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著名致郁文藝片導演王塗野的轉型大作——《風雪盡處》即将殺青,引來不少關注。
這部電影拍了足足兩百多天,據說大部分時間都在等待暴雪,劇組一行人常常在冰天雪地裏遷徙,生存環境極為艱難,搞得像荒野求生。
終于熬到了最後一場戲,工作人員紛紛流下不舍的眼淚。
挪威,尤通黑門山,寒風呼嘯。
鏡頭裏,一個英俊的年輕男人仰面躺在雪地上,他穿着繁複而陳舊的民族服飾,左手攥成拳放在心口,指縫裏流出褐色的植物種子。
他的眼睫被風雪覆蓋,蒲公英的飛絮飄浮過來,輕輕落在他的臉頰。
風雪停了,陽光轉出來,照在他的瞳孔上,美麗剔透,薄薄的一層新雪之下,他的皮膚青白,顯然已經死去多時。
助理小陳倍感心酸,好一個悲慘結局大電影,真不知道誰愛看。
“好!殺青了!”導演大喝一聲,衆人歡呼,助理小陳立刻跑上去,手腳并用,把快要凍僵的簡存霖扶起來。
簡存霖一動不能動,只好任人宰割,被導演握着手傾訴了半天,又被路過的劇組工作人員瘋狂合影,等到他的面部肌肉終于恢複知覺,他對助理說:“陳聲,把手機給我。”
助理小陳把他手裏的熱水袋拿走,又找出一個手機,塞在他彎曲僵硬的手掌裏。
只見簡存霖拿到手機,把聯系人列表從頭拉到底,又從下翻到上,他的動作并不連貫,選中又取消,取消又選中,重複以上行為很多遍。
小陳偷偷看了半天,終于忍不住了,他說:“那個,老板,你按不準就別按了,你到底想發什麽,我幫你呗。”
簡存霖瞥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再看一眼一條新消息都沒有的對話欄,鎖上了手機。
老板看上去心情不好,不知道是為了什麽而生氣,但小陳完全不怵,因為,簡存霖實在是個脾氣溫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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娛樂圈裏,人與人之間隔着很遠的距離,新舊更疊快,境遇落差大,許多人都是壓力大脾氣暴,鏡頭裏優雅大方,私底下瘋瘋癫癫。扭曲的環境造就扭曲的人,這是正常規律。
簡存霖的熒幕形象十足冷峻,令人望而卻步,實際上卻是溫吞無害,娛樂圈裏的大好人。什麽都不計較,什麽都無所謂。
小陳入職前對此有所耳聞,但不敢相信,擔心碰到一個深藏不露的大變态,入職後親身體會,有了點實感,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簡存霖并非沒有脾氣,只不過,他是個把工作和生活區分很開的人。
對他來說,工作就是工作,不會帶上任何個人情緒,在他看來,他的個人感受非常寶貴,絕不會讓工作消耗一點。
休息室外面很熱鬧,戲拍完了,大家都放松不少,慶祝殺青,互訴衷腸,助理小陳待在這個溫暖的角落,陪着簡存霖慢慢複蘇。
沒過多久,導演親自過來了。
王導很開心,電影拍得很順利,主演的表演效果他也很滿意,于是,當即對簡存霖發出了下一次合作邀約。
簡存霖點點頭,他嗓子很幹,開口很艱難,小陳替他補充回答:“好的導演,和您合作很愉快,我也很期待下一次,不過,最快也要等到三年之後。”
王導吓了一跳,“喲,這麽火啊,檔期排到了三年後?”
簡存霖搖頭,小陳又替他回答:“那倒沒有,只是我精力有限,一年能拍一部戲就夠了。”
王導點點頭,表示理解,但還是有點惋惜,“也行吧,只是……三年啊,三年之後,你就有點老了。”
小陳讪笑,導演不愧是導演,說話真難聽。
簡存霖今年二十三歲,三年後也才二十六歲,再怎麽樣也不算老吧。
假如王塗野能聽到小陳的心聲,他肯定大呼冤枉,他無意制造年齡焦慮,只是覺得,簡存霖身上現有的令人欣賞的特質——一種不為環境所動的純粹天然,只有足夠年輕的人才能擁有。
他對這個演員接觸不多,了解不深,只希望在他的這份特質沒有磨滅之前,盡可能多留下一些作品。
王導有些遺憾地盯着簡存霖看了半天,一邊嘆氣一邊出去了。
簡存霖無法和王導共情,他在思考自己的工作安排是不是應該再減少一點。
在這之前,簡存霖一直認為自己的職業規劃很合理,每年一部影視一部綜藝,前者提升業務能力,後者熟悉圈內環境,提高曝光度,不至于被觀衆抛棄。
兩相結合,相得益彰,最重要的是——不會太忙,一年有足夠的假期。
沒想到今年這一部電影就拍了七個月,大大擠占他的生活時間,真是後悔莫及。
天色變暗,夜幕降臨,雪山腳下的臨時駐紮點燃起了篝火,簡存霖走進人群裏,拍了一張大合影。
殺青宴開始時,他已經坐在車裏,離開了這座雪山。
車窗外不斷掠過山脈的剪影,冷酷華麗的世界盡頭,人生中難得一見的風景,小陳緊緊盯着窗外,舍不得錯眼。
後視鏡裏,簡存霖始終低着頭,不發一語,專注地看着自己的手機屏幕,安靜的、空白的對話框,他還是沒有等到哪怕一條信息。
*
北京下了三天的大雨,窗外黑蒙蒙一片,原定要開拍的綜藝又往後拖了一周,室外拍攝就是這點不好,要嚴格考慮天氣。
就延後了這麽一周,大半嘉賓的檔期都撞了,導演只好再調整時間,改到了十天後。
小陳給簡存霖打電話,告知了節目組的安排。
簡存霖說:“好,都可以,我沒什麽意見。”
小陳“嗯”了一聲,語氣為難,“咱們倒是沒關系,後半年沒有別的工作了,只是,簡小姐那邊……能改時間嗎?”
