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校
回校
夏嶼覺得,自己大概是天生有點運氣不好,他預想過自己回學校的路上可能會碰到一些不速之客,但沒想過自己剛出電梯就能碰見從酒店旋轉樓梯下來的沈衡一衆,還有那個在酒宴上攔着自己的矮個少年。
秦知微想得十分周到,沒讓他穿那套惹眼的西服,給他另外準備了一套常服,還附送了口罩和漁夫帽,怕他有負擔,挑選的每一件都是他能承擔的平價衣物。
他把自己包裹得十分嚴實,走出電梯跟沈衡四目相對的時候沈衡根本沒認出來他,還是旁邊那個矮個少年多看了他兩眼,而後眼睛一亮,驚喜大喊:“是小嶼嫂……不是,小嶼哥哥!”
夏嶼:“……”
旋轉樓梯上的一衆人都停了下來,有男有女,各個都像商業精英,低頭看過來的時候眼神裏都是好奇和探究,沒有敵意,但充滿了壓迫感。
夏嶼頭皮登時一麻,他冷眼看着沈衡表情從平靜變得咬牙切齒,左臉似乎還有點腫。
“小嶼哥哥!”那少年一步跨三階地下了樓,噔噔噔跑到夏嶼面前,擡頭看他,熱情說:“小嶼哥哥,你生病好些了嗎?還記得我嗎?我是晚宴上那個攔着你不讓你走的,我叫陳思商,今年虛歲十四,是思理哥的弟弟。”
夏嶼低頭看他,兄弟兩人長得不太像,但仔細瞧還是能看出點陳思理少年時的影子,但陳思理跟他這麽大的時候顯然沒有他缺心眼。
“你好,”夏嶼朝他點了點頭,“謝謝你的關心,我好多了。”
“好的,沒事就好。”陳思商腼腆地笑了笑,笑完又朝酒店大門看了一眼,問道:“小嶼哥你是要走了嗎?”
“嗯,我還有事,不能多留。”
樓梯上的沈衡緊握的手指骨節一響,擡腳就要下樓,朝夏嶼走去,被人緊緊按住了肩膀。
“你還想被打的話,這次我不會再勸陳思理。”
沉冷淡漠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沈衡牙關繃得死緊,轉身看去,恨得眼底發紅。
“哥哥。”他朝男人低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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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西裝筆挺,暗紅領結上藏金線在光下隐隐流瀉光彩,他五官生得相當端正,因為嘴角始終噙着溫文爾雅的笑,看起來親和力很強,很好說話。
但事實卻截然不同。
聽見弟弟喊自己,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銀絲眼鏡,然後極輕聲說:“阿衡,你什麽時候才能不給沈家丢臉?”
沈衡渾身一抖,指尖幾乎陷進掌心。
“如果不是他,我原本……”
“誰在意?”男人理着袖口,擡腳下樓,路過沈衡時一眼都沒有朝他看。
其他人自然聽到了這番對話,看向沈衡的眼神可憐有之,譏諷有之,冷漠有之,他們不像其他缺少修養的富家子弟開口嘲笑,他們是商業帝國、豪門世家裏真正說得上話的精英權貴,只用眼神就可以壓垮別人。
而遠處被少年纏着要聯系方式的夏嶼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無奈地拿出新手機告訴了少年電話號碼,擡頭就看見了一個高大且氣質優雅的男人朝自己走來。
他警惕地蹙起眉頭,男人卻朝他伸手,先開口介紹了自己:“你好,夏嶼先生,我是沈琢。”
姓沈。
夏嶼掃了一眼樓梯上的沈衡,對眼前人一下失去了興趣,他伸手簡單地握了一下:“你好,夏嶼。”
“琢哥。”陳思商往夏嶼身邊靠了靠,動作就像幼鳥護巢。
沈琢把這樣幼稚的行為盡收眼底,他擡指敲了一下陳思商的額頭:“你小心你哥哥教訓你。”
“嗷!”陳思商捂住了額頭,“我哥才不會!”
