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家長
家長
“汽車追尾逃逸,當街持刀傷人……這年頭的狗仔可真膽子大。”
警察局裏,做筆錄的警察沉沉嘆了口氣,“你們幾個都沒什麽事吧?”
栗色卷發的男生搖了搖頭,安撫了幾句匆匆趕來的經紀人,便看向一旁。
夏嶼抱着胳膊坐在最左側,神色不霁,陳思理雙手交疊,靠在連排座椅右側扶手上。
而李思文局促不安地坐在兩人中間,脊背繃得像尺子一樣直,看起來跟靈魂出竅沒什麽兩樣了。
這三個怎麽回事?
男生摸了摸後腦勺,目光回到夏嶼身上。
青年清麗面孔在大廳白熾燈下清冷精致,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神色讓他一下就回想起了今天相見的第一面——
傍晚橘紅夕陽大片打下來,夏嶼站在巷子中間,半幅眉眼掩入陰影,長眉蹙緊,踩着人渣掀起眼皮看來時,那副模樣簡直叫人心神晃蕩。
他是個演員,幾乎剎那就明白了,劇本裏常說的斯文敗類,冰山混混該是什麽模樣。
想認識。
男生盯着他想,而後給自己打了打氣,揚起笑容,走向他們,想打破三人莫名其妙卻又隔絕外人的尴尬。
“怎麽都不說話?都沒受傷吧?”
夏嶼掃了他一眼,看向右邊兩人。
陳思理和李思文忽然同時開始往右側挪,李思文還突襲了陳思理一肘,想讓他開口幫忙說說話,陳思理明晃晃地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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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沒事。”夏嶼收回眼神,回應男生,“事發突然,沒來得及問你名字,請問你是……?”
男生眼裏笑意更深,他心想聲音也好聽,說:“都是參加心戰的人,你不知道我嗎?”
他應該知道嗎。
夏嶼心情不好,毫無波瀾地看着他,剛想再說些什麽,審訊室就探一位女警問:“誰是跟狗仔動手的那個?過來做筆錄。”
“抱歉,我先去做筆錄。”夏嶼沒有太在意他,跟男生禮貌性地點頭示意後就進了審訊室。
這副冷淡的态度讓男生有些意外,原本還想再跟陳思理問問夏嶼的事,奈何旁邊經紀人催得急,只好打了聲招呼後也離開了。
人走沒影的那刻,長椅上一大一小才同時松了口氣,陳思理靠在椅背上,李思文人都癱了下去。
“陳思理……”李思文不知是太緊張怎樣,說話音調劈叉,“有人當你面搶你老婆……”
“喊表哥。”陳思理擡手磕了一下李思文腦門,“而且這是你該多問的事嗎?”
“好吧表哥,”李思文機械般搖着頭,瞳裏毫無光彩,“我再也不喜歡他了……實在是太可怕了,我從沒想過他生氣這麽可怕。”
“你現在知道了?自己一個人追上去的時候怎麽沒想過。”
“……哪有時間想,再晚一秒照片就傳出去了!”李思文半身不遂地攤在長椅上反駁,“到時候頭條就是‘驚!影帝男朋友疑似幽會女高中生’,你們要怎麽解釋?再說那種時候不就是賭誰更大膽嗎,他賭我會放手,我賭他不敢刺,跟生意場似的,膽小的鼠輩一敗塗地!”
陳思理:“……”
陳思理:“……誰教你的,秦知微?”
“不是。反正我覺得我沒錯。”李思文晃晃悠悠地坐起身,手伸進口袋撈棒棒糖,明顯不想多說。
陳思理也不是刨根問底的人,聞言也懶得多問,他看李思文手指顫抖撕不開糖紙,伸手拿過棒棒糖,幫她撕開後,重新遞給她。
李思文沒跟他客氣,嗷嗚一聲就把糖送進了嘴裏,沉默兩秒後,她含糊要求:“等會,小嶼老師出來,你幫我說說話呗。”
對面給出的回應相當理直氣壯:“我不敢,要說你說。”
李思文:“你是不是我哥?怕老婆沒前途。”
陳思理滿眼都是“你現在承認我是你哥了”,開口說:“你犯的錯,為什麽我跟他說?”
李思文拒絕:“我沒覺得我犯錯,但我尊師重道,不跟老師嗆嘴。”
“怕老師也沒前途。”陳思理說。
“……”李思文嘎嘣一下咬碎了棒棒糖。
兄妹兩人發現自己對夏嶼都沒轍,決定一起靠在長椅上不知所措,不知過了多久,人跡鮮少的長廊上又響起了女孩的聲音。
“陳思理,我把你的事跟他說了。”
“?”陳思理一開始沒反應過來,意識到是什麽事後,他猛地直起身,目光複雜地看着女孩。
李思文似乎對任何事都不會感到愧疚,見她他如此反應,她嘎嘣一聲咬碎了剩餘的糖:“因為我覺得你不會說,我讨厭不開口的人。”
“……李思文,你以後別找秦知微。”
“其實我沒打算今天就捅出來你是我哥這事,但這不是突發情況嘛。”
李思文垂下眼,纖長分明的眼睫在蒼白的皮膚上投下陰影,“哥。”
“我不喜歡你這樣。”李思文聲音放輕,“不争取不說話不解釋,剛剛那男明星話裏話外都是喜歡的意思,你為什麽什麽都不說?想小嶼老師不喜歡你,不能阻擋小嶼老師的桃花嗎?”
