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莫斯科的冬天很冷。
一月份,國內正在準備過春節,簡存霖一家人來到了莫斯科的街頭,住在特維爾大道的一家酒店裏。
大雪紛飛,越野車在街道上壓出一層明顯的車轍,又很快被新雪覆蓋。
上個星期,簡映真收到了李曳父母發來的邀請函,請他們一家人前往莫斯科,參加李曳的個人結業儀式。
簡存霖第一個下車,他站在這座歷史悠久的古老學院門口,在紛紛揚揚的飛雪之中,看見遠處高聳的教堂尖頂。
自從李曳獨自去到異國求學,不可避免地,兩家人之間的接觸越來越少,趁着這一次機會,兩家人可以再次聚到一起,敘敘舊聊聊天,大家都很高興。
李曳十五歲來到了莫斯科,從那以後就一直待在這所寄宿學校。
簡存霖曾經在十六歲的暑假來到這附近的小鎮,待了近一個月,可能是飲食習慣不同,他不是很喜歡這裏,從那之後沒有再來過。
而現在,簡存霖十八歲了,高考結束,已經順利進入頂尖的高等學府、學習最合乎标準的專業。
他在大學裏适應得不錯,平滑過渡到新的人生階段,一步步褪去青澀,邁向了成熟。
今天是個正式的場合,簡存霖穿了正裝,背影顯得冷峻嚴肅,轉過身來,看到他的面孔,才發覺這只是一個年輕男孩。
雪越下越大,校園裏寂靜無聲,其實這屆學生正式的結業儀式已經結束,今天,他們受邀參加的,是只屬于李曳一個人的畢業典禮。
簡映真和附近的工作人員溝通一陣,繞過幾條曲折的小路,找到了那間小小的禮堂。
禮堂內部很古樸典雅,舞臺和座椅是木制的,李曳的媽媽說,這裏是學校建立之初就存在的一所建築。
簡存霖邁下階梯,停在一個正對舞臺中央的位置,他和妹妹并肩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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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家的爸爸媽媽坐在了更前排的位置,李曳的爸爸手裏捧着一份禮物,媽媽則拿着一個小型的DV,做好了全程記錄的準備。
禮堂裏靜悄悄的,只有他們兩家人,低聲說話都能聽見回響。
舞臺旁的燈光閃了閃,簡存霖忽然有些失神,他想起教室裏的白熾燈管,他的高中生活過得很快,快得好像沒有留下一點印象,因此,他自己也覺得疑惑,記憶裏那些混沌的失眠的夜晚,真的發生過嗎?
簡存霖很久沒有見到李曳了,抛開那些寒暑假裏匆匆的碰面,上一次正式的見面,是在十六歲的夏天,在一個橙色的冰淇淋車旁。
那天溫度很高,兩人穿過街道,直奔樹蔭下的陰涼處,簡存霖發現了冰淇淋車,詢問李曳想吃什麽味道,李曳卻說,她沒有胃口,但她可以帶一份回去給她的好朋友。
李曳口中的好朋友是個比她大一歲的俄羅斯男生,李曳說,Alex是個很有趣、很正直的人,Alex是她在這裏交到的最好的朋友。
李曳還拿出一張Alex的照片給簡存霖看,李曳說,他這樣一種生人勿近的長相,竟然很喜歡吃甜食,是不是很意外?