沈琢笑了笑,轉眸看向夏嶼,出乎夏嶼意料之外地低下了頭。
“沈公子,”夏嶼退了一步不敢受,語氣有些冷,“您折煞我了。”
“怎麽能說折煞,”沈琢擡起頭,恢複了正常的儀态,“長兄如父,子不教父之過。我弟弟胡鬧給您添了麻煩,該給您道歉才是。”
夏嶼捏緊了手機:“不用,我已經跟他兩清,只希望他別來煩我。”
他又擡眼看旋轉樓梯上一群正裝莊嚴的烏鴉,對上他們的眼神,頓時感覺自己就像一塊亟待捕食的腐肉,便一刻都待不下去,匆匆朝沈琢還禮,道了別就戴上口罩出了酒店大門,空餘一群人留在大廳內。
有人看了眼手腕上的名表,站在旋轉樓梯上喊沈琢:“沈琢,再不走就遲到了。”
沈琢落在夏嶼背影上的眼神收回,朝樓梯上的人笑了笑,“來了。”
随後他拍了拍依依不舍的陳思商,“走了,陳伯伯要等着急了。”
陳思商把電話手表收回口袋:“好……”
他們一群人踩上樓梯,向上走去,越過沈衡時,沒有一個人看他,沒有一個人在意他,甚至就連陳思商這樣的孩子都不把他放在眼裏,好像他不存在似的。
不。
沈衡盯着酒店大門,銀牙都要咬碎。
他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
夏嶼是在的士車上完成了自己的手機複制,秦知微在新手機的備忘錄裏留下了她和陳思理的各種聯系方式,私人的和公辦的都有,夏嶼存了電話號碼,沒有申請好友驗證。
窗外車水馬龍匆匆而過,高新街道上人跡寥寥,他在酒店昏睡一天一夜,現在是周一早九點四十八,學校第一節大課已經上到了末尾,趕回去也沒什麽意義。
他思考了一會,先用舊手機號碼給房東阿姨打了個電話,說了最近可能不回去住,讓阿姨小心房子被砸。
阿姨脾氣不好,先是火爆地跟他說不回去住那什麽時候搬,聽完後一句話又問老破小有什麽好被砸的,他不租有的是人租,別占着茅坑不拉屎。
夏嶼被她吼得耳朵疼,聽完後淡淡說:“那你現在可以租給別人了,記得把我的書收拾出來就行。”
阿姨一愣:“你不租了?那剩下的租金……我先說啊,我不退的!”
“不用退。我沒在房子裏留多少東西,你只用把書保管好。”
“行。”阿姨爽快地答應了。
解決了退房的事,的士也到了學校,夏嶼跟司機說了聲謝謝後就刷臉進了學校大門,大概是因為上課時間,學校內走動的人很少,當然,平時也不多。
燕理A大是全國頂級理工院校,校內有許多科研項目和學術研究,學術氛圍很濃,學生們在工作日一般不是上課做實驗就是泡圖書館自習競賽,很少有閑着沒事幹的——西院用錢砸進來的富二代除外。
但夏嶼在學校裏運氣沒有那麽背,又或許是那群人被和沈衡一樣被扣在了酒店裏,反正他從大門走到食堂,一個都沒見到,這讓他相當神清氣爽,大手一揮就在食堂二樓點了碗牛肉面。
口感筋道的牛肉入口,夏嶼一邊細細咀嚼,融入牛肉的溫熱湯汁從肉香中溢出來,流入口腔,他臉色都好了許多,有了人樣。
整個食堂現在只有他和遠處星點幾人,夏嶼一邊吃一邊打開了微信,入目就是死黨的消息轟炸。
他的朋友少,這兩個都是剛入學的時候通過軍訓認識的,一個熱情一個冷漠,夏嶼介于兩者之中,無論流言蜚語說成了什麽樣,他跟他們的關系一直都還不錯。
夏嶼先點開了比較熱情的那個。
大狗:捏媽,你死哪去了?
大狗:一整天發信息不回,打電話不接,去你家沒人,不會被姓沈的傻逼綁架了吧?
大狗:但你不是打遍天下無敵手嗎?他能綁架你???
