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酒吧
酒吧
那天是沈衡人生中最噩夢的一天。
他喝得爛醉,只記得自己在酒吧裏被一個帶着黑色棒球帽和寬松衛衣的男人薅着頭發抓到沙發邊緣,然後踩着滿地的玻璃渣跟他打了起來。
陪着他來酒吧胡鬧的少爺先是勸沈衡別還手,後來大驚失色地勸另一個人別動手,再動手就得出事報警了。
那人這才停住了往沈衡臉上砸的拳頭,他提着沈衡衣領,狠意未褪的眼看向周遭,酒吧依舊在狂歡,音樂聲一潮高過一潮。
而他們這個無人在意的角落,服務人員被保镖攔在身前,被強制拉來的女人驚恐至極的盯着他,富家少爺坐在地上害怕得腿肚子打抖,至于他手裏的沈衡……
陳思理冷漠地掃了一眼,這嬌生慣養長大的人正鼻青臉腫地流着淚,捏着他的手腕求他別打了。
他心裏煩躁愈增,舌尖舔了一遍牙關,深呼吸了很多次,才将手裏被硬生生被打醒的醉鬼丢向一旁吓跪了的富家少爺。
富家少爺手忙腳亂地接住沈衡,看着陳思理從口袋裏撈出手機,接了個電話。
“嗯,帶藥了。在裏面。”
陳思理邊接邊走到他們面前,再次低頭看過來。
富家子弟怕真出事,連忙護住沈衡。
陳思理眉頭微蹙,蹲下身,用手機背面拍了拍沈衡高高腫起來的左臉。
沈衡疼得直泛淚花,聽見陳思理說:“我給你三十秒,把你對他做的事,一五一十地交代出來。”
沈衡覺得牙齒好像被打掉了,現在說話嘴裏就是濃郁的鐵鏽味,口腔每一寸都泛着難忍的刺痛,他不解地看着陳思理,遲疑問:“對……對誰?”
陳思理捏着手機一角,再度用手機背面拍到了他左臉傷口上,冷笑說:“你說對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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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口位置太刻意,才從醉酒裏清醒過來的沈衡痛得吸了好幾口冷氣,才凝視着眼前人,認出了這是誰。
燈光很昏暗,男人揍完人接電話時才摘掉口罩,沈衡一直沒來得及看清他的臉,不然他哪怕喝酒喝暈了都是不敢還手的。
晚宴上也是。
他跟夏嶼,究竟是什麽關系?
沈衡心裏不由自主浮出猜測,他不像自己的哥哥沈琢能夠被陳家和秦家賞識,一直都是站在權貴的精英圈之外,像陰暗角落的老鼠一樣去窺視和猜測其中的暗流湧動。
在他看來,陳思理是陳氏的太子,是娛樂圈知名的影帝,跟秦氏的大小姐秦知微自小相識,關系甚篤,而兩家長輩不止在商業上有合作,私交也極好,這兩人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沒有任何因素能破壞他們的聯姻。
除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夏嶼。
一個普普通通,除了臉一無所有的夏嶼。
他就像忽然出現的一抹彩,糊在了許多人和諧至極的畫面裏,破壞了所有的平衡。
“五秒。”
死亡宣告般的話語讓沈衡猝然回神,他慌亂急促地發出兩道遲疑的氣聲,口吃說:“我,我對他很好,我給他買花,買,買鞋,買表,買衣服,我還……我還給他——”
“他自己問你要的?”陳思理打斷他。
沈衡愣愣地看着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點了頭。
“對。他問我……啊!”
陳思理面無表情捏住他手腕,抱着他的富家子弟怕把外面人的注意吸引來,連忙捂住沈衡的嘴。
“看在你哥的面子上,”陳思理說,“說實話,這事我們私下解決。”
沈衡痛得眼淚直流,迫不得已說:“就是他……自己要的,他每次都……推拒……不就是想要嗎……”
陳思理忽而沉默了。
吵鬧的舞曲裏,他的聲音格外清晰。
“我以為你就是個人渣,沒想到你根本沒拿他當人看。”
他放開了沈衡的手起身,沈衡連忙攥住自己手腕,疼得趴在地上喘氣,視野沉浮中,他只能看見陳思理價格不菲的球鞋,還有不遠處往這裏走來的一雙锃亮皮鞋。
沈衡眼睛一亮,還以為救星到了,擡頭就要喊哥哥。
沈琢的聲音卻毫無溫度的從他頭頂砸下。
“外面我都處理好了,沒有什麽跟過來的狗仔媒體,裏面需要我處理一下嗎?”