兩年時間飛快過去了,簡存霖的時間都花費在試卷和課堂上,偶爾走神,一個閃念,會忽然想起那天沒吃到的冰淇淋,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麽味道。
不知哪裏傳來齒輪轉動的聲音,似乎是舞臺布置出了點故障,簡存霖看見臺階旁站着一個陌生女人,她匆匆地走到了幕布旁。
那個陌生女人高鼻深目,有一張異國人的面孔。簡存霖記得她,她是李曳的舞蹈老師。
幕布後面探出半個身子,異國女人湊過去,對李曳說了幾句話,然後退開,專注地看着舞臺方向,她那麽認真,那麽莊重,這種姿态簡直像是李曳的另一個家人。
簡存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他一時很失落,一時又很厭煩,一些過去的畫面在腦子裏盤旋,讓他胃裏有點不舒服。
音樂響起,演出開始了。
簡存霖目不轉睛地盯着舞臺,幕布拉開,一道纖細的人影低伏在舞臺地板上,燈光照耀着她的脊背。
簡存霖知道這段表演,著名的《巴赫的最後一天》,自從李曳開始學習舞蹈,他也從各種渠道了解到一些相關的知識。
這支舞很短,只有幾分鐘,舞臺上燈光變幻,音樂流淌,牽動着衆人的心弦。
簡映真專注地欣賞,只有在鼓掌時偏過頭看了一眼,簡存霖沒有鼓掌,一動不動坐在原地,讓她覺得有點奇怪。
一瞥之下,簡映真吓壞了,她看見簡存霖的臉上有淚水滑落,他神情不動,眼睛不眨,眼淚卻一顆顆往下掉。
簡映真抓住他的胳膊,小聲而急切地問:“哥哥,你怎麽了?”
可見簡映真是真的吓壞了,要知道,她平時對簡存霖都是直呼其名的。
簡存霖搖了搖頭,平靜地擦幹淨眼淚,依舊注視着舞臺,這一段表演結束了,李曳在後臺換裝,十分鐘之後,她還要繼續表演別的曲目。
簡存霖對妹妹解釋道:“沒什麽,不用擔心我。”
簡映真又看了他幾眼,發現他确實沒有別的異常,便把這短暫的失态當做了因藝術所受的震動,簡映真稱贊了他的鑒賞水平,“你很有眼光。”
純粹地被舞蹈藝術所觸動,當然是有的,但這只是他衆多情緒中的一種,對于簡存霖來說,幾乎不值一提。
眼前的畫面太美,這個夜晚又太寒冷,簡存霖忽然感到了一種深切的孤獨。
李曳又一次要徹底脫離舊的環境,去到新的領域,就像當年一樣,毫不猶豫地從熟悉的地方消失。
她有她的夢想,她的熱愛,而他什麽都沒有,他抵觸這樣的變化,卻毫無辦法,他畏懼那種随之而來的落寞與孤獨。
他很高興,又很難過,他為李曳的耀眼而贊嘆,但與此同時,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清楚地意識到,每個人的人生都是獨立的,而李曳的人生,好像離他越來越遠了。
走出禮堂,雪還在下,擡起頭來,滿天飛絮之中,這一夜的星空意外的很璀璨。
李曳從後面小跑了兩步,追上了簡存霖,有點埋怨地問他:“怎麽不等等我?”
簡存霖撐着一把黑傘,李曳湊到了傘下,擡頭望着他。
簡存霖說:“我……”
一開口,熱氣凝結,眼前浮起一層層白霧,他忽然什麽也不想再說。
學校的環衛工人已經下班,道路邊的積雪沒人清理,兩人湊在一起,深一腳淺一腳地踩下去,留下一行歪歪扭扭的痕跡。
這天夜裏,這座城市迎來了一場暴風雪,簡存霖半夜被積雪壓垮樹枝的聲音驚醒,他推開窗,一陣陣冷風吹在他的臉上。
他可能不太清醒,可能第二天就會後悔,但他在此刻下定決心,要改寫自己的人生,扭轉自己的軌道。
他不想再忍受那樣的孤獨,為此願意放棄那些從前以為是理所應當的東西,他想要盡己所能地,往李曳的人生多靠近一點。
冷風吹得手指僵硬,視野中的白霧被吹開,天邊的啓明星亮得驚人。
簡存霖大概是被這個夜晚所蠱惑,被那顆耀眼的晨星牽走了心神。
他按下确認,提交了退學手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