?
喬裴抿唇,看向手邊飄着熱氣的茶爐。
“......尚可。”
*
開業前一大早,菜販子便把新鮮的肉菜雞蛋送來了。
他們倒是更辛苦,因要在食肆開門前将東西送上門,恐怕兩三點就起來忙活了。
量是早就說好的,沒定太多。
時鮮蔬菜,無非油麥菜這類墊在碗底的,此外還有些莴苣。
肉以雞和豬為主,活魚也有兩條。
不過東西雖然不多,今天的賬也不便宜,因為裏頭搭了幾大塊肋排。
比起滿身豬肉,一頭豬最多也不過三十來斤排骨。
正所謂物以稀為貴,何況排骨多少又是骨頭,炖湯也使得的。
“沈掌櫃點名要的,今兒最新鮮的上好肋排!”菜販子搓着手笑,“雞都是剛殺的,下頭還接着血那!”
沈荔彎腰一看,果然,每只雞下頭都用竹竿隔空墊在碗口,碗底還在淅淅瀝瀝地滴着血。
她往日也是親手殺魚殺雞的人,鎮定自若地付了錢,就開始考量今天的菜單了。
“排骨拿來紅燒,做湯面剛好。黃花菜和木耳一起炒了,就是一道素鹵子......”
她沉吟着,“裏頭的豬肉先拿去鹵起來,莴苣和雞肉一起切成小粒炒了......”
說着說着,也覺得自己有先見之明:“還好昨天去藥鋪買了些香料。”
之前還說隔壁鋪子久不開門,結果昨日傍晚一看,裏頭是家藥鋪。
藥鋪能買的香料,無非白芷八角桂皮這些,雖說貴了些,但也比不上胡椒孜然的價。
加上鹵湯是能一直用下去的,攤到每一天來看,也不算十分昂貴了。
芳姨見縫插針:“二小姐見多識廣,手藝精妙。只是香料這東西貴重,倒不如等有些餘錢,再......”
沈荔一時難以招架,好在門外的趙大喊了一聲:“掌櫃,咱們是立時開門,還是再等等?”
她長舒口氣:“現在就開門吧!”
趙大趙二對視一眼,伸手揪住罩在招牌上的深藍厚布。
往下一拽,露出“沈記”兩個大字。
若說初來乍到,在沈府住那半個月,沈荔還有些擔心,唯恐自己的到來攪亂劇情,以至于無法出府開店;那麽如今看着這鐵畫銀鈎的招牌,心中微妙的急切感,總算少了些許。
——可算是開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