簡存霖後知後覺,原來這才是真正要問的問題,他說:“我也不清楚,節目組為什麽不直接聯系她本人?”
小陳嘿嘿一笑,“簡小姐太忙了,電話沒人接,打給她的助理也不接。”
簡存霖又“哦”了一聲,說:“知道了。”
他只好親自打電話給神秘莫測的簡小姐——簡映真,他同父同母的親妹妹。
視訊這回接通了,不出所料,對面是簡映真的助理,告訴他,機主正在開會,很有禮貌地問他有什麽事,她會盡快轉達。
簡存霖語氣平平地轉述一遍節目組的安排,對面指尖翻飛,不斷敲擊鍵盤,記錄完畢,又問,“請問還有別的事嗎?”
簡存霖停頓了幾秒鐘,說:“再幫我問問她,最近有沒有和……聯系。”
對面的助理沒有聽清,追問一句,“抱歉,和誰聯系?可以重複一遍名字嗎?”
“沒什麽,”簡存霖已經迅速後悔了,“再見。”
他扔掉手機,跳進室內的游泳池,看一個橡膠黃鴨子在水裏浮浮沉沉。
*
連綿陰雨停了,十天後,綜藝如期開始錄制。
這檔綜藝叫做《與最好朋友的午後》,顧名思義,這是一檔以“友誼”、“溫情”為賣點的節目,風格輕松,拍攝地在鄉村戶外,核心內容是嘉賓和好友一起組隊闖關,體驗生活,譜寫田園牧歌。
節目一共十二期,分為冬季版與春季版,分別在北方和南方拍,前三期的拍攝地定在天津。
節目組在去年就邀請過簡存霖,當時他拒絕了,他不太喜歡耗時過長的真人秀,那意味着他要長時間保持工作狀态,壓力過大,難以負荷。
今時今日,節目組沒有改變,簡存霖也沒有改變,但事情發展有了另一個推動力——他妹妹簡映真不知從哪裏得知消息,主動表示,她要以“簡存霖好友”的身份參加這檔節目。
簡家父母大吃一驚,難道女兒也要勇闖娛樂圈?
簡映真表示,你們想多了,她志不在此,她只是希望通過塑造個人形象,再次提升背後的企業形象。
散漫的父母,毫無商業頭腦的哥哥,經濟寒冬下的家族企業,為了這個家,為了她的商業版圖,簡映真承受得太多。
*
十月上旬,節目正式開始錄制,幾位藝人嘉賓都提前一天到了,住在附近的酒店裏。
簡映真還沒到,簡存霖又發了一份具體的拍攝時間表給她,他倒不擔心妹妹會爽約,但最好也不要遲到,那很沒有禮貌。
簡映真遲遲沒有回複他,簡存霖也習慣了,不知道為什麽,他明明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卻總是在等待別人的回應,顯得他無所事事,很彷徨的樣子。
彷徨的簡存霖在酒店房間裏待了一會兒,助理小陳過來敲門,說是綜藝總導演發出邀請,既然嘉賓們都到齊了,不如提前見一面,鏡頭外先破冰。
簡存霖聞言去換了一身衣服,又疑惑道:“全部嘉賓都到齊了?”
小陳撓頭,“導演是這樣說的。”
簡存霖走出酒店,很快來到了導演告知的聚會地點,是巷子裏一個小小的茶室,光線昏暗,很朦胧黯淡。
簡存霖走進去,一路上接收目光,他熟練地運用社交技巧,極具親和力又不失魅力地和所有同事打招呼。
他走過一處轉角,動作忽然一頓,他看到一個背影。
那個背影很淡,飄忽不定,被燈火打在屏風上,仿佛下一秒就會消失,卻又鋪天蓋地,無處不在,立刻抓住他的全部視線。
李曳扭過頭來,先是一怔,随後很快樂地笑了,她說:“呀,大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