“人渣你處理嗎?”陳思理插着口袋問。
“這個不行,”沈琢笑聲很輕,“最多幫你清個場,善個後,你得自己自由發揮。”
沈衡絕望地看着沈琢。
沈琢卻沒看他,反而給沙發上沉默成透明人的女人搭了件外套,跟保镖叮囑了幾句,就讓女人被送出去了。
做完這些之後,他閑庭信步地走到陳思理旁邊,完全無視被揍成豬頭的沈衡,“你吃藥了嗎?”
“吃了。”陳思理簡短答道,“你不如問問你的好弟弟吃沒吃藥。”
“行吧。”沈琢這才朝沈衡看來,漆黑的眼裏不見一絲溫度,問道:“剛剛那位女士,是你的‘傑作’嗎,阿衡?”
沈衡不敢說話。
“那我換個問題,”沈琢居高臨下地俯視地上兩人,“我查了一下你近幾月的消費記錄,發現你給A大多個實驗室投過贊助,不僅搶了原本科研公司的贊助項目,同時還給一些知名教授轉賬,你們在幹什麽?”
稱呼從你,變成了你們。
這不只是問沈衡一個人的問題,沈衡旁邊的富家子弟手一抖,連忙低下頭把沈衡推了出去。
沈衡跪倒在地,嗫嚅着避開沈琢的眼神,冷汗頻出:“哥,我……我們就是……突然感興趣。”
“送你去A大讀金融,你原來對這個感興趣,怎麽不早說。”沈琢冷笑,“早說就讓你們退學自己去考了,畢竟A大科技領域可不要錢堆進去的廢物。”
沈衡渾身一抖。
“你在值得尊敬的教授那裏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從此以後沈氏商業版圖一旦往這個方向拓展,你就是最大的污點。”沈琢聲音也逐漸淡去了情緒,“沈衡,我會告知父親。”
“哥哥!”沈衡臉色霎時慘白,立刻擡頭求情,還沒求一半,陳思理朝他膝蓋踢了一腳。
“今年三月中旬,他為什麽搬出宿舍?”陳思理低眸看他,“你對他做了什麽?”
沈衡啞巴了,陳思理不想跟他廢話,又踹了他一腳,把他仰面踹倒,四腳朝天。
沈衡實在是被打怕了,他躺在地上,哭着說:“我沒有對他做什麽……我真的沒有……是他的室友……真的……”
他真的沒有做什麽。
那天太平常了,三月春深葉綠,夏嶼考完試從考場回到宿舍,正好見到他跟他的舍友在宿舍裏打牌聊天,他給他的室友一人送了一雙大牌的球鞋,他們很歡迎他,只有夏嶼回來見到他的第一眼就冷了臉,轉身就要出去。
然後被室友們攔住了。
室友們看在球鞋的面子上,用各種理由攔住他,還殷勤問他要不要坐下休息喝杯水。
夏嶼沒接那杯水,但畢竟還是要在宿舍生活,不好拒絕全部的要求折了室友們的面子,只能沉默着回到自己的桌子上,拿着耳機和電腦上床。
既然躲不掉,不如眼不見為淨,戴上耳機去床上聽課。
床簾一拉,誰都看不見。
但那天他為了準備考試,一連熬了幾天的夜,聽了一會課實在是困得忍不住,就關上電腦,放在床頭,戴着耳機準備睡幾個小時,然後起來吃中飯。
那天天氣很好,上午考試的時候還是暖陽普照,春意闌珊,空氣幹燥且浮動着暖意,等到了快中午的時候卻平白滾起了烏雲,衆人打算在下雨前去把午飯買回來,不知道是商量了些什麽,三個舍友全部出去,卻把沈衡留在了宿舍裏面。
夏嶼就是在這個時候感覺到有人在親自己。
驚醒看到沈衡壓在自己身上那刻,夏嶼整個頭皮都在發麻,瞬間應激擡腳就往那人身上踹,那人猝不及防被踹到了肚子,從下床邊沿滾了下去。
“咚”的沉重一聲,沈衡捂着肚子還沒反應過來,夏嶼就已經翻身下床揪住了他的衣領,擡拳就往他臉上砸!