大狗:現在晚上一點半,你失聯他媽大半天了,學委給我發消息問你為什麽不交作業,我他媽怎麽說。
大狗:你真死了啊?
大狗:現在是周一早上八點,老子給你占座了,沒人。
大狗:他媽的我給你答到被發現了……禿子下周帶我做實驗,這份恩情你記着。
大狗:下課再不見你回消息我就報警。
夏嶼心裏一暖,打了句“已回”,就點開了下一個人的。
二狗:樂旬陽瘋了。
二狗:他在給你看墓地。
二狗:他現在趴我肩上哭,謝謝,這份恩情我記着。
夏嶼:“……”
他剛想回些什麽,餘光忽然瞥見一個人影,立刻放下碗筷,抓起手機就沖了過去。
“應老師!”
年老精致的女人回過頭,一見是夏嶼,皺紋堆疊的嘴角一下就拉平了,顯出幾分不耐: “有什麽事嗎?”
“很抱歉打擾老師,”夏嶼跟眼前女人鞠了一躬,神情敬重,“老師現在有時間嗎,能不能抽出一點時間,和學生當面談談?”
女人手插在口袋裏,在夏嶼略帶懇求的眼神下,偏過頭嘆了口氣。
*
A大咖啡廳內。
女人拿起冰美式,慣常冷靜的眼露出疑惑:“你說你要退出我的實驗?”
夏嶼藏在桌底的手不由自主地交疊起來,他背脊挺得很直,聞言微微垂首:“我知道這段時間我給老師添了不少麻煩,真的很抱歉。”
女人細眉擰起:“你覺得你是誰?”
夏嶼一怔。
“我的實驗項目在你們這群富家子弟眼裏,難道就這麽随便,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嗎?”她将咖啡重重放在杯盤上,“胡鬧也要有個限度!”
“真的非常抱歉,老師。”夏嶼擡起頭來,女人對着他認真至極的眼神,神色松了些。
“但學生沒有胡鬧。”夏嶼繼續說,“您是我非常景仰尊敬的前輩,從入學起我就聽過您的名字,您學術研究成果出衆,選拔公平公正,如果不是因為我被硬塞進來,老師您的實驗項目啓動時間也不會拖到這麽晚。”
“你知道就好。”女人态度冷漠,“我這裏一切憑成績說話,沒有參加考試就沒資格進我的團隊。”
“所以我會盡可能的彌補。”夏嶼說,“學生并非是不尊重老師的科研項目,只是希望我這個位置站上它原本應該站的人。老師您也不用顧慮其他,我和您保證,您把我退出去,不會受到任何人的威脅。”
“……”女人喝了口咖啡。
“我拿我的未來跟您保證。”夏嶼舉起手,“如果實驗因我出事,我從今往後将被學術大門拒之門外,絕不參與任何……”
“行了。”女人打斷他,起身欲走,“說完沒有?我還有事。”
“應老師。”
女人回頭看他。
夏嶼背對着光,神情不清。
“學生向您保證,有朝一日,一定會堂堂正正進入您實驗室的大門。”
女人沒有說話,踩着高跟鞋走出了咖啡廳。
而夏嶼目送她遠走,桌面上手機震動,他拿起手機接聽,一個帶着怒氣的聲音頓時貫穿了他耳膜:“夏嶼——!人死哪去了!?為什麽到現在才接電話!?”
夏嶼把手機拿遠了些:“在外面有點事,一直沒看手機。”
“21世紀大學生怎麽可能一天一夜不看手機!禁欲的和尚都不能……诶我草你……”
吵鬧的聲音被掐斷,一個偏冷的男聲代替了他:“你生病好了嗎?社團今晚團建,你去不去?”
這位不是喜歡團建的人,夏嶼聽出了什麽,問道:“都有誰?”
“許南一,你師兄,應老師考試原本的第一名。”男聲淡淡說,“他們特意讓我們問你,十有八九是鴻門宴。”
夏嶼輕輕笑了一聲,拇指指腹在手機邊緣摩挲着。
“去。”