被戳中了心思的陳思理沉默了下來。
“你也太偉大了,那是你放不下的人。”李思文叼着棒棒糖棍子,“你要是這麽謙虛,不如跟我媽說一聲你不喜歡他,讓我上。”
陳思理沒說話,眼神微黯。
許久後,他帶着微苦的笑意嘆了口氣,“你知道些什麽,真沒大沒小。”
話音剛落,審訊室的門鎖嘎達一聲,夏嶼手揣着衛衣口袋走了出來。
兩人立刻坐直,夏嶼跟緊張看着他的兩人對視幾秒,淡聲開口:“走嗎?”
陳思理立刻點頭起身,李思文卻不知道為什麽,坐着沒動。
“先等會,我,我還沒緩過來……”她在兩人注視下,羞愧的紅暈一點點爬上臉頰,越說聲音越小,“腿還是軟的,起不來。”
“……”
夏嶼走到李思文面前,“我還以為你不怕。”
“……怎麽可能不怕,”李思文垂下頭,她聽見夏嶼柔和語氣的一瞬間,鼻子驟然酸澀,眼前忽然就起了霧,“我當時就是……就……”
她說不下去。
她還以為她的老師會怪罪她。
還以為她的家長會指責她。
但是都沒有。
陳思理替她揭開了糖紙,沒戳破她強撐的底氣,無論她怎麽沒大沒小都不生氣。
夏嶼從頭到尾都沒斥責她一句話,唯一的問題也只是問她害不害怕。
李思文其實從接過棒棒糖的那刻起就開始想哭了,但昨晚跟剛家裏人吵了一架,一直都死要面子,不肯認錯也不肯說自己害怕。
像只把自己鼓起來的氣球,以為表皮是盔甲,結果輕輕一戳就破了。
她啪嗒啪嗒地掉起眼淚來,覺得自己今天大概是要把這輩子的眼淚都哭完。
這也太丢人了。
“小屁孩。”頭頂傳來她表哥的聲音,而後一只大手揉亂了她的頭發,聲音帶着些無奈的笑意,“裝什麽。”
李思文肩膀發抖,抽噎着抽噎着,她的老師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找來一頂帽子,蓋在了她頭上。
“陳思理。”夏嶼忽然開口。
這還是重逢以來,夏嶼第一次喊他名字。
他聲音好聽,喊人名字時,每個字都很清晰。
陳思理怔愣一瞬,先下意識地啊了一聲,然後反應過來,朝夏嶼那邊靠了一點,“嗯,我在。怎麽?”
“六點了。”夏嶼垂眸看着低頭哭泣的李思文說,“先把她背起來送回家。”
他說完,擡眼跟陳思理對視,“然後我跟你去吃飯。”
吃飯?
跟誰?
陳思理站在夏嶼面前思緒就轉不動,他面上毫無波瀾,心裏已經炸開了一百輪煙花鳴了一千次笛,差點都循環播放婚禮進行曲。
壓了壓心緒,确認自己沒聽錯後,陳思理很平靜淡然地答:“好。”
然後拿出手機,無視掉經紀人十多個未接電話和等着他背的李思文,開始定餐廳。
夏嶼靜靜看着他,唇畔忽而浮起一絲轉瞬即逝的笑意,沒說話。
哭得正傷心的李思文先看不下去了,踢了陳思理一腳,硬生生把人扯下來,趴在他背上尴尬說:“不好意思小嶼老師,我哥這幾年腦子不太好,耳朵也有點問題。”
“喂,李思文。”回過神來的陳思理把她背起來,也知道自己剛剛做了什麽蠢事,一時間耳尖通紅,但還是忍不了李思文這樣沒大沒小的說話。
李思文卻把臉湊過來,低聲說:“哥,小嶼老師剛剛笑了。”
陳思理一頓,下意識往夏嶼那邊瞥去。
青年兩手揣在衛衣口袋裏,眉目被昏黃路燈籠罩,漂亮的五官神色平和,看不出什麽情緒。
沒看兩秒,李思文把他的頭掰了回來,用氣聲說:“別不值錢地看了,看穿了都沒用,你還得跟他裝可憐,他受不了別人賣慘,你懂不懂。”
陳思理:“……”
陳思理感覺自己容忍度真的到底線了,壓低聲警告:“李思文,你信不信我把你丢下去。”
“你有本事就丢,”李思文肆無忌憚,“我讓小嶼老師背我。”
陳思理默然閉上了嘴,背穩了她。
李思文得了便宜就賣乖,搖着腿撐起身。
夜風徐徐中,她因後怕而低落的心情一點點雀躍起來,剛想按着陳思理肩膀擡手伸腰,就被夏嶼扶住了背。
“小心些,別摔了。”夏嶼偏頭說,晚風吹動他蓬松的發絲,讓他偏冷的聲線顯得有些模糊,聽起來很溫柔。
不知不覺間,他跟陳思理挨近了,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開衫的拉鏈和衛衣帶不小心碰出響聲,清脆的落在三人耳畔。
李思文看着車水馬龍,燈火流光中的哥哥和老師,咧開嘴笑了起來。
“晚風真舒服啊。”她眼笑成月牙,“我們像一家人散步一樣。”
“嗯,”陳思理指尖微蜷,輕聲附和,他朝夏嶼悄悄張望,見夏嶼沒有反駁的意思,便也忍不住跟着在暖洋洋的晚風裏揚起笑意。
“是挺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