一拳,兩拳,三拳!
沈衡完全沒想到夏嶼一個玻璃般的人能下手狠到這種程度,每一拳都打得他奇痛無比。
沈衡害怕了,用盡這輩子最大的力氣推開夏嶼,然後逃難般打開了宿舍的門鎖,沖了出去,大喊救命。
一個系的人基本都在考試,只有極少部分的人沒有參加。
夏嶼提前交卷,是最早一批回到宿舍的,因此沒多少人聽到沈衡的大喊,反而是夏嶼的室友聽到喊聲跑了回來,剛上樓就看見夏嶼反剪着沈衡手肘,擡腳就要踹他膝窩。
滿臉血的沈衡不可謂不吓人,室友們被吓得魂飛天外,連忙跑來扯開夏嶼跟沈衡。
“別打了!再打就打死了!”一個室友朝夏嶼喊,“你他媽夠了沒有啊!”
這句聲音幾乎撕破了天。
夏嶼停了手,他光着腳踩在髒污的宿舍樓上,衣冠不整,一言不發地看着他們。
一群人這才發現他在紅着眼掉眼淚,眼神仿佛藏了刀般,冷得讓人心底發毛。
正巧這個時候考試的人陸陸續續地回來,見他們在這裏争執,都停在了這一層上,而另外一些在宿舍裏休息的人也被剛剛那句喊了出來,宿舍有五層,是回廊四合型,他們在三層,擡頭可以看見許多人在往下望。
夏嶼擡眼,從頂層看見了飛奔下來的餘慎和樂旬陽。
“什麽情況?”嘈雜的私語朝他們湧來。
“需要幫忙嗎?”有人朝他們喊。
還有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喊了幾句“打起來”。
只有夏嶼,寂靜得像暴雨之前的夜晚,在烏雲蔽日的一片陰寒裏,開口問他們:“你們什麽意思?”
室友們冷汗都要下來了,硬着頭皮反問:“你又是什麽意思?”
“宿舍門為什麽反鎖?”夏嶼話音很淡,“為什麽讓他留在宿舍?為什麽集體出去吃飯沒有人跟我……”
“你!”有室友見情況不對,開口打斷他,“如果不是你在宿舍裏亂搞!我們至于嗎?”
仿佛當頭一盆冷水潑下來,夏嶼看着他們,手腳冰涼。
“就,就是!”另一個人接上,“你自己看看你現在這樣!你哪裏來得臉說我們?”
夏嶼被氣笑了。
他指向沈衡的臉,指着他滿臉血問:“你們自己信嗎?”
同寝室的人不答。
他又看向圍觀的同學,“你們信嗎?”
圍觀的人不說話,眼看着自己要被攪進局裏,連忙事不關己地往上走。
“有什麽不信……你看看我們都被你打成什麽樣子了。”
“……”夏嶼朝他微笑了一下,然後指着他鼻子來了一拳。
被打的人“嗷”了一聲,被另外兩個人扶住,震驚地看着夏嶼。
夏嶼轉身回宿舍,鎖住了門。
五分鐘之後,一個收拾得齊齊整整的人背着包走了出來,沈衡已經走了,只剩擔心夏嶼的樂旬陽和餘慎站在一旁,還有被關在外面不知所措的宿舍三人,那三人看見夏嶼,臉色都統一地難看起來。
“我把沈衡送你們的鞋從窗口扔還了他,我看的很準,沒砸破他的頭。”夏嶼平淡的對他們說。
宿舍三人霎時瞪大了眼睛,有甚者甚至想去揪夏嶼衣領,被旁邊人及時攔住。
“我出去退宿,會從這裏搬出去,如果不想我真做些什麽不能挽回的事情,就不要動我的東西,也別去舉報,”夏嶼臉色平靜,“大家都是實打實考進來的,到此為止。”
“……”宿舍三人沒說話。
“夏嶼,那個……”
夏嶼轉眸看向出聲的人,那人神色有些糾結,剛剛這三個人,只有他沒潑髒水。
但說什麽夏嶼都不想聽了。
他朝樂旬陽和餘慎走去。
什麽都